耍鼠标的百万富翁|

刘晓

即使在最宅的宅男里，王兆辉也算个极品，他把全部时间用在电脑前打游戏，用这个人的话说，不干这个不知道还能干什么。他人缘极好，在圈里被尊称为“狗哥”，与一般“被电子游戏毒害”的青少年不同，他把打游戏变成了职业，在电子竞技界也算个响当当的人物——尽管在外人看来，他还是王家那个不务正业的败家子。

直到他和队友一起拿了那个冠军。

7月22日，王兆辉和4名队友代表newbee战队3-1击败同样来自中国的VG战队，在西雅图钥匙球馆一同举起第四届DOTA2国际邀请赛（TI4）的冠军盾，同时赢得5，028，308美元的冠军奖金。

这笔钱几乎一夜之间改变了电子竞技在国内的地位。

以往高高在上的传统媒体放下身价闻风而动，一向嗅觉灵敏的网络媒体则一哄而上，回国这几天“狗哥”几个比封闭备战时还累，他们在俱乐部经理佟鑫的带领下走马灯地参加活动接受采访，侃谈自己与众不同的人生。

TI4的冠军让这支今年才成立的队伍像队名的中文发音一样牛起来了。

在一片赞美声中，俱乐部经理佟鑫却对行业前景乐观不起来。

“奖金数虽然蛮高的，玩家热情也是蛮高的，但是市场还不够大，受众面还不够广，很多传统行业还无法接受这个。”

目前国内的电子竞技俱乐部不少，尚处于选手强势的格局，有实力的职业选手不愁找不到下家，但所有俱乐部全靠投资人掏钱维持运营，整个行业都缺乏造血能力，还没有任何一家电竞俱乐部能够不靠老板掏钱生存。

在行业内，newbee是资金雄厚的俱乐部，有一些大赞助商赞助，经营相对正规且战绩彪炳，从哪方面说都是业内翘楚。虽如此，佟鑫仍不敢对未来有过高估计，他坦言，谈变现为时尚早，两三年内俱乐部的目标还是稳固成绩，积累粉丝，扩大影响力。

在无法改变的大环境下，这是一种切实和稳健的想法，但如此的切实和稳健背后，却隐隐透着一种无奈。

既然纯粹是烧钱，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投资人愿意把钱花在电子竞技上？

具象化电竞项目究竟有多大魔力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命题，一个方法是从TI4完爆吉尼斯纪录的巨额奖金说起。

今年1093万的总奖金是用一个个2.5美金累积起来的，这对于足球篮球乃至网球F1都是难以想象的。

DOTA2国际邀请赛已举办四届，今年延续了去年的规则，活动主办方Valve Software公司在比赛开始前向全球发售价格为9.9美元的赛事互动指南，业内俗称小紫本，每售出一份小紫本将为赛事增加2.5美元的总奖金，购买的玩家也能获得观赛资格、经验加成、游戏中稀有道具等奖励。也就是说，今年超过1000万美元的赛事奖金，来自全球DOTA2玩家狂买400多万份小紫本的分成。

那段时间，全球数百万DOTA2爱好者每天盯着不停上涨的奖金总额心潮澎湃，总奖金突破400万、600万、800万的消息不停地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在比赛前两周，也就是总奖金突破1000万美金的那一刻，这种群体效应带来的自我认同感迎来最高潮，Valve Software公司用前所未有的运作模式，将电子竞技的无穷魔力转化为了实打实的数千万美金。

这个时候，再谈电子竞技是否有资格成为“国家体育总局承认的第99个正式体育项目”已没有意义了，真正的问题是如何让这匹脱缰的野马走上健康发展的道路。毕竟，TI国际邀请赛只是DOTA2一年到头大小赛事中的一个，DOTA2也只是整个电子竞技产业下其中一个——或许还不是影响力最大的——比赛项目而已。

王蛟是王兆辉的队友，因为常用的I D是banana，江湖人称“蕉神”，TI4拿了冠军后，他最大的愿望是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对于他们来说，假期是难得的。

“现在一年大概要参加多少比赛？”

“线下线上的，一年得有20多次。”

“一个月就有两次？”

“有的时候密度比较高，有的时候少，也有间歇期。”

“你们也是分训练期，比赛期么？”

“分，有密集训练的时候，平时也保持训练，但是密度没那么大。”

“密集训练的时候大概是什么强度什么状态？”

“算是军事化吧，会比较封闭。就像这次TI之前，手机都要没收，大家一心都在这个上面，没有放假，没有业余时间。”

TI4前，newbee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高强度备战，这段时间，5名队员被封闭在上海徐汇区西南的一套四层联排别墅中，每天接近中午起床，吃过“早饭”后开始长达14小时的训练，至少到夜里两点才会结束，期间除了吃饭只有1小时休息时间。

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之于电竞选手如同家常便饭，更何况，比起前几年跟蹲网吧没什么区别的训练条件，已经是莫大的优待了。虽然看上去并不残酷，封训的强度实则难以想象——一天十几个小时并不仅仅是被钉在电脑前，重要的是要始终保持精神高度集中，以及与之同步的双手高速操作。常年不健康的作息也给队员身体带来了影响，很多人双肩都不是一样高，颈椎、腰椎等专业司机容易落下职业病的地方也多有问题。佟鑫发现了这一点，给队员安排更多的锻炼时间、更健康的生活方式，是俱乐部下一阶段的目标之一。

采访中问起王蛟：“你们打到这个程度之后，在训练，尤其是在比赛的时候，还有没有自己是在玩的感觉？”

“基本上不会，比赛注意力高度集中，做任何事情都会以赢为目的，不会有其他想法。”

“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不到自己是在玩游戏了？”

“自从打上职业之后，都是以拿冠军为目的的，不会有其他的感觉。”

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一份职业，跟其他人上班下班早九晚五没有多大区别，但显然，绝大多数家长都不会同意自己的孩子选这种“职业”。

“狗哥”当初因为走这条路确实吃了不少苦，上初中时，父母容不得孩子不学习整天玩游戏，采用种种手段进行教育。用他自己的话说：“父母搞得不顺心，肯定不会跟你讲道理啊，跟小孩子有什么道理可以讲呢？”于是便被抓起来打。

虽然没少挨打，那段日子王兆辉却活得很潇洒，他白天并不逃课，而是晚上趁父母睡着了偷偷溜到网吧，早上在天亮前溜回来，照样吃早饭背书包上学，然后一头倒在课桌上呼呼大睡。母亲用尽百般手段也没法阻止他，后来到初二初三，看没什么效果，也就干脆放他去玩了——只要每天都能安全回家就好。

相比之下，王蛟年纪大一些，当他开始慢慢走向职业的时候，家里已经比较能理解他了。重要的是，他很快开始通过打比赛挣钱了，这也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家人的认可，再后来到他真正开始打职业的时候，家里已经能够支持他了。

至于眼下，他们和家人都已习惯了这种属于职业选手的生活，采访中，王兆辉的一句话让人印象深刻：“我平时开销比较大啊，后来我觉得如果我不打职业，回去上班可能会养不活自己。”

起码从目前来看，王兆辉和他的队友做电竞选手的收入要远高于从事其他职业。在这次 TI4之前，他们的工资大致是每月1.5万元，夺冠后据说全都翻了一翻。而且，比起工资，奖金才是收入的大头，这次TI4的502万美金，在美国交完大约30%的税后，按照newbee的奖金分配原则，俱乐部提取税后奖金的10%，剩余的部分由5人平分，最后每名队员都拿到了将近400万人民币。

虽说TI这种奖金超高的比赛一年只有一次，但很多国内赛事同样有数额不菲的奖金，据佟鑫说，11月份银川就将举办一次冠军奖金达到200万人民币的比赛，而五六十万水平的则还有更多。这次TI4后，newbee战队创造了两个吉尼斯世界纪录：一是获得比赛奖金最高的电子竞技团队；二是队员陈智豪以约680万元人民币的历届比赛总奖金，成为了全世界赢得奖金总额最高的DOTA2选手。

还得强调一下那句话，DOTA2不过是众多电子竞技项目的其中一种而已。

起码从目前来看，尽管收入有高低，但一线电子竞技选手养活自己基本不是问题，这也算整个行业真正迈向职业化的第一步。

俱乐部管理上，newbee也在试图成为率先迈入职业的那一个。

newbee跟所有队员签订了劳务合同，并为员工提供社会保险、公积金等方面的职业保障，这些合同大多是一年或两年一签的，这点跟很多足球、篮球职业俱乐部类似，因为行业的特殊性，鲜有能得到三年以上长约的电竞选手，而短约的普遍存在也为选手转会提供了更大的灵活性。

比起职业足球以及篮球，国内电竞选手的转会甚至更为职业，那些合同到期的选手会成为绝对的自由人，可随意选择下家。而有约在身的选手，必须由两个俱乐部和选手共同商定，支付一笔令各方都满意的转会费后，才能完成转会。newbee5名队员中，王兆辉、王蛟、陈志豪和张盼都以自由人身份加盟，只有张宁一人通过转会引进，newbee为了得到他支付了高达50万元的转会费。

newbee也尽可能在各方面都做得正规，公司经营和后勤保障都有一个完善的团队。在那栋老板专门租来的四层别墅中，餐饮和保洁有专人负责，每顿饭基本都是六菜一汤，虽不豪华，但足够丰盛，保证队员每天都生活在一个整洁、舒适的环境中。此外，俱乐部还配有教练、领队、商务经理以及专人负责媒介推广，甚至还有专业的录像分析师，上上下下十几个人。

现在，佟鑫有将队伍壮大的想法，正准备设立更多项目，招收更多队员，毕竟，现有团队已比较成熟，只服务于5名队员确有些“奢侈”。从大方向看，newbee近期的目标是为整个俱乐部积累更多人气，扩大影响力，并为今后真正盈利打下基础。

一切都在向职业靠拢，可未来依旧让人乐观不起来。

从年龄和从业时间上说，25岁的王兆辉和27岁的王蛟都是进入职业生涯晚期的老队员，退役的事也提了一两年了，不过他们终究还是坚持了下来。

但每个人也知道，退是迟早的事，而且不会太远了。

“出路么，我是觉得，看情况，先打着，看自己状态能不能打到明年。规划的话，看看能不能从事周边行业，或者以后回老家，做一些，娱乐化的，做一些生意，跟大家一起玩什么的。”王兆辉说。

“想过，可能会不当职业选手，在俱乐部负责管理层啊，教练啊，相关的吧，解说啊。每个人想法可能不一样。”王蛟说。

总之，和大多数从业者一样，“狗哥”和“蕉神”都不想离开这个圈子，以他们现有的能力，退役后从事些相关行业应该不会是太难的事，但从现有的电竞行业总体发展情况看，并不是所有选手都能在退役后找到一份合适的相关工作，多数人，恐怕还要在二十几岁的年纪重新适应社会。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像他们自己所说，虽然平日训练比赛很累，但假期闲下来的时候，不坐在电脑前，总不知道要干些什么；坐在电脑前不启动游戏，又不知道要干些什么……之于他们，“宅”已不是性格，而是一种难以治愈的职业病。

选手自己到没有想太多，毕竟，他们都是从饭碗朝不保夕，每月千余元甚至几百元工资的时代走过来的，而那就是三四年之前的事，如今行业形势今非昔比，更何况刚有将近400万元人民币装在口袋里，没必要为未来担心太多。

“狗哥，拿到这么大一笔奖金，家里什么反应？”

“我妈肯定挺高兴的啊，我妈说，打牌可以打大一点的了，买个新房子什么的。”

“这么多年终于收回本了是么？”

“哈哈，我妈打牌输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打把大的了是吧？起码打牌的时候不用怕今天输了心情不开心了是吧？其实我妈在家打牌，10块20的再怎么输也输不到哪去，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