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一夜

卡米尔·格里普

橘黄色的太阳火一般高悬在曼谷南面的天际线上。蒂娜？蒙特里教授理了理裙子，把大腿上的鳄鱼皮包摆好。她刚在曼谷大学做了一场讲座，相关的研究笔记就在皮包里面装着呢。一阵温暖的微风吹拂着她的后脑勺，让她的身心得到了放松。要不是因为她现在正蹲在一棵树的顶上，摇摇欲坠，她差点儿都要睡着了。

如果不是因为有一条鳄鱼正在树下面游弋，蒂娜早就从树上下来了。鳄鱼的一只黄色眼睛一直盯着蒂娜腿上那犹如小牛肉一般发达的肌肉。如果不是因为曼谷起了洪灾，鳄鱼也不会在这棵树下面游来游去。如果她只是回到宾馆收拾一下行李就出发，没有去找一辆机动三轮车，利用那最后的几个小时在这个城市转转的话，那她应该是在机场了。现在，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家——或者，能不能回家还是未知数呢。

滚滚洪水裹挟着鱼、鲜花、公园的长椅、玩具熊、咖啡杯、扫帚和米桶，从她身边漂走，但是，那个“会游泳的牙齿包”仍然在那里等待着。蒂娜唯一能听到的就是迅疾的水流发出的声音。水里充斥着各种垃圾。她跺了跺鞋跟——这样做又不会有什么损失——她右脚上的鞋子没能随她一起回洛杉矶，而是掉进了水里。

***

她本来只想闭一会儿眼睛，但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看见天边的落日余晖了。她猛然想起自己身处何处，紧张之下，赶忙抓住滑溜溜的树干，脚上剩下的那只鞋子啪嗒一声掉进了黑乎乎的水里，紧接着是鳄鱼牙齿咬合和尾巴打水的声音。她低头看水。她口渴了。她想把鞋子要回来，但是她知道，这条鳄鱼应该还有其他想法。

“嗨！”蒂娜挥了挥手中的鳄鱼皮包。“看见了吗？快走开，否则就用你做副手套！”

“对此我十分怀疑。”鳄鱼说。

蒂娜肯定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小睡中醒来。因为她自顾自地说：“你把我的鞋子给吃了。”

“它掉到我头上了啊。”

“那也是因为你坐在我的树下面啊。你为什么不走开呢？”

“那就是你希望的吗？本人想吃点东西呢。”

“我想下去。我想回家。我想，我们俩的目标相互没有交集啊。”树枝上的蒂娜调整了一下站姿，说。

“也许是。”鳄鱼说。“也许不是。如果你能实现我的愿望，也许我就不吃你。”

这不正是她希望的吗：一只会说话、有要求的鳄鱼。“我又不是法力无边的妖怪，我只是个女人而已。”

“太可惜了。但是，女人很好吃啊，所以，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吃亏。”

“是啊。”等她完全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她一定要把这个梦写下来。“你想干什么？”

“我想到佛罗里达生活。”

“佛罗里达？为什么？”

“嗯，这么说吧，那里有我好多远亲，另外，我还想在‘神奇王国①待上一段时间，去‘加勒比海盗看看。”

“我们加州也有一个那样的地方。”

“加州不行。”鳄鱼说。“我这不是正想离开曼谷这个烟雾之都嘛。”

“我可以带你去佛罗里达，但恐怕不能把你在主题公园里放掉。”

“嗯，就先这么说吧。我做一点让步！”

***

蒂娜从树上下来的时候，洪水已经退去，只剩下脚脖子那么深了。鳄鱼坐在树根旁，长长的门齿上挂着一只芭蕾舞鞋。

“谢谢。”蒂娜说。她从鳄鱼的黄牙上取下鞋子，倒掉鞋尖里面的杂物。“你得和我的皮包换换位置，这样我才好把你带上啊。你能自己缩成一团，变得小一点吗？”

鳄鱼开始在原地打转，接着，它越转越快，终于，它缩成了手提包一般大小。

“好，现在你把我的这些东西吞下去吧。”蒂娜把自己做讲座的材料、U盘、吃剩的炒米、太阳镜和笔喂到鳄鱼的肚子里。她从水里捞出一只花环，抹掉花环上茉莉花和万寿花的花瓣之后，将花环套在鳄鱼的上颚上。“合上嘴巴。”她说。鳄鱼咬住花环，扭头把嘴伸进了他肚子附近的一个口袋里。蒂娜拎起鳄鱼——这时它已经变成了一个鼓鼓囊囊、有着花环形状拎手的手提包，即将前往机场。

蒂娜原先的那只皮包顺着水流漂走了。

***

蒂娜旁边是个身穿毛皮服装的游客，飞机快要到达迈阿密时，她叫醒了蒂娜，因为此时机上的安全带信号灯亮了，正在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

“天哪，你的皮包真漂亮！”这个女人说。“是在泰国买的吗？”

蒂娜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包。包的外皮温暖而湿润，还有点黏手。她真舍不得把这条鳄鱼丢在佛罗里达，因为用它做的这个皮包很好看。毕竟，还有其他人敢说自己有这样一个独特的包吗？也许她应该把它留在身边过上一两个月，直到她找到一个漂亮的包。另外，它可以把她中午吃剩的东西消灭掉。

“能给我看一会儿这包吗？”那个女人问。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好。”蒂娜说。她用手指摸了摸花环拎手下面的黄牙。这确实是个独特的包。

“好像我并不能把你这个包拿到哪里去吧？”那个女人指了指机舱，有些不高兴。

“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蒂娜坐不住了。“只是因为我的讲座笔记全在这个包里。我要把这些笔记保护好。”

“嗯，好吧，这个我能理解。”那个女人说。“你实在说不准和你打交道的这个人的人品怎么样。我的意思是，我也不会让任何人试穿我身上这件猎豹皮衣。”说着，她用手抚摸着光滑顺溜的毛皮。

“你的这个观点不错。”蒂娜说着抱紧了手中的皮包。她朝坐在过道一侧的男人那边靠去，突然，她注意到那个男人身上系着的蛇皮皮带。也许她还是在迈阿密停留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