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布机

2014-05-30 10:48:04韦勒·奥基特兰
译林 2014年1期
关键词:彼特多斯克利

韦勒·奥基特兰

路途遥远,座位硬邦邦的不舒适,克利多斯?巴都尔感到疲劳而烦躁。今年三十岁的他是一名纺织技师,一直在尼日利亚首都拉各斯市的一家工厂工作。这时,心神不定的他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封电报。这封“父病速归”的电报他已看过无数次了。他叹息着,同时环顾着自己乘坐的这辆破旧的长途公共汽车。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尽管道路高低不平,汽车不停地颠簸,但车上的旅客都在沉沉酣睡。

黄昏时分,汽车终于缓缓地爬进了埃莱金。这是个不大的村子:几栋灰泥建筑,一家邮政代理处,一所小学,以及两条街道旁边散落的星星点点的土屋。不过,这里有大量的织布机,它们犹如青春期少男少女脸上的粉刺,斑斑点点地点缀在乡间风景上,这是因为纺织是这里主要的经济事业,农业是基本生计方式。

从汽车上下来,克利多斯已是疲惫不堪。村里的一切还是旧样,没有什么变化。几头猪在村头游逛,在路边排水沟寻找食物。羊屎狗粪遍地皆是。村里没有通电,也没有自来水,埃莱金仍是这个国家比较贫穷落后的村落。愚昧残忍、让人伤心的事时有发生。克利多斯看在眼里,暗暗发誓,要为改变这极度贫困的村庄做点事情。

天已黑了,克利多斯家的泥土平房里还没有上灯。他发现,他家的茅草屋顶刚刚翻新过。墙上圆饼似的牛粪已经干燥,那是预备做晚饭的燃料。当他走近时,他闻到一股香味,那是他奶奶烟枪的味道。他在回家的路上没有见到人。家门口有一扇用柳条编织的篱笆门,那是用来阻拦外面的羊和狗的。他打开篱笆门,看见他八十岁的奶奶孤零零地坐在门厅里。借着她脚边煤油灯暗淡的灯光,他吃惊地发现,奶奶显得那么衰老。

“回来啦,孩子。”奶奶说着,艰难地立起患关节炎的腿,把克利多斯抱在怀里。

“你好吗,奶奶?”克利多斯问道。

“我很好,孩子。”奶奶把他紧贴在胸口说道。克利多斯十五岁时失去了母亲,是奶奶把他和两个弟弟带大的,奶奶如同妈妈一样照料他们。“路上还好吗,孩子?”

“还好,奶奶,”克利多斯答道。他不想告诉奶奶三个多小时的颠簸劳累,以免她烦心。

“你老婆孩子还好吗?”

“很好,奶奶。其他人到哪里去啦?”克利多斯问道。

“马修和彼特还在车间里,他们的妻子带着孩子们赶夜市去了。埃莉克——你爸爸的小老婆,在医院里陪你爸爸。”

“爸爸身体怎么样?”克利多斯问道,顺手把他的小包放在门厅的角落里。

“五天前,他们让他住到医院后,我还没见过他。他们为什么要送他去那里,我真的不懂。塔夫——那个土郎中,他说能治你爸爸的病,但是这个埃莉克坚持要送他去医院。”见克利多斯深深叹了口气,奶奶转移话题说道,“你也累了。去洗洗,我给你做饭去。你明天早上去看看你爸爸。”

尽管已经快八点钟了,他也很累了,但克利多斯还是很想当晚就去看望爸爸。他婉拒了奶奶的建议。他爸爸住在一家基督教医院里,这家医院坐落在城郊,离他们这个村子不远,但在这个时候去医院不方便。他奶奶建议他去找自行车修理铺的老板布西鲁。“你现在快去,他可能还在店里,他会把自行车借给你的。”

克利多斯很快又回到尘土飞扬的公路上。非洲的夜空,星星格外明亮,孩子们在夜色中借着星光追逐嬉闹,女人们头上顶着货物,前往广场夜市赶集。

布西鲁马上认出了克利多斯,挑了一辆最好的自行车免费借给他用。“你明天早上再拿回来吧。你这么久没回家,这次回来跟你爸爸多谈会儿。”他说。

克利多斯骑着车,飞驰在弯弯曲曲的乡村小路上,夜晚清凉的风轻拂着他的脸。穿过夜市,他看到五彩缤纷的煤油灯,如同夜空中的星星,把漆黑的夜晚照得通明,这使他很兴奋。这里很安宁,他想。充满噪音和污染的拉各斯市似乎是另一个世界。二十分钟后,他来到了医院,来到了他爸爸的身边。

“这就是我爸爸吗?”他见病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蜡黄,极为消瘦的老人,克利多斯问埃莉克。

“是的,是你爸爸,”埃莉克答道。原来那个强健、机敏的爸爸不见了,他现在看到的这个人身形熟悉,却已变得极为干瘦了。“高烧持续不退,根据护士的建议,我正在用毛巾给他冷敷。”埃莉克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说道。

“爸爸,爸爸,是我。我回来了。”克利多斯叫道。但他的爸爸两眼依然盯着天花板,嘴里喃喃自语,不知所云。

“我想他认不出你了。”埃莉克说。

“他像这样子,有多久了?”克利多斯问。

“到医院后他就这样子了。医生说是伤寒,他的情况不怎么好。”

“这种病怎么……”克利多斯正说着,他爸爸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打断了他。

“蛇,蝗虫……它们又来了。”约西亚?巴都尔突然大声喊叫,同时双手遮在脸上,好像害怕看到什么。在克利多斯惊恐地向后退时,埃莉克赶紧弯下身去,把毛巾在水桶里浸湿,轻轻地敷在约西亚身上。

“别害怕,这是高烧烧的。体温过高了,他就开始胡说。”

克利多斯看着他爸爸持续不停地说着胡话,感到很无助,心里充满悲伤。

克利多斯在他爸爸身边一直待到午夜才回家。奶奶告诉他,他的两个兄弟马修和彼特已经睡觉了。然后,她安排他到他爸爸的房间里休息。他实在太疲乏了,躺到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次日早晨,屋顶上公鸡沙哑的啼叫声把他吵醒,告诉他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当太阳悄悄地爬上地平线,露出非洲典型的淡蓝色的霞光,克利多斯匆忙穿衣起床。在外面的走廊上,他遇见了他的两个弟弟,他们的妻子和孩子都来向他问好。他的大弟弟马修今年三十七岁。他过来是想告知克利多斯爸爸在医院的情况。“我们的妻子马上就去医院替换埃莉克服侍爸爸。”二十五岁的小弟弟彼特补充道。

当克利多斯中午来到医院的时候,他发现埃莉克和他的弟媳妇在外面的游廊上哭泣,这使他吃了一惊。“怎么啦,爸爸呢?”克利多斯问道。

“刚才,他突然吐血,医生、护士正在抢救。”埃莉克哭着答道,说话声虚弱无力,低沉沙哑。克利多斯的心往下一沉,膝盖都发软了。他使出全身之力,鼓起勇气,跑进急救室看他的爸爸。

克利多斯冲进病房时,医生和护士正用一块毯子往他爸爸一动不动的身体上盖。不用问,他已经知道他爸爸的劫数了。他快步走到爸爸身边,得到护士的同意后,揭开毯子,看了爸爸一眼,久久压抑着的悲痛再也难以控制。他哭了出来。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摇晃着,他蹒跚着走了出去,差点昏倒在外面的长椅上。他哭得像个孩子似的,他抽噎着,他是那么的悲痛,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约西亚?巴都尔的葬礼定在下个星期的星期六,放在圣巴恩欧罗姆教堂,这是埃莱金唯一的一座教堂。克利多斯忧心如焚,急匆匆赶回拉各斯接老婆孩子。他还让老婆给他取些钱,因为非洲的葬礼开销通常都是比较大的。

从克利多斯爸爸去世的那天开始,亲戚朋友们都集中来到巴都尔家。名义上,他们是来吊唁慰问的,但同时他们也带着孩子们住在这里,一直住到举行葬礼的那天。克利多斯得招待他们五天,管他们吃,管他们住,甚至还要款待他们的亲戚朋友,这些都是死者家庭的费用开支。尽管全家人都处于悲痛之中,但大多数村民都认为,约西亚身后有那么多子孙,没有理由不兴高采烈,所以应该把葬礼办得喜庆一点。他们根本没有考虑到,他还有一个老妈妈活着。

约西亚的去世,受打击最大的是奶奶。听到这消息时,她根本不相信。一直到亲戚朋友们来吊唁,她才在亲戚朋友面前把儿子的死归咎到埃莉克身上。“要是她肯听我的话,让土郎中塔夫来看,我儿子今天还会活着。”她说。

克利多斯的老婆孩子赶在葬礼的前两天到了。葬礼那天天空晴朗,阳光明媚。在克利多斯看来,这与葬礼的气氛是极不相称的。在教堂举行过短暂仪式后,约西亚?巴都尔的遗体被送到教堂后面的墓地,众人在坟墓旁边进行祈祷仪式。

然后,在妇女们的哭泣声中,棺材被缓缓放入墓穴。墓地周围如巨大马尾的木麻黄树在下午湿热的微风中发出呜咽之声。坟墓被渐渐地填满了土,一个年长的妇人背诵着约西亚的家谱,背诵之声催人泪下,让墓旁的人号啕大哭。

此后的一段时间都是喜庆活动。按照非洲的传统习惯,老人去世以后,家有儿孙的,必须为其庆贺。所以,亲戚朋友们继续聚集在巴都尔家大吃大喝。他们大盘大盘地吃阿好饼(一种用番薯粉蒸烘的糕饼),喝秋葵汤。他们就着棕榈果酒,大盘大盘地吃牛肉。人们吃着唱着,艺人们敲着鼓,还有一些非洲特有的打击乐器为他们助兴。这欢乐的场景似乎和女人们所期待的一样。女人们成群结队而来,又唱又跳地加入其中。她们载歌载舞,激情洋溢,丰满的屁股伴随着轻盈的舞步,使劲扭动。然而,在这有声有色、饶有趣味的壮观场景之外,她们所唱的歌却充满了惋惜之情:她们惋惜“有一百个老婆、生了一千个孩子的约西亚就这么走了”,惋惜一个母亲健在的男人突然辞世。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这些翩翩起舞的女人们的面部表情也渐渐地甜美柔和起来。慢慢的,大家都融入欢快的气氛之中,隆隆的锣鼓声和打击乐也和着音乐的节拍更加轻巧动听,许多亲朋好友及其他人也忍不住扭动身体,加入其中,跳起舞来。

按照传统,葬礼之后要举行家庭会议,以分割死者的遗产。会议定在卡萨利?巴都尔家里举行,他是约西亚唯一健在的兄弟。和他弟弟约西亚不同,卡萨利没有皈依基督。七十年前,西方传教士就开始来这里传教了。他依然是个穆斯林,伊斯兰教信徒。由于下午太阳大,天气炎热,会议在卡萨利的泥土平房后面的芒果树下举行。参加会议的有克利多斯、马修、彼特,约西亚年轻的妻子埃莉克则按照吩咐在卡萨利的屋里等着。

会议一开始,卡萨利便告诉兄弟们说,按照当地习俗,家里的男性长者是他们爸爸财产的理所当然的分割人。他压低声音说:“你们都清楚,约西亚留下三十台织布机,一个可可种植园,一部分布匹,两幢平房……”当他罗列这些遗产的时候,克利多斯和他的兄弟们都全神贯注地想着自己的心思。

克利多斯关注的是织布机。爸爸一直打算把织布机这一块传给他。克利多斯知道,他伯伯卡萨利也清楚这个事情,所以,他对于继承这份遗产是有把握的。凭着他在拉各斯市织造业的人脉关系,他自信能让这里的纺织业发展起来,并成为一项利润很高的产业。以前他的兄弟们经营不善,他接管后,除了可以改善上述状况,还可以将之发展为这个村第一项切实可行的产业。

在树荫的另一边,马修和彼特的想法却与克利多斯完全不同。他们同样知道,他们的爸爸把织布机留传给克利多斯的意图,现在,他们准备反对这个主意。他们非常妒忌克利多斯。在他们家,他一直被认为是最聪颖出众的孩子。他出去上学接受良好的教育,而他们却待在村里干活,这些产业都是他们跟着爸爸艰苦劳动创下的,由克利多斯来接手,他们不乐意。

埃莉克待的这个屋里住着卡萨利以及他的四个老婆和众多孩子。埃莉克忧心忡忡。她今年才二十七岁,对以后的生活充满忧虑。按照当地的风俗,她可以在她丈夫家属的男人中选一个嫁过去。她在仔细权衡摆在她面前的几种选择。

毫无疑问,卡萨利不在考虑之中。想到和这么个老头度过余生就让她不寒而栗,而且她知道他平常对自己的那些老婆不好。此外,埃莉克知道,卡萨利不久前得了一种什么病,近五年来,他已失去生育能力,尽管他总是吹嘘自己精力旺盛。

埃莉克仔细掂量着马修和彼特。这兄弟两人因为喝酒以及和他们伯伯为女人争风吃醋已经臭名昭著,显然对她不合适。克利多斯给她的感觉比较好,守规矩,又有体面的工作。她默默祈祷克利多斯会主动要她。正在她祈祷的时候,有人来叫她过去开会。

她跑过去,在芒果树下找了个位置,准备坐下来。一阵风吹来,掀动她的礼服,展露出她青春美丽的身材。她坐下来后,卡萨利转身对着她。

“我把你叫来是因为你六岁的儿子,他的权益由你代表。你也知道,你自己也属于需要分割的财产,如果不是由于你儿子的缘故,你是不应该来这里的。”

突然间,埃莉克的心一下子掉到冰窖里了。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卡萨利故意盯着他们看了一会,继续说道:“由于克利多斯住在拉各斯市,织布机由我接管,马修、彼特继续在这里工作,我会付给你们工资的。”小弟弟彼特按捺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马修把他按住。卡萨利瞪了瞪彼特,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希望克利多斯有空闲的时候,能从拉各斯回来,为我们的经营和管理提提建议。”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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