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跨两个世纪的音乐巨人古斯塔夫·马勒

2014-05-30 10:48常晖
译林 2014年1期
关键词:埃森伯恩斯坦马勒

常晖

定位为音乐之都的奥地利维也纳,常年游客如云。他们寻古探幽、赏山玩水之余,总免不了想去听一场古典音乐会。据笔者观察,中国人来此,常常心怀景仰,走一回金色大厅,找一下贝多芬故居,看一眼施特劳斯和莫扎特的雕像,其中不乏真正仰慕其音乐文化的乐迷。应该说,维也纳古典派(Wiener Klassik)的三大巨匠海顿、莫扎特和贝多芬,这些名字如雷贯耳,在中国几近家喻户晓。而舒伯特,作为地地道道的维也纳人,他的情歌和套曲在中国亦粉丝众多。其他德奥派古典音乐大师诸如亨德尔、巴赫、肖邦和李斯特等,同样深得中国乐迷的青睐。

但是,有一位承前启后的音乐巨人,往往被视为过于沉重,而不太受中国人喜爱。他便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奥地利音乐家古斯塔夫?马勒(Gustav Mahler, 1860—1911)。这位现代派作曲家,将生存迷惑、哲学思辨、精神分裂和宗教悟性写进博大深广音符里的奇人,在中国除了业内人士,究竟有多少知音?无疑,这要打个问号。

作为贝多芬之后的后浪漫主义作曲家,马勒交响曲的调性和曲式等,已经在瓦格纳和布鲁克纳等人的影响下,踏入了20世纪现代派的风格。对于习惯于古典主义音乐风格的听众,这往往成为听觉上的“蜀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一旦耳朵对马勒调性多变、曲式崎岖、大肆张扬铜管和钢管乐器威力、浩大繁杂的交响组合结构产生下意识的排斥,那么,听众往往会“听而生畏”,继之“敬而远之”,因噎废食,将马勒整个儿放弃。无疑,此乃莫大的遗憾。独一无二的马勒,以其独一无二的音乐为媒介,传达出的丰厚信息,不仅是对欧洲古典音乐的一次最为惊心动魄的承上启下,更是对人性悲喜、命运无奈的一次难以量化的观照。

从马勒《第三交响曲》解读其精神世界

多年前首次现场听马勒,是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当年,克劳迪欧?阿巴多(Claudio Abbado)指挥古斯塔夫·马勒青年管弦乐团,演奏了马勒的D大调《第四交响曲》。之后不久,皮埃尔?布雷(Pierre Boulez)率领柏林国家乐团(Staatskapelle Berlin),又入场上演马勒d小调《第三交响曲》。阿巴多和布雷以其既干净利索又细致入微的指挥风格,向我渐展出马勒的心灵之窗。那扇半掩半开的窗口,有着令人欲罢不能的瞻前顾后、撕心裂肺的生存焦虑,随交响和声乐的千军万马,剥开人性的层层叶瓣,试图揭开其神秘的内蕊。

指挥家布鲁诺·瓦尔特(Bruno Walter)在1896年的初夏说。其时,古斯塔夫?马勒即将完成他的《第三交响曲》。

笔者曾撰文,如此介绍过马勒《第三交响曲》:一部长达九十分钟的交响曲,一部拥有六个乐章,集管乐、弦乐和声乐为一体的作品,随琴弦、号角、笛声和鼓钹的纵横交错,独唱与合唱的此起彼伏,听众感受的,是一个灵魂于无声处的寻寻觅觅。从扩展的奏鸣曲式,到优雅的洛可可风格;从悠扬舒缓的诙谐曲,到极为缓慢的神秘女低音;从少年的魔角和天使之歌,到宁静以致远的回旋式,一路苦海无边,危机四伏,精神世界的角角落落充满异样的蛊惑。痛楚的宗教挣扎,神秘的哲学冥思,似乎全然不能释怀。游荡的魂灵如何走出混沌,走出迷茫,心灵的天空怎样云开雾散,在平缓和谐中超脱开去,终如闲云野鹤、凤凰涅槃,去宇宙深处,同天地共存?

最终,是上帝创造的大自然,其间远离人类的生灵万物,让马勒找回极乐世界。

《第三交响曲》属无标题音乐,但马勒起初曾为之起名《夏日正午之梦》,且给每个乐章赋予过标题:“潘神醒来;夏日来临”、“草地小花对我如斯说”、“森林野兽对我如斯说”、“人对我如斯说”、“天使对我如斯说”、“爱对我如斯说”。最后一个乐章的“爱”本为“上帝”,而马勒坚信,上帝便是爱的化身,故更名为之。

马勒《第三交响曲》的第四乐章,有一段女低音唱出的诗歌。歌词出自哲学狂人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书中那首著名的《哦,人类!》(O, Mensch!),其词其义,可谓尼采的一次灵魂绝唱:

“哦,人类!留心!

子夜时分,什么在呼唤?

“我曾睡着、睡着——

却在沉睡中惊醒,

世界多么渊深,

渊深得令白日不解,

渊深的,是她的苦痛——

那欲望——比心痛更痛!

苦痛说:你快走开!

而那些欲望,渴盼着永恒——

渴盼渊深的、渊深的永恒!”

人性那深不可及的渊泽,令尼采无所适从。当初尼采看到的,是一个虚伪而狡诈的世界,离他的音乐美学、哲学理想太遥远的世界。而这恐怖之界,正是马勒为之失望的那个世界吧?尼采的发狂,也是马勒的发狂,或曰迫不得已的佯狂,“众人皆醉,唯我独醒”,方是这两人内心的呼唤吧!

需要注意的是,若说马勒让女低音唱出尼采诗句,将听众猛然拉入漫漫长夜,陷入人性深渊,窒息其间,难得解脱,那么马勒自己,却没有停留在尼采的怀疑论里沉醉不起。在《第三交响曲》里,马勒写出了D大调“缓慢、平静、情感饱满的”第六乐章。弦乐如月光般倾泻,清辉迷人,幽静空灵,木管的加入,更如旷野之天籁;乐音舒展、拓宽、加厚,那样的祥和,仿佛入了禅境,大顿悟、大回归,如闻佛说“缘起性空”,映出马勒心灵似乎终达的一尘不染。

当初听阿巴多,听布雷,后来又听过如乔治·普莱特尔(George Pretre)、丹尼尔?巴伦博伊姆(Daniel Barenboim)、法比尔?鲁艺西(Fabio Luisi)等人现场指挥马勒。若比较,布雷等人对第六乐章的处理稍显单薄、轻快,差强人意,难以烘托出马勒心灵历经磨难后的虔诚超脱,而阿巴多和普莱特尔则道高一筹,拥有细腻的触角和深厚的理解力。不过笔者最心仪的,还是伦纳德·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指挥的马勒。伯恩斯坦无疑是马勒最名副其实的高山流水,笔者虽无缘听其现场,却也得以在光盘里感受他对马勒无与伦比的了解。在伯恩斯坦的指挥棒下,马勒回归了自己。伯恩斯坦在放飞马勒所有的心绪后,丝毫未忘马勒乃何方隐士:马勒究竟是马勒,即便超脱,人类的悲凉和苦难仍如烟似雾,笼罩在他大慈大悲的心田,如冬日的雾霾,彻骨阴冷。

伯恩斯坦曾写过一篇《马勒:他的时代到来了》(“Mahler, His Time Has Come”),对马勒其人其乐做了透彻剖析。他在文中如此写道:

一个必须连接两个世纪的人,会有怎样旁人无法理解的精神体验?伯恩斯坦说有些人认为马勒的右脚从未找到立足之地,而他和另一些人坚信,如果没有马勒右脚那指令官一般坚定的落地之音,20世纪的音乐就不可能以我们现知的这种状态存在。无论如何,重要的是马勒双脚分跨在两个世纪分界线两侧,这个铁板钉钉的事实,让马勒区别于施特劳斯、西贝柳斯和勋伯格。虽然伯恩斯坦说,马勒与他们“一起唱着19世纪浪漫主义音乐最后的挽歌”,但“施特劳斯凭着他非同寻常的才华,走上了一条不那么强调主观技巧的道路;西贝柳斯和勋伯格也各自找到了他们全然不同的道路,阔步迈上了新世纪。马勒则仍然留在那分界线上,双脚分跨。”

这个特殊的命运,是非马勒莫属的命运。由此,奥地利犹太人马勒成为音乐史上的奇人。他的使命,正如伯恩斯坦在文章中所言,“无疑是要对自巴赫开始,直到瓦格纳的德奥音乐所拥有的伟大宝藏作总结、规整,并将这些无上瑰宝置于它们最终的安息地。”

马勒音乐的“沙龙化”

马勒的交响曲往往长于古典派作曲家的作品,而且乐章形式多样,跳跃性强,情绪表达强烈、极端,无论悲痛还是快乐,都极度张扬,需要健全的心脏,才能接受。故而一部交响曲整个儿听下来,仿佛读一本横跨世纪、诡异多变的长篇巨作,没有大量的耐心、不寻常的定力以及足够的虔诚,是比较困难的。因此,许多阐释者会“趋利避害”,选取马勒作品的某些乐章,让听众“断章取义”地培养兴趣。特别是马勒完成于1901年至1902年间的升c小调《第五交响曲》中那个旋律优美、意境神妙的第四乐章“小柔板”(Adagietto),因对位完美,又有竖琴相伴,弦乐如泣诉万般柔肠,颇有哗众取宠之迷力。

对马勒《第五交响曲》F大调“小柔板”的频繁引用,是马勒音乐被“沙龙化”的一次较为典型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意大利名导演卢奇诺?维斯康提(Luchino Visconti)无疑起到了关键作用。这位大师于1971年拍摄了一部《魂断威尼斯》(Death in Venice),以其匠心独具的画面构思、诡异难测的心理情节以及主人公精湛高超的表演技巧,震撼了20世纪的影坛。这部经典之作基于德国小说家托马斯?曼(Thomas Mann)的小说《威尼斯之死》(Der Tod in Venedig),主人公古斯塔夫?冯?埃森巴赫的原型为古斯塔夫?马勒。贯穿电影的背景音乐,即为马勒《第五交响曲》的第四乐章。这段“小柔板”如影随形,自始至终回荡在《魂断威尼斯》的镜头里,其优美而温和、宁静而悠远的旋律定位着、烘托着影片,俨然是影片的无价之宝。

卢奇诺?维斯康提为影片选中的场景贝恩大酒店(Grand Hotel Des Bains)在威尼斯的丽都岛上。在那栋有着科林斯希腊柱、雕花铁护栏和石质镂空阳台的乳白色酒店里,天才而不幸的音乐家、身心疲惫的主角埃森巴赫,乘着小划船,心神不宁,举目张望,向往着远处华盖浓荫下贝恩大酒店的一份安逸、一次休憩。今夏笔者重游丽都岛,找寻到影片里的贝恩大酒店,那个让《魂断威尼斯》成为影史经典之作的景致。今日的贝恩大酒店已人去楼空,四周杂草丛生,野蝶飞舞,栅栏残败,无人问津。当年,埃森巴赫(抑或马勒的灵魂?)独处酒店私密空间,邂逅惊魂美男。嗫嚅着难言之隐的他,曾如何在酒店附庸风雅的沙龙和餐室欲言又止,又在高贵奢华的露天咖啡座做无尽的白日梦?!

《魂断威尼斯》让马勒的那段“小柔板”发扬光大,竭尽其优美伤心之能事。丽都岛上,崇尚理性的埃森巴赫摈弃理性、重归肉身,久旱逢甘露般前嫌尽弃,毅然决然地走回喧哗而热闹的俗世,希望俗世会让他苟延残喘的心灵暂得解放。笔者随主人公埃森巴赫流连于丽都,去影片里的旅馆和沙滩,吸埃森巴赫吐纳之气息,触埃森巴赫怪诞之神经,看象牙塔里的理性囚徒,不离舍、自隔世,最终在无望的孤独里腾起,如灰烬里的凤凰,华美转身,却掉进世俗感性的深渊。那只离世前伸出的手,或要将海上遥不可及的美艳揽入怀中,独自占有?还是在示意人间,他将归于旧日的自我,“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缠绵于红尘也好,回归理性亦罢,埃森巴赫的灵魂终究出窍,弃世而去了。

就这部影片,笔者与影友们热烈切磋的主题之一永远是:音乐大师古斯塔夫?马勒是否在主角古斯塔夫·冯·埃森巴赫那儿,找到了另一个自我倾诉的平台?那个恹恹然踯躅于丽都岛幽暗曲径间,悻悻样踱步在海滨沙滩上的、病入膏肓的知识分子埃森巴赫,究竟只是在纯洁的波兰美少年达秋身上找回了失去的爱女形象,还是决定败诉于自己的精神密友,不再固执己见,一味地“形而上”,回归具象而性感的美?前者的“移情别恋”或情有可原,舒服地囿于既定的道德范畴,后者便是“矫枉过正”,迷上同性恋的奇花异草,需要足够冲破世俗目光的勇气。无论是托马斯·曼,还是卢奇诺·维斯康提,都着了魔一般,无法离开那个神经质的人物。而结果,似乎双双在试图解脱马勒的作茧自缚,让他在人生的终点站,心甘情愿地离开思辨的象牙塔,站到对峙的山头,重拾人间疆域的绚丽烟火。

重拾人间烟火,重归红尘俗心。然而,大俗里找到的,恐怕是狡辩的大雅。埃森巴赫的大俗,不外乎人类垂死挣扎的缩影,在涂满五彩胭脂的脸上,燃着生命虚无的毒焰。正如马勒生前曾言:“如此之久未给您回音,请您别生气。我周遭的一切显得十分单调无聊,在我身后,生存有如枯枝,贫瘠而干涸地噼啪作响……当这个摩登世界的伪善、谎言甚至诽谤丑陋地将我束缚,并声称其与我们的艺术和生活息息相关时,最令我作呕的是:我心目中神圣的艺术、爱情和宗教变成了另一条自我毁灭之路。”

这是古斯塔夫·马勒给他的一位友人写信时倾诉之语。马勒一生不顺,做维也纳皇家歌剧院的音乐总监,遭人嫉妒,人缘不善;心爱的小女儿在五岁时病亡;自己又被查出身患心脏病。小说和电影似乎在借其“小柔板”,昭示作曲家经历的人生嘲讽、病魔相缠和葬礼苦痛。而事实上,这段音乐至多是马勒在与心灵风暴的狂乱对话之后,给自己的一处休憩地。这片安静的休憩地,因为广为传颂的电影《魂断威尼斯》,无意间栖息了听众心目中一个甜美伤感得让人心疼的马勒。马勒若在世,或要横眉冷对、言辞激烈地进行辩驳,斥责卢奇诺?维斯康提避重就轻、断章取义之举了。

横跨两个世纪的马勒

正如伯恩斯坦所言,马勒的双脚分跨在神奇的“1900”标界线两侧。他的作品借鉴了大量古典音乐元素,与19世纪古典主义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这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从他所受的贝多芬d小调《第九交响曲》的影响中窥得一斑。无论是引用席勒的诗歌,还是添入庞大的合唱,也无论是弦乐、管乐的组合,还是交响与独唱、重唱、合唱的交相辉映,贝多芬这首交响曲向人们展示出不同以往的、思路开阔、充满哲理的心灵花园之景。在那儿,狭隘的英雄主义消逝,人性的理想光芒普照大地。马勒,无疑踏入了那个花园,并在细查园内的花草后,发出了同样的人性呐喊。只是,马勒另辟蹊径,其音符之张扬和扭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开辟了一条反观人世苦痛,继而超越凡俗,达到顿悟之境的神秘路途。

“马勒对(20世纪)这片土地的所有探测、试验和突进都是用过去的语言进行的。他节奏的分裂,用后瓦格纳的方式将调性扩展至极限(却未打破它!),他探索的一种如履薄冰的新结构,完全线性化的移调,对有如室内乐般透明的管弦乐技法的探索——所有这些都在预示着20世纪后来的惯常音乐手法。而这些,都源自于他所热爱的19世纪的音调。同样,他所竭力追求的新形式——两个乐章的交响曲(如《第八》),六个乐章的交响曲(如《第三》),不在最后乐章里使用声乐的交响曲(如《第三》、《第八》、《大地之歌》等),间奏曲式的乐章,粗暴的乐段插入,令听者心烦意乱的过度重复等故意扭曲乐章的分解手法,所有这些对崭新的正式结构的探索,都可在贝多芬的第九奏鸣曲(也是他最后的奏鸣曲)和弦乐四重奏等曲目中找到先例。”伯恩斯坦在他的《马勒:他的时代到来了》一文中写道。

但是,马勒不是贝多芬。如果说博览众书的贝多芬像个文艺复兴时期愤世嫉俗的知识分子,那么马勒就好比弗洛伊德躺椅上的一位有着精神诉求的病人了。身为来自波西米亚的犹太人,马勒的“无家可归”是三重意义上的:奥地利人群中的波西米亚人,德国人群中的奥地利人,整个人世间的犹太人。马勒在世时遭受的误解和排斥,令他难以承受,而个人生活中的不幸和苦痛,更使他的心境遭受折磨。最终,乐坛怪才英年早逝,结束了音乐史上的一个重要篇章。马勒之后,再也没有人写出经典意义上的交响曲。

伯恩斯坦说:“马勒的全部作品基本上是关于马勒,即关于矛盾。试想一下,马勒既是作曲家又是演奏家,既是犹太人又是基督徒,既有信仰又是怀疑论者,既天真又世故,既是波西米亚的乡下人又是维也纳的世界之子,既是浮士德式的哲学家又是东方神秘主义者……”的确,马勒深受东方阴阳两极玄学思想的影响,他的音符里,不乏这样的哲学元素。他将这些元素深藏于作品之中,带着犹太民族特有的思维方式,痛苦不堪地驰骋在欧洲人的精神疆域。同为犹太人的伯恩斯坦,洞察了马勒灵魂里的所有对立成分,在指挥棒和文字里,找到了马勒不同寻常的两面性。

再次引用伯恩斯坦的话:“……马勒的两面性意味着什么?他眼中的世界,十分体面、虚荣、繁华,并且似乎无疑将永久这样维持下去,包括对灵魂不朽的信仰。然而世界却在这样的外表下崩溃,化为碎片。他的音乐几乎是残忍地揭示了这一点,像一面镜子,映照出西方社会衰败的开始。而马勒自己的听众却看不到这一点。他们拒绝(或者说不能)看见他们自己在这些交响曲中所映出的形象。他们只听到了夸张、放肆、高论,长得使人感到厌烦,却未能认识到这些正是自己沦丧和堕落的征兆。他们听到的,似乎是以讽刺或歪曲的手法重现的史上的德奥音乐——他们称之为可耻的折衷主义。他们听到了有力的合唱,钢管压倒一切的圣歌,却未能看到他们在调性瓦解后踏入地狱的踉跄步伐。他们听到了悠长而浪漫的情歌,却未能理解这些至爱的场合只是噩梦,正如那些疯狂而使人堕落的兰德勒舞曲一样。”

马勒曾感慨:“我的时代会到来的!” 这些年,笔者从金色大厅和维也纳大音乐厅等场所的档期内节目中,可以看到这个时代的款款而至。全世界的大牌指挥们都在解读马勒的世界。他们或拷贝经典指挥,或夸大个人色彩;有些滞缓厚重,有些快马加鞭;有些强调德奥派传统,有些添加自己民族的风格。可谓百花齐放,争奇斗艳。近年来,笔者领略的另一道风景,是维也纳各个音乐学院学子们组成的季节性马勒乐团,或露天、或在厅内举办马勒作品演奏会,仿佛在秉承指挥大师克劳迪欧?阿巴多的意志,并将之发扬光大。1986年,阿巴多呕心沥血,组织古斯塔夫·马勒青年管弦乐团,小心呵护,力倡马勒。如今,这个乐团已名扬四海。

在马勒离世的一个世纪内,世人一步一个脚印,从小心翼翼,到怡然自得,走过了漫长的春秋。时至今日,人们终于拨开云雾,看到一个预言家般的、横跨两个世纪的音乐巨子,体会到马勒音符里颤抖的人性,他精神领地里的绝色风光,及其作品最终弘扬的、天人合一般的大彻大悟!

2013年9月11日于维也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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