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文宗
一
在老方二十多年安保工作的生涯里,还没有哪个小偷能在他手上逃脱:一来他年轻的时候当过侦查兵,手里有两把,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更主要的是他有股子狠劲。就说那次他在单位巡夜,在工地上发现了小偷,他硬是不依不饶地撵着小偷追了两条街,直追得小偷两眼发黑双腿发软,自动停下来像一堆烂肉瘫在了路边。
正因为他在安保上有着良好的记录,单位破产后,五十多岁的他马上就被某物业公司相中了,聘他去公司负责一处小区的安保工作。多年的安保经验以及认真负责的态度,使得他的工作很快得到了公司的认可。
不过,凡事总会有例外。这天,他就让一个已经抓在手上的小偷逃走了。
事情就发生在他休假后上班的第一天。
这天早上,他和往常一样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了小区的值班室。进去后,看到值班的保安小丁正趴桌上填写值班记录。小丁今年才十九岁,年初的时候刚从苏北过来,是个内向老实的小伙子。见了老方,小丁赶紧站起来和他打招呼:“方队早!”老方冲他摆摆手问道:“这几天情况还好吧?”没想到这随口一问,问出了小丁一脸的无奈:“好什么,都要被扣钱了。”
“怎么回事?”老方一惊,就知道他不在的这几天里肯定出了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小丁的话还没说完,值班室的电话就响了。老方拎起电话刚喂了声,对方就听出来了,说:“是老方啊,正好有事想找你,你过来一趟吧。”
打电话来的是物业的副经理徐立,这位徐副也是当兵的出身,虽然他入伍的时间和老方相差了整整一个年代,兵种也不同,但他和所有当过兵的人一样,但凡遇到在军营里锻炼过的人,总有一种特殊的信任感。当初就是他把老方招来的。
老方不敢怠慢,放下电话立马就赶去了。
徐副的办公室在物业公司的二楼。进去后,徐副先招呼他坐了,然后递过一支烟。老方主动问道:“叫我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徐副说:“事情倒不大,就是影响不大好。”说着就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原来,老方休假的这几天里,他负责的“绿园小区”发生了两起电动车被窃的事件。按说现在电动车被窃就像前几年丢自行车一样,已经不足为奇了,很多人遭遇这种窝心事最多也就是对天骂上两句,也就自认倒霉了。但是这次,其中一个遭窃的中年妇女偏偏是个不认倒霉的主儿,见电动车被偷了,就一路嚷着吵到了物业公司,说小区的保安都是磨坊里的桩子,看着碰手碍脚,却连个车子都看不了,你们物业公司收了我们的钱,难道就不为业主负责吗?说物业公司要是不把车子找回来就要赔她的车子。
徐副说到这里无奈地摇了摇头:“老方啊,俗话说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我们也去看过了,绿园小区边上正在搞下水道改造,东面的那堵围墙被拆了一长条,这给小区的安保工作增加了不小的难度,我们每班就两个保安,不可能派人整天蹲在那里。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为了开脱,吃什么饭操什么心。所以我们研究了一下,作为赔偿也算是警告,决定对那班的保安每人扣除当月工资三百元,对那业主也算是个交代。问题是这件事影响不小,眼看又要收管理费了,偏偏遇上这档子事,现在有一些业主正拿这说事儿,如果再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就太被动了。”
老方摁灭了手中的烟头,站起来对徐副说:“明白了,我会格外当心的。”
“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徐副信任地看着他说。
从徐副那里出来后,老方独自去小区里转了一圈儿,看到小区东面的围墙被拆开有五六十米,有两条支沟从墙外的主沟延伸进来。主沟宽约两米,两侧堆满了泥土。老方沿着那拆去的墙走了个来回,心里就有了底:北侧断墙外的沟上面不知是谁搁了两块跳板,两头也没堆土,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对外的通道。这对附近的居民来说进出小区是便利了,但也带来了隐患。况且从这通道出去,再穿过一条不宽的沙石路,就是一片待拆的老居民区,那里面巷道纵横交错,就如迷宫一般,一旦有人逃进去,七弯八绕是很容易逃脱的。
他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就回值班室脱下制服换了套便装。他知道防小偷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抓住小偷,而想要抓住小偷就必须先把自己隐蔽起来。
换好便装后,他又把自己刚买不久的电动车推到了离断墙不远的一个楼梯口,钓鱼是要下饵的。虽然他不敢肯定设了饵小偷马上就会上钩,但是多年的安保经验告诉他,如果一个小偷连续两次在同一个地方得手,那么他再次作案的欲望就会像草那样疯长。对此他很有把握。
停好车后,老方就握着瓶矿泉水坐到了不远处花坛沿上,花坛里有两丛夹竹桃开得正旺,他就隐身在夹竹桃的后面,这样从墙豁口那儿过来的人根本看不到他,而他却可以通过前面几米远的阅报栏的玻璃反光看到他停放的那辆电动车。
接下来老方就像钓翁一样耐心地等着鱼儿上钩。
鱼儿是在下午出现的。
阅报栏的玻璃上先是出现了一个穿着牛仔短装头发像乱稻草一样支楞着的“黄毛”,“黄毛”边嗑着瓜子边靠近了车子。老方像一条猎犬立刻警觉起来。“黄毛”在车子旁站住装作没事的样子四处打量了一下,然后回头一招手,接着一个理着寸头的人快步走了过去,然后俯下身子,“黄毛”则用身体半遮着帮他打掩护。
就在寸头站起身来拨开撑脚准备把车子推走的时候,老方大喝一声从夹竹桃后面冲了出来。出来的一刹那,他看到墙口处还站着一个人,好像是望风的。三个人看到花坛后突地蹿出一个人来,吓了一跳,立马扔下车子朝外逃。
车子砰地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此时的老方已经顾不上去扶了,他一个箭步追了上去。
三个人穿过沙石路逃向对面的居民区,然后分头钻进了里面的小巷子。
这些小把戏难不住老方,他知道只要盯住一个人把他抓住,其他两个人就跑不掉。
三个人中“黄毛”跑在最后,加上那头黄毛特别显眼,老方想也没想就盯上了他。“黄毛”显然对这里很熟悉,跑着跑着不时就往岔弄里拐。但是他没想到,他的这些努力对经验丰富的老方来说,几乎不起作用。在穿过两条岔弄以后,他还是被老方追上了。
老方伸手抓住他肩头的衣服用力一拽,接着手腕一翻,用肘部当胸把“黄毛”顶到了墙上。
“放开我,你弄疼我了,你这个老流氓!”“黄毛”喘息着尖叫起来。
老方一愣,这才感觉自己的手肘压触到的竟是一团充满弹性的柔软。他赶忙松开手肘,就看到“黄毛”鼓突的胸部正不停地起伏。
“黄毛”居然是个女孩!
“你……”老方意外之余,脸上不由滚过一阵臊热。
女孩鼻子里轻轻哼了声,然后扬起下巴,毫不回避地盯住了老方。
女孩的目光里充满着抵触、叛逆,还带着一丝挑衅。这让老方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太像了!真是太像了!包括她那一脸的满不在乎,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刹那间,老方就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像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忍不住一哆嗦,拽着女孩的手就放松了。
女孩用力一挣,很轻松地从他手中挣脱了出来。见老方没再做进一步动作,便一转身跑了。
看着女孩逃走,老方没有再去追,这时的他只感到双腿突然无比沉重。听着女孩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小巷中渐渐消失,他缓缓转过身去,扶着墙慢慢沿着来路往回走。突如其来的刺痛,使他在一瞬间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二
“黄毛”的目光让老方在一瞬间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他这次休假就是为了去蓉城看女儿方雨姗。方雨姗如今在蓉城的监狱里服刑,三年前因为聚众吸毒被判刑七年——这对老方来说无疑是一个凝结在心头的痛,他一直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更无法理解自己夫妻两口子一直是清清白白做人,怎么女儿却会走到这一步。
女儿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懂事、乖巧,还会体贴人,小小年纪就帮家里干一些简单的家务。他印象最深的是她刚上一年级的那个秋天。时值秋分,这他记得很清楚,因为每年的这个时候他的胃都要毫无来由地疼上两天,胃疼的时候只能吃些煮烂的面和粥。他去医院检查过几次,也没查出什么来,医生只嘱咐他多注意休息。往常胃痛的时候,他就听医生的话请两天假休息休息。但那次单位恰好面临上级部门的安检,对工作一直极其认真的他不仅没歇,还主动提出值夜班。因为他知道,人在夜里工作的时候注意力没有白天集中,往往更容易出事故,在这关键的时候他必须盯紧。
那天到下半夜的时候开始下雨了,沙沙的雨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达着秋的脚步。眼看天色渐渐开始放亮,他便撑着雨伞又去厂内的各工区转了转。这个节气的白天虽然还比较热,但毕竟是入了秋,空气被雨水濡湿后就显出了侵肤的凉意。潮湿的凉意透过衣衫贴在身上,使他的胃愈加难受起来。回到值班室,他赶紧喝了两口热水,胃痛才稍稍缓解了些。然而没过多久,胃痛就像被风吹醒的火苗又蹿起来了。他估计是肚子饿了,于是就插上电炉想煮些面吃,谁知烧水时才想起昨晚出门走得匆忙,竟将准备好的面忘在家里了。这下可好,只能等下班了。
就在他一边忍着胃痛一边自个儿埋怨的时候,就听值班室外的铁门当当响了两下。这大清早的是谁呢?他手捂着胃去开门。
等他打开门的时候,意外地发现门口站着的竟是打着伞的女儿雨姗!
“姗姗,你怎么来了?”他惊讶地问道。
“爸爸,我给你送粥来了。”背着书包的女儿举起左手拎着的保温桶说。
“快进来。”他帮女儿下好伞,把女儿领进了屋,“你怎么想到送粥来?”
“晚上睡觉时,看到你准备的面忘在了家里。”女儿说着打开了保温桶的盖子,拿出搁在上面的一只塑料盒,“快吃吧,这里是搭粥菜。”女儿掀开盒盖,里面装的是一大蓬平时他最爱吃的肉松。
“这粥是你早上煮的?”看着桶里稠厚的热粥,他突然想起在纺织厂工作的妻子今天也刚好转夜班,现在应该还没下班。
“对呀,爸爸你看煮得好不好?”女儿带着撒娇的口气说道。
“好,好!”他心里滚过一阵温暖的感动,“你早饭吃过了吗?”
“我吃了。”女儿边说边抬手理了理额前的一绺头发。
这一抬手,他看到了女儿的手腕处有一个赤豆大的水泡。“姗姗,这是不是被烫到啦?”他抓过女儿的手问道。
“舀粥的时候不小心溅的,没事,不疼。” 女儿说。
他看着懂事的女儿,心头一热不觉就把她揽入了怀中。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父亲……
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曾经懂事曾经让他感到幸福的女儿,最后却进了监狱。
女儿是怎么变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自从女儿出事之后,这个问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在他脑海中萦绕。
要说老方在女儿身上付出的精力也够多的,看着女儿慢慢长成一朵娇艳丰润的花,他就像许多生有女儿的父亲一样,心里的警惕和担心越来越重,怕女儿在外面吃亏啦,怕女儿在外面交上损友啦,因此,随着女儿年龄的增长他对她的管理也越来越严格。记得一次星期天,全家人刚吃好早饭,就听楼下有人叫女儿的名字,女儿说是同学约好了一起去郊外写生的,说着背了画板就准备出门。他听了探头朝窗外一看,见来约女儿的三个同学中竟有两个是男生,当即就沉下脸说不许去。女儿急了,问这是为什么啊?他说,丫头家的整天和男生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你要写生我陪你去。女儿叫道,和男生去又怎么了,都已经进入新世纪了,你们的想法怎么还这么封建哪。像你们这也不放心,那也要管,我哪还有一点儿自由啊。不管女儿怎么说,他就是不许。气得女儿当场摔了画板,跑进自己的房间一整天没有出来。
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过几次后,就引起了女儿的反感,女儿和他的话越来越少,情绪也逐渐开始对立起来。
他和女儿最厉害的一次冲突是在女儿初三那年。那时的女儿已经出落得出水芙蓉般挺拔娇美。有好几次他在路上遇到女儿放学,就注意到有男生经过她身旁时,眼睛射出直勾勾的目光。这让他很担心,因为他知道,青春期的孩子对异性不仅充满着懵懂和好奇,而且想法幼稚又不知道天高地厚,有人总结说青春期是个“危险”的年龄,这话不无道理。他不想让女儿陷入或者说遭遇到这样的“危险”,所以他和妻子对女儿的一举一动都盯得很紧。
然而他没想到,饶是盯得紧,女儿还是出了“状况”。
那天,女儿一早就出门参加学校组织的春游去了。妻子说要把家里打扫一下,就把他从家里赶了出来。出来后他闲着没地方去,就去派出所找战友老吴,老吴也生了个女儿,年纪和雨姗差不多。说到女儿两个人就有了共同的话题,都说现在的孩子忒让大人操心。老吴还列举了所里前不久刚处理的两起青少年犯的案子,感慨地说现在社会复杂,孩子不管紧就容易出事。他听了颇有同感。聊着聊着就将近中午,老吴要留他吃饭,他推辞了,说妻子在家等着呢。
刚回到家,妻子迎上来便说:“你可回来了。”看着她一脸紧张的样子他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妻子把他叫到了房间里,取出一张纸说:“你看看,这是我在姗姗的书本里翻到的。”
他接过一看,那是一张散发着淡淡香味的蓝色信笺,信的开头是这样写的:“雨姗,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丘比特的箭就已经射中了我……”他当时就觉得头皮一麻,这不是情书吗?没等看完,他的心头已蹿出火苗。他扫了一下落款,写的是“被箭射伤的罗飞”,罗飞是谁他不知道,但就冲他给女儿写情书来看,绝不是什么好鸟。女儿和他是什么关系?到了何种程度?女儿收到这封情书回来居然吭都没吭一声。他越想越觉得事情严重。
女儿回来后大家一起吃完晚饭,他装出不经意的样子问道:“罗飞是你同学吗?”女儿立刻就警觉了,说道:“你问他干啥?”女儿略显紧张的表情使他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女儿是在恋爱。这就让他有些恼火。
“你们的关系是不是挺好的?”他看着女儿说。
“爸,你这么问什么意思?”女儿毫不示弱地迎着他的目光问。
“你先回答我。”
“一般。”女儿的口气有些不耐烦。
一般?关系一般会写情书给你?他觉得女儿显然是在说谎。女儿居然学会对他撒谎了?这样想着心头就闪过一丝隐痛,同时一直强压在心头的那股气也不知不觉就蹿了上来。
“关系一般会写那样的信给你?”他忍不住摊牌了。
“你们翻了我的书包?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女儿气愤地大叫起来。
“姗姗,我们这不也是为你好吗。”妻子在一旁说,她怕父女两个又吵起来。
“为我好就翻我的书包,你们也太不尊重人了。”女儿顶撞道。
“我们是得尊重你,但我们更要关心你,所以你必须得说实话,你和那个叫罗飞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严肃地说。
“我说没什么就没什么,你们烦不烦啊?”女儿气急地叫道。
“既然没什么为啥把这信留着?”他不相信事情会像女儿说的这么简单。
“不就是觉得好玩儿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女儿嘴一撇说。
“好玩儿?你这样收下别人的信,别人难道不会以为你也有意思?”他觉得女儿的说法很幼稚。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懒得说了。”女儿说着就进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将门关上,把老方就干干地晾在了那里。女儿的态度明显激怒了他,站起来就要去踹门,被妻子紧紧拽住了:“发那么大火干嘛,咱们女儿又不是没头脑,做事应该不会出格的。”
“等出格就晚了。”他气咻咻地回敬妻子道。
虽然老方最终没去踹门,但心里堵得不舒服,他觉得如果这样不声不响就把这事放过去,女儿今后说不定还会遇到什么事呢。躺在床上考虑了半宿,他决定去一趟学校。
学校对于学生的早恋控制得一直是比较紧的,当看到老方拿去的信后很是重视,当即就把罗飞和他的家长叫到了办公室。罗飞的家长还当面给他道了歉。
对于学校的处理老方还算满意,却没想到女儿的反应会那么激烈。那天女儿回家后就急赤白脸地冲他嚷道:“爸,你拿着那封信去学校干啥?”
“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
“你怎么这样呢,明明没什么事,你这一去弄得大家都知道了。同学都在笑话我,说我作秀装正经,你让我往后怎么做人?”
听了女儿的埋怨,老方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还说没事,没事他干嘛给你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写给我又怎么了?难道喜欢一个人也有错吗?”女儿的反驳就像一把榔头,一下子就把他砸得火花四溅,他站起来伸手就给了女儿一个耳光。一声脆响之后,三个人不禁都呆住了。女儿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对女儿动手。看着盈盈的泪光在女儿的眼里闪动,那一刻他真感到有些心疼。
女儿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爸,你会为你这一巴掌后悔的。”
事后看来,正是这一巴掌使他和女儿的关系从此变得疏远和敌对了。从这以后,女儿的成绩一落千丈。
初中毕业以后,女儿就走上了社会,开始和外面一些闲散青年交往。小小年纪不仅交了男朋友,衣着打扮也有了一种放荡的风尘味。这时;老方发现自己对这个女儿已经越来越无法控制也越来越无法接受了。
而女儿似乎并不理解或者根本不在乎他这个当父亲的良苦用心,她不羁的行为在给他带来痛苦的时候也在不断地挑拨着他承受的底线。
女儿的自我放纵终于在那个夏天引发了她和家庭决裂的引线。
那天,老方下班回家,在离家不远的一个街角处,他看到了女儿方雨姗。这一看顿时让他臊得脸红耳热血往上涌。女儿正在路边和一个他不认识的男青年接吻——女儿换了多少男朋友他已经说不上来了——两个人就这么光天化日旁若无人地嘴对嘴黏在一起。
女儿的行为小区里的人都看在眼里,每次进出家门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从不同方向射来的内容复杂的目光。
当时,老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不知道女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她不要脸我们当父母还要脸呢。他本想冲过去狠狠给女儿一巴掌,但想到在大街上闹更是给人看笑话,他丢不起这人。于是强憋着一口气回了家。
等女儿回家后,他二话不说就给了女儿一个嘴巴:“丢人!”本以为接下来女儿一定会像往常一样和他大吵一场。没想到女儿什么也没说,回房收拾了一下,就拎着一只旅行包出来了。
“现在嫌我丢人?当初你拿着信去学校就不丢我的脸吗?”女儿一脸嘲讽地说道。
“你……”老方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别以为我是你生的就得处处受你管,告诉你,这个家我早就待够了。现在我就离开这个家,也省得你眼见心烦。”
“姗姗,你这是干什么呀?”妻子在一旁惊慌地问道,就要伸手拽住女儿。
“别拉她,她要走就让她走,走了以后就再别回来。”老方拦住妻子恨恨地说。
“你以为我还会回来吗?”女儿说这话时,微扬着下巴一脸的满不在乎,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抵触、叛逆和挑衅。
女儿说完转身就走了。这一走直到出事,她果真没再回来过。
三
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老方每天上班后都要去小区的花坛那儿坐上一会儿,有时一坐就是大半天。至于是在那里候小偷还是在等“黄毛”再次出现,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在潜意识里或许后一种因素更多一些。为什么有这种想法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但是直到拆了的围墙重新砌起来,他都没有再看见“黄毛”。
生活有时就像一部小说,总会有一些意外的情节发生。就在“黄毛”从他的印象中渐渐被冲淡的时候,他却又一次遇到了她。
事情也比较凑巧,那天他外出办事,回来的时候路过派出所,见时间还早,就想去看看老吴,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来看这位老战友了。
老吴现在已是派出所的副所长,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他敲门进去的时候,看到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吴正在电脑上忙。
“忙着哪?”老方心想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哟,老战友,坐,快坐。”老吴停下手引他入座后,递了根烟给他,“不忙,闲着上上网。”
“你行啊,都学年轻人玩高科技了。”老方打趣说。
“不会不行啊,所里配了电脑给你,你要查些什么东西还总去找别人,那也不好意思啊,我这也是赶鸭子上架六十岁学打拳,没办法的。”老吴说着递给他一杯茶,“最近女儿怎么样,有没有去看看她?”
“前一阵去了一趟。”
“这次去她有没有和你说话?”老吴关心地问。老吴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知道老方前两次和妻子去探望女儿的时候,女儿对他一直不理不睬。
“说了,不过语气有时候还是比较梗戗的。”老方实话实说。老吴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对他家里的情况也很了解,所以他在他面前从不隐瞒什么。
“你们的关系冰冻三尺也非一日之寒,慢慢来吧,说到底毕竟是父女,哪有结一世怨的。”
正说着,就听楼下面闹哄哄的还夹杂着几声训斥,老吴起身去看了看回来道:“又是小家伙闹事,这些孩子真是不让大人省心。”说着又给老方续了根烟,感慨道:“现在的孩子啊真是搞不懂,吃穿不愁还偏偏让大人伤脑筋,不管又不是管严了还和你来劲,想我们那时,一家小孩好几个,也都淘气,但没有像现在这样生一个让大人操心的。”
说到孩子,老方就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所以也无法说什么。老吴见状便把话题扯到了一些旧事上,聊了一会儿老方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站起身来说该回去了。老吴说:“那我送送你,顺便下去看看。”
从楼上下来经过楼口的那间值班室时,老方的目光不经意地朝里面瞟了一下,谁知这一瞟就把他的脚步拽住了。他看见了“黄毛”!这时她正一脸满不在乎地坐在那里咬手指甲。
“怎么,是不是有兴趣进去看看?”老吴说着就领他进了值班室。
“啥事?”老吴问一个正在记录的民警。
“四个混混在网吧里敲学生的竹杠,还动手打人,恰巧学生的家长找去碰到,报了案,喏,这还是个女的呢。”民警说着指了指“黄毛”。
“哦,有没有通知他们家里来领人?”老吴问。
“都联系了,就是那个女孩,电话打去了,那边一个女的回答说家里不来接,让我们随便怎么处理,正没办法呢。”民警说。
“还有这回事?把记录给我。”老吴接过来看着,按上面的联系电话又拨了一次,但是好一会儿都没人接。于是问“黄毛”道,“董佳妮,这是哪里的电话?”
“我爸那里的。”女孩斜了他一眼,然后看着手指用一种无所谓的口气说,“你们打也没用,他们谁都不会来接我。”
“为什么?”老吴问道。
女孩没吭声。
“问你呢,怎么不吭声。”一旁的民警敲了敲桌子说道。
“他们离婚了,他们都不管我,这够了吧?”女孩突然像一头被惹怒的狮子,尖声咆哮起来。
“你吼什么,这里是派出所!”那个负责处理的民警显然失去了耐心,大声训斥道。
这时,老吴就觉得有人在后面扯自己的衣角,回头一看,是老方。老方轻轻和他打了个手势,老吴便满腹狐疑地跟他走了出来。
“把我叫出来有什么事吗?”老吴问。
“我想把那个董佳妮领出去。”老方说。
“你这是……”
“哦,这丫头的父亲我认识,原是一个单位的,既然遇到了,也算帮个忙吧。”老方堆着一脸笑说。
“真的?老方,你可想清楚人家大人都不管,你不要弄虱子在头上挠挠,现在什么样的人都有,说不定你帮她交了罚款人家大人还不领情呢。”老吴提醒他说。
“哪能呢,大家平时交情还可以,我想他还抹不下这个脸。”老方说。
“那……”老吴略作思忖,说,“好吧,帮她交掉罚款领走吧。”
老方去交了三百块钱的罚款,就把董佳妮从派出所领了出来。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出来后,董佳妮开口就问道。
“那你想住在里面吗?”老方反问道。
董佳妮没作声,歪着头想了想说:“我记得你,上次就是你把我追得差点儿没了命,可追到了我却又让我跑了,这次你又帮我,你对我这么好该不会打什么主意吧?”
“那你说我会打什么主意呢?”老方觉得她的话很好笑。
“你……”董佳妮警觉地退了两步说,“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告诉你我对老男人可不感兴趣。”
老方都被气乐了:“你脑瓜里乱七八糟的都想些啥呀,老实告诉你,我女儿要结婚的话说不定我都做外公了。你说我动那念头干啥,一把年纪不怕被雷劈啊?”
“那你……”董佳妮一脸的疑惑。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快回去吧。”老方冲她挥了挥手,“下次可别再惹事了,不是每次都可以帮你的。”说着就跨上了自行车。可等他蹬了一圈回过头来时,发现董佳妮站在原地未动。于是又踅了回去,“你怎么还不回去?”
“我没地方去。”
“那你原来住什么地方?”
“一开始我和奶奶住,奶奶过世后我就和朋友住在一起。今天我没带钥匙,我朋友现在还在里面,待会儿他家里把他接回去肯定又要被关起来了。”董佳妮边说边用脚在地上来回蹭着。
“那你怎不回你爸或者你妈那里去?虽说离婚了,你毕竟是他们的女儿,不会不管吧?”
“他们重新都有了家,但那是他们的家,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董佳妮说着低下头去。
看着眼前这个放纵不羁而又无处容身的女孩,老方就动了恻隐之心,他想了想,帮人还是帮到底吧。于是就说:“那要不……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先去我家吧。”
董佳妮抬头看了看他,迟疑地问:“去你家?那你家里人会同意吗?”
“这个你放心,没人会说什么。”
董佳妮又想了会儿,看看老方的样子也确实没有恶意,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回去的时候,老方特意到菜场买了些菜。
进小区的时候,有几个邻居看到了跟在他后面一头黄毛的董佳妮,眼里就有些疑惑。老方主动招呼说:“这是我侄女,兄弟家的。”怕别人不信又补充说,“小丫头脾气犟,和家里吵了两句就跑出来了。”“哦……”邻居仿佛理解地点了点头。
进了屋,老方就拎着菜进了厨房:“你先坐一会儿,晚饭一会儿就好。”
董佳妮站在那里打量了一下:是套老式的两室一厅,约摸七十多平方。
“你家里人呢?”她见屋里冷冷清清的,便问道。
“家里就我一人。”老方在厨房边择菜边说。
“就你一人?你怎么不早说。”董佳妮说道。
“怎么啦?”老方转过头,见董佳妮正看着他,心里就明白了,“你是不是担心什么。”
董佳妮毫不掩饰地点点头。
“这样吧,如果信不过我你现在可以走。”说着他定定地看着她,见她没动就又继续说道,“如果信得过我,那你就先去西面那房间去我女儿衣橱里找件替换衣服,去卫生间冲个澡,把那头乱稻草洗洗,等你出来差不多就可以开饭了。女孩子家一定要把自己收拾干净,噢,卫生间有内插销,还有进去后注意把里面的百叶窗帘拉下来。”他边说边埋下头继续择菜。
一会儿工夫,他就听到隔壁卫生间里传出了哗哗的水声。
等董佳妮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桌上已摆上了碗筷,桌子中间是一条糖醋鳊鱼,还有两盘青椒肉丝和番茄炒蛋,红红绿绿的散发着香味。即便这些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还是让她的心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温暖。
这时老方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冬瓜排骨汤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到穿着女儿衣衫的董佳妮不由愣了一下。经过温水的润泡,女孩整个人比刚才多了一份柔美的白净,特别是那头稻草经过洗涤之后很柔顺地拂在耳后,眉宇间一下子就显出了原有的清秀。他呆呆地看着,恍惚间觉得站在眼前的分明就是以前自己的女儿。
老方定定的目光把董佳妮吓了一跳,她掩着衣服往后闪了闪说:“你看啥?”
老方不好意思地一笑:“看你穿了这件衣服,让我想起了女儿以前的样子。”说着,就招呼董佳妮坐下来。
当他从冰箱里取出啤酒的时候,才想起忘记买饮料了。董佳妮却不在乎,把玻璃杯往他跟前一推:“不用麻烦,喝啤酒也一样。”
“你喝酒?”
“我和朋友经常喝。”
“酒这东西女孩子可不能多喝。”老方这么说着还是给她倒上了半杯。
“嘁,倒这点儿漱口啊。”董佳妮说着就把他手里的酒瓶夺了过去。
“喂,你这……”老方看着她咕嘟咕嘟将杯子倒满,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后面的话咽下了。
“来,碰一下。”董佳妮举起酒杯。
“不碰,慢慢喝。”
董佳妮也没多说,两口就下去了半杯。然后举筷夹了一块鱼,放进嘴里边吃边点头:“嗯,味道不错,比外面小店里强多了。”
“你经常下馆子吗?”老方问,他知道自己烧家常菜手艺还是不错的。
“也不经常。”董佳妮边吃边说。
“那平时吃些什么?”
“方便面或是盒饭,反正能对付过去就行。”
“光吃那些怎么会有营养,喏,你喜欢吃就多吃点儿。”老方说着把菜往她跟前挪了挪。
“那我就不客气了。”董佳妮说着就夹了满满一筷菜塞进嘴里。
“慢点儿,别噎着,没人和你抢。”老方关心地说。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老方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他不知道女儿离开家以后,是不是过的也是这样缺乏照顾的生活。这样一想,心头不由就闪过一丝隐隐的酸痛。
正大口吃着的董佳妮,听了老方这句话,眼里突然涌起了泪花。
“你这是……是不是我哪里说错话了?”这突如其来的眼泪让老方感到有些无措。
董佳妮摇了摇头:“我突然想起小时候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我爸也经常这样对我说。”
“那现在他们为什么不管你了呢?”
董佳妮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老方:原来她父亲是开公司的,后来与秘书好上了,母亲知道后就整天和他吵,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开始对那个争吵不休的家感到厌烦,她开始晚回家,开始在外面结交朋友。十五岁那年,父母终于离了婚,她跟了母亲。半年后,母亲和一个做服装生意的男人结了婚,那个男人也是离婚的。一开始,那男人对她很好。让她没想到的是,他的好却是另有用意的。有好几次趁她母亲不在家,他都有意无意在她身上乱摸,她很惊慌,却又不知是不是该告诉母亲,或许是她的忍让无形中助长了男人的色胆,有一次,那男人借着酒意,竟然趁她换衣服的时候闯进房间抱住了她……就在争扯间,刚好母亲回来,男人先告状说是她勾引他。母亲知道她在外面交了好些闲散青年作朋友,一直就以为她不学好,所以相信了男人的话,当即就给了她一个耳光,还骂她不要脸。她一气之下就离开了那个家。
“那个人简直就是畜生!你为什么不和你妈解释清楚?”老方气愤地说。
“她要相信我,还用我解释吗?”董佳妮反问道。
“你爸也不管你了吗?”
“在他那个家里都是那骚狐狸说了算,她说我既然跟了我妈,那他们就不负这个责了,还说如果我爸接受我她就搬出去。我爸没法,就让我去了奶奶那里,他除了平时给我一点儿钱以外,基本不管我。”
老方听了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觉得这个女孩子其实也挺可怜的。
见老方不说话,董佳妮用杯子敲了敲桌面说:“我的事讲完了,你也说说你怎么回事,怎么家里就剩你一人了。”
老方看看她,也就没隐瞒,把家里的情况和她讲了讲。
董佳妮认真地听着,她觉得对面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其实挺辛苦的。
夜,在窗外静静地流淌。屋内,温暖的灯光照耀着两个人。不同的遭遇,互不设防的交流,使原本素不相识的一老一少越过陌生的屏障,拉近了距离。
四
窗外飘来的一曲《梁祝》把睡梦中的老方叫醒了。
他不用看钟就知道现在应该是早上六点多,每天的这个时候,只要不下雨,马路对面的那片空场上就会聚起一群中老年妇女,和着乐曲的旋律像向日葵一般伸展自己渐老的肢体。别小看这些已经做了奶奶或者将要做奶奶的妇女,虽说年龄不小了,对于舞蹈却是热情不减,还经常排练一些节目去参加市里的活动,居然大大小小也捧回了好几个奖杯。他爬起床站在窗口向对面看了一眼,见十几个老女人正抖动着手里的绸布扇聚在一起做蝴蝶的翩跹状。虽然她们的身体和蝴蝶的轻盈相去甚远,但还是排练得极其认真,甚至可以说是一丝不苟。妻子生前最喜欢这首曲子,如果妻子还在的话,她肯定也是其中的一只蝴蝶,而且还是最年轻的一只蝴蝶。但是这只最年轻的蝴蝶却在半年前撂下他飞走了,一飞就飞进了永远。
妻子患的是乳腺癌,从发现到离去只有短短的三个月,仓促得就像秋风中的落叶。妻子走的时候最放不下的就是女儿,她流着泪对老方说:“我恐怕是等不到姗姗回来了,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们父女一直这样僵着。你听我说,女儿不管做错了什么,她总是我们的女儿,所以我走后你还是要多去看看她,等刑满后把她接回家来。一家人终究还是在一起好,再说她今天这样,其实我们也有错……”
妻子的话虽没有说明,但他知道妻子在心里还是怪他的。在妻子看来女儿走到这一步,有一半是被他逼的。他很不明白妻子怎么会这么想,难道我管女儿还管错了?
直到这次去蓉城去看女儿,女儿第一次和他正式对话时,说出的一番话印证了妻子的想法是正确的。女儿说:“你平时除了骂我可曾关心过我的感受?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就说那次我吵着离开家,原本也只是赌气,因为你打了我。当然你打我我并不怪你,本来以为你会拦着把我留下的,因为我是你的女儿,可是你不但没拦反而拉住了想留我的妈,你知道我心里是怎样的愤恨和失望吗?在我跨出家门的那一刻我就觉得我是被抛弃的,所以后来我就干脆更加放任自己,现在走到这一步,固然是我自作自受,但能说和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吗?”女儿的话当时让他浑身一震,才明白女儿那天走出家门时,虽然脸上装着满不在乎,内心却也是充满痛苦。
现在每当想起女儿的这番话,他的心里就会觉得有一些亏欠,觉得就女儿来说,自己确实算不上个好父亲。
老方呆呆地想了会儿,然后去妻子的遗像前上了炷香。这是他每天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
吃早饭的时候,他又看到了压在桌玻璃下的那张纸条,那上面写着一行字:“伯伯:谢谢你,你是个好人!董佳妮。”
纸条是董佳妮离开的时候留下的。那天他起床的时候,发现她还睡着,于是就下楼买了些早餐,吃完后也没惊动她,在桌上放了一百元钱,留了句话:“我先上班了,这一百元是给你的,有事可打我电话。”下面留了手机号码。等他下班回来,董佳妮已经走了,桌上的钱她没动,只在玻璃下压了一张纸条。
看着这张纸条,老方眼前就现出董佳妮那清秀的面容。一个多星期不见了,不知这丫头现在在哪里,又在干些什么。
不知为什么,自从那晚以后,老方就毫无来由地对这个女孩有了一种说不清的牵挂。有好几次,他梦见了女儿,可梦着梦着女儿就变成了董佳妮。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他想不明白的是,董佳妮的父母对于自家的女儿怎么就这么一点儿也不关心呢?如果再这样下去,好好一个女孩恐怕就被毁了。他已经看着自己的女儿进了监狱,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女孩走上这条路吗?
也许是女儿的话给他内心带来了太多的震动和愧疚,也许是对这女孩遭遇的同情,他就想把这份愧疚在董佳妮身上弥补过来,他决定帮助她,把她从歧路上拉回来。
可到哪里去找她,他也不知道。连着两天他都趁下班的时间到附近的一些网吧转悠,却是大海捞针,连一点儿消息都没打听到。
他没想到,就在他毫无头绪的时候,董佳妮会自己找上门来。
这天,他在外面转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眼看着天上乌云黑压压地压过来,便匆匆赶回家去,刚停好车,硬币大的雨珠就劈劈啪啪地打落下来。他飞也似的跑进楼门刚想上楼,就见董佳妮正拎着一大袋东西站在楼梯口。
“咦?你怎么在这儿?”老方惊喜地问道。
“上次呢,我不仅接受了你的帮助,还又吃又住的,很不好意思,所以今天我特意来谢你。”说着董佳妮调皮地一笑,提起手里装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今天我买了很多菜,够烧一桌的了。”
“你买这么多菜?”老方问。
“要表示谢意当然要诚心喽。”董佳妮做了个鬼脸道。
“这要花不少钱吧?”老方打开袋子看了看,见里面除了酱牛肉等好几种熟菜外,还有虾鳝一类的水鲜。
“钱本来就是一只手来一只手去,这不算什么。”董佳妮大大咧咧地说。
“不是,我的意思你哪来那么多钱,如果这钱是那样来的,我可不敢要。”老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严肃。
董佳妮闻言不由愣了愣,马上就明白了老方的意思,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她涨红着脸定定地看着老方,眼里渐渐闪动起一片清亮。她一把抢过袋子,嘶声叫道:“亏我还把你当好人,原来你根本没相信过我。好,你嫌我的钱不干净,那我就把它们扔了,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说着就冲进了茫茫的雨中。
老方一愣,没想到自己那么一说会伤到她的自尊心,心下甚是懊悔,于是立马追了出去。一把拉住董佳妮的手说:“下这么大雨你跑什么,快跟我回去。”
“你别假惺惺,我不会跟你回去。”董佳妮挣扎着说。
“好了,是我说错了话,我向你道歉。”老方说道,“快,听话,看衣服都湿透了,小心着凉。”说着就接过塑料袋拉着董佳妮一起上了楼。
回到家,他马上找了块干毛巾给董佳妮擦头发,又去女儿橱里取了套衣服:“快,去换身衣服,小心感冒。”
眼看着老方又是递毛巾又是为自己找衣服,董佳妮心头的不快就像阳光下的雪一样渐渐消融了。
等董佳妮进了卫生间,老方自己也进房间换了身衣服,然后就下厨房忙碌起来。
董佳妮换好后也进厨房来帮忙,老方说:“你去看一会儿电视吧,一会儿好了我叫你。”
“我不想看电视。”董佳妮说。
“那你就在厅上坐一会儿陪我说说话。”老方说话的时候,手在利索地忙碌着,“你这阵都去哪里了,怎么找了几天都找不到你?”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董佳妮有些意外。
“也没什么,就想找你说说话。”
“哦,最近朋友找我帮他送货,所以就没到外面玩儿。”
“送什么货?”
“我也不知道,他每次交给我一个纸包,然后说个地址,我就按地址送去。”
老方愣了愣,假装随意地问道:“你朋友在开什么店,生意好不好?”
“开屁店,他有个做老板的爸,没钱尽管问老爸开口,他才不缺钱呢。”
“那他……”老方想问既然不做生意怎么会叫她送货,又怕问得太多引起董佳妮疑心,所以说了半句就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董佳妮似乎猜到了他后面的话,不以为然地说:“他也是在帮朋友的忙。”
“哦。”老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俩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老方在厨房里就弄得差不多了。等把菜端出来,竟然放满了整整一桌。
“喂,搞这么多菜我们两个人吃得掉吗?”老方擦着手说。
“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所以我必须庆祝一下。”董佳妮微笑着说。
“哦,什么好日子,说出来听听。”
“你猜。”
“我……真的猜不出来。”老方不知眼前的这个鬼精灵又在玩儿什么花样。
“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你说该不该庆贺?”董佳妮点着头一字一顿地说。
“噢,那是该庆祝一下,过了这个生日你就是大人了。”老方边说边开了啤酒,“今天你喝酒我不拦你,但量自己把握好,可不能喝醉。”
干了一杯酒后,董佳妮见老方看着自己,便笑问道:“你是不是没想到我会到你这里来过生日?”
“是啊,的确没想到。”
“说实话,我自从我妈那里出来后,我就没像样过过生日。今天我十八岁了,我曾在一部电影里看过,说十八岁的生日对女孩子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按理说这个特殊的日子应该和一个关心自己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在一起过,可是连爸妈都不管我了,我又能找谁呢,后来我就想到了你。”董佳妮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认真。这让老方在一瞬间心底生出了一份感动:“谢谢你相信我,只可惜我没给你准备什么礼物。”
“我不需要什么礼物,其实自从爸妈离婚后,我就失去了家,几年来,我一直想重新找到家的感觉,但是……上次,不知为什么,当看着方伯你在厨房里忙碌,当看着你把菜端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突然就想哭……那晚我在这里找到了那种久违的感觉。今天,当你端出这一桌菜的时候,家的感觉就又回来了,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董佳妮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
董佳妮的这番话让老方很是感慨,他看着对面这个动情的女孩,就想起自己的女儿,他已经想不起女儿十八岁的生日是怎么过的了,如果说十八岁生日是每个女孩都看重的日子,那么女儿的这个生日无疑是被作为父亲的他忽略了。他不知道女儿在十八岁生日那天,没有得到父亲祝福她心里会生出怎样的想法——天下哪个女儿不希望得到父亲的疼爱呢?看着对面眼睛泛红的女孩,他心潮涌动。作为父亲,他对女儿似乎没有付出应有的关爱,那么面对这个缺乏父爱的女孩,他是不是应该把那份没有付出的父爱送给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呢。
想到这里老方站了起来,取出了家里的备用钥匙对董佳妮说:“佳妮啊,今后你如果想家了就尽管来,方伯的家就是你的家。”
“方伯,这……”董佳妮惊讶地看着他。
“拿着吧。”老方把钥匙塞到了她的手里。
五
虽说只是一把小小的钥匙,但对董佳妮来说其意义却是非同寻常,它包含着方伯对她的认同、信任以及关爱,而这一切现在即使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也未必能做到,方伯却做到了。因此,这把钥匙给她带来的心灵震撼是可想而知的。
连她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好像喜欢上那个“家”了,更奇怪的是每次和方伯在一起她都能感觉到一种父爱的温暖,这种温暖就像水一样无声无息地滋润着她干涸的心田。她隔几天就要去老方那里住上一晚,那宁静安详的家的气息让她迷恋,也让她感到踏实。特别是有好几次她陪着老方静静地听那首《梁祝》的时候,那情形真像是一对父女。
她不知道老方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不过每次当她说留下来的时候,老方都显得很开心——他是一个充满父爱却又缺乏子女抚慰的孤独的父亲。
当然,她知道老方对她目前的生活方式是不大赞同的,他曾建议她找个事做,说他一个侄女开了一家花艺店,如果她愿意,他可以介绍她去学,说等学成了,将来也可以自立门户。
说实话,她自从母亲那里出来,心里更多的是自暴自弃,从没想到过什么将来,过一天算一天。但是现在,老方却把“将来”一下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一个决定人生走向的大问题,董佳妮似乎一时还没做好准备。尽管当时她没说什么,但是不可否认老方的话还是对她产生了一些影响,这个十八岁的女孩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心事。
天似乎是突然热起来的,白花花的阳光泛着金属的色泽,不仅照得人头晕眼花,就连知了也忍受不住躲在树荫里高声嘶叫起来。
但这些似乎没有影响到董佳妮,她正坐在临窗的桌子前想心事。
“难道你打算就一直这样下去?你有没有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过?”方伯的声音再一次在她耳边响起。
方伯是真心关心自己的。就说昨天……想起昨天的事,董佳妮沉思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顽皮而羞涩的微笑……
就在董佳妮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时候,身后突然伸过一双汗渍渍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胸脯。她一惊,挣扎着回头一看,是朋友阿亮,他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回来了。
阿亮是她从母亲那里出来后认识的,那时她还和奶奶住。阿亮初中毕业的时候,他妈出车祸死了,他爸后来给他找了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后妈,因为和后妈合不来,他就一个人住在他妈留给他的房子里。由于俩人有着近似的遭遇,她和阿亮就成了朋友。奶奶死后,她没处可去就住到了阿亮这儿。阿亮比她大两岁,因为有做老板的父亲当靠山,所以就没正经找事做,整天就吃吃玩玩又没人管,日子过得挺逍遥自在。不过这样的日子过长了,也觉得挺没劲,于是就想法子找刺激,诸如偷车啦敲竹杠啦等等都他带着董佳妮和两个混混去做的,纯属没事找事。
然而,最近阿亮不知又交到了什么朋友,来来去去都挺神秘的。董佳妮就是因为昨晚没见到他人,所以就去了老方那里。董佳妮虽然和他住在一起有一年了,但因为两个人一开始就讲明互不干涉对方的事,说这样才是真正的自由,所以她根本不会问他去了哪里,就像他对董佳妮住在老方家也从不过问一样。
当然,两个青春期的男女住在一起,要说不偷尝禁果也是不可能的。但尝试了两次后,董佳妮就觉得无趣了,说你下次还是出去找小姐吧,我怎么感觉你趴在那里就像条被人追累了的狗呢。阿亮听了这话当时就泄了气。其实在他看来,董佳妮就像个男人婆,也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所以打那以后也就没再对她提过这种要求。不过偶尔手痒摸摸捏捏的小动作还是有的,董佳妮因住人家家里,也不多和他计较。
但是今天的董佳妮却与往日不同,她扭着身子扳住阿亮的手气恼地说:“把手拿开。”
阿亮有些惊讶,但不甘休:“就不拿开怎么样?”说着又揉捏了两下,“咦,你里面什么时候穿起了这玩意儿。”“关你屁事。”董佳妮说着低下头就要咬他的手,吓得他只得把手松开了。他呆呆地看了看她,讪讪地说:“又不是第一次玩儿,认什么真。”“你下次少动我。”董佳妮说。“哟,和我装淑女,那你就装吧。”说着阿亮就无趣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董佳妮知道自己不是淑女,她也从未想过要当淑女,所以学了外国电影里的那些前卫的女孩从不穿乳罩,她嫌那东西累赘。但是现在,她的想法有了改变。
昨天,她买了菜去老方那里的时候,老方还没回家。她就下厨房烧煮起来。天本来就热,加上炉火散发出的热量,不大的厨房不一会儿就成了蒸笼。老方回来看到满头大汗的她和桌上烧好的饭菜就有些感动。
吃完晚饭,董佳妮说今晚想留下住一晚。老方说,既然你把这里当成家,想住就尽管住。董佳妮很开心。当她站起来准备收拾桌子的时候,老方看到她身上穿的牛仔衬衣都被汗水洇湿了,就拦住她说:“这些还是让我来吧,看你身上衣服都湿了,快先去洗个澡,换身透气的衣服。”
老方这么说的时候,并没想到后来会遇上一个小小的尴尬。
当他从阳台上浇完花过来,董佳妮刚好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她换了一件白色的薄型丝质短袖衫,这是以前女儿比较喜欢的一件衣服。
“不错,衣服挺合身的……”老方打量了一下说。但话还没说完,脸就一下子被臊红了。
原来这件短衫下面有些收身,董佳妮穿上后不仅小巧结实的乳房轮廓被勾勒得很清楚,甚至还隐约可以看到挺翘的乳头处那两抹浅浅的晕红。
“你……你里面怎么不穿那个。”老方别过脸,臊臊地问道。
“穿什么?”董佳妮一愣,当看到老方那样子随即就明白了,她噗地一笑说。“我从不穿那东西。”
“我说佳妮啊,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有些分寸就要学会自己来把握了。女孩子的身子是很金贵的,如果不学会保护好自己,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或许方伯老脑筋,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了,但是有句话我还得说,一个人要不被别人看轻,首先自己就不能轻看自己,你看呢?”老方用和缓的口气说道。
这样的话如果换一个人或者用说教的口气来说,董佳妮不一定听得进去,但老方用这种平和探讨的口气和她说,就使得这些话变得容易接受了。特别是后面两句,方伯说得确实有道理。
董佳妮低着头静静想了会儿,抬起头挺干脆地说:“那好吧,我听你的,现在就去买,不过……”
“不过什么?”老方不知她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董佳妮看了他一眼,突然一脸坏笑地说:“我要你陪我去买。”
“什么?”老方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这丫头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红着脸说。“这……我去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刚才吃晚饭的时候你还说,我们在一起感觉就像一对父女,难道爸爸陪女儿买还不行啊。”董佳妮的口吻有些撒娇。
老方想起刚才自己确实说过这话,没想到董佳妮把这句话在这儿派上了用场,当时就很有些窘,不知是不是该陪她去。
看着他不作声,董佳妮就上去拉住了他的手,噘着嘴摇晃着说:“走嘛,走嘛。”那样子就像女儿小时候和他撒娇一样,他心一热:“说好吧,你去换件衣服。”
出是出来了,真到了百货商店内衣专卖区的时候,他还是挪不开步了,他站在电梯口对董佳妮说:“你去挑吧,我在这里等你。”董佳妮看着他那样子,心里暗暗好笑,也就没再为难他。
等她买好内衣出来,却发现方伯不见了。她东张西望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正在女装区和营业员说着什么。于是就悄悄走了过去,看到他手里正拎着一件月白色的无袖连衣裙。“干嘛呢?”她过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问道。
老方回头见是她,笑着说:“正好,你来试试,让我看看合不合适。”
董佳妮接过来在身上比划了一下:“不错,挺好的,你买给我啊。”
“我看你这么热的天还穿那么厚,就想给你添两件衣服。喏,那里还有一套,你也试试,喜欢的话就一起买下。”说着就回过头叫营业员取衣服。
就在她站在试衣镜前比试的时候,旁边的营业员说:“有这么好的老爸,你这个做女儿的可真是幸福。”这句话就像一颗石子,在董佳妮的心湖里投出了一圈圈温暖的波纹。她回过头去看着方伯,眼睛就有些潮。
回家的路上,董佳妮的手不知不觉就和老方牵在了一起,虽然身边的这个男人不是自己的父亲,但是他不就像一个父亲对待女儿一样在无微不至地关心着她吗?现在他牵着她,不就像一个父亲在牵着迷途的女儿吗?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董佳妮的想法开始有了改变,她觉得有必要认真考虑一下自己的将来,总不能让关心自己的方伯失望吧,再说像目前这样整天混日子,也确实无趣。
当然,如果要改变自己的话,就必须和目前的生活切断,必须离开阿亮。想起离开阿亮,她似乎一时还下不了决心,并不是她对阿亮有什么难舍的感情,可这两年里毕竟是阿亮陪她说话,而且平时在吃用方面也大多由他提供,他从没计较过。现在说走就走,别人是不是会说她太绝情。
她想了想,决定先去阿亮面前放放风:一来看他有什么反应;二来到时也不会让他感到太突然。于是就站起身来去阿亮的房间。
阿亮的房门虚掩着,从隙缝中看去,见他低着头正在专心致志地弄着什么东西。董佳妮便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走了过去,看到他正在用纸包着一种粉色的药片。便问:“这是什么药片?”阿亮被吓了一哆嗦,纸包里的药片就撒在了地上,他一边俯身去拣一边说:“你进来怎么不说一声,想吓死人啊?”
“这么神秘在搞啥东东,这是什么药片?”
“嘘,别这么大声,小心被别人听见。”
“看把你紧张的,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董佳妮揶揄道。
“你别瞎说。”阿亮兀自嘴硬。
“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药片,治什么病的。” 董佳妮不依不饶。
“这你就别问了,力哥不让我告诉外人。”
“难道你心里一直把我当外人不成,原来你一直在耍我。” 董佳妮说着就板下脸来。
“哎,董佳妮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什么时候不拿你当朋友。”阿亮叫屈道。
“既然是朋友,你为什么不肯对我说实话?”
“你知道了对你没好处。嗐,既然你硬要问,我就告诉你,不过你可千万要保密,万一漏出去半个字那可不是玩儿的。”阿亮压低了声音,“这是摇头丸。”
这回轮到董佳妮吓了一跳:“最近你就在弄这个?平时你让我送的也是这个?”
“看,我不想说你偏想要知道,说了你又这么大惊小怪。在外面,这东西还算是小儿科呢。”阿亮撇了撇嘴说。
“阿亮,你这是在害我!”董佳妮冲他气愤地喊了一声,然后摔门就出去了。
阿亮愣在了那里,他不知道董佳妮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六
董佳妮到底从阿亮那里搬了出来,因为她知道阿亮弄上了这玩意儿,待在那里早晚会受到牵连。
可搬出来后住哪里呢。一开始董佳妮还不想麻烦老方,想回奶奶的老房子里去住一阵。可等回到老房子一看,见墙上已写了个大大的拆字,周围的一些老邻居都搬走了,这下她可傻了眼了。没办法只得拨通了老方的电话。
老房子就在老方工作的绿园小区东面的那片老居民区里,仅仅一路之隔,老方接到电话马上就赶到了。老方接过她手里的拉杆箱说:“你这丫头,我那里不能住吗,还来这儿做啥?”
“这次和以往不一样……”董佳妮嗫嚅着说。
“有啥不一样?你不是已经把那儿当家了吗,还有啥不好意思的?走,跟我回家去。”说着就牵起她的手从那片老瓦旧墙间走了出来。
当他领着董佳妮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邻居看见了多嘴道:“老方,怎么侄女又和家里吵啦,唷,这回干脆搬你这里住啦?”
“是啊,是啊……”老方含混地笑答道。因为其中缘由一两句话很难说清楚,所以也就不想多解释。
看着他支吾的样子,邻居的眼神就有些怪怪的。等他们进了楼,就在后面议论起来:“这是他侄女吗,怎么光见她来就没见他兄弟来过?”
“我看不像,上次我晚上还见老方和这丫头手拉着手逛街呢。”旁边有人一脸神秘地说道。
“这女的第一次来,看上去就不像是正经女孩,老方怎么会把这样的人领回家呢?”
“嗐,你不想想,老方年纪又不算太大,老婆又死了,这总归……”
“老牛吃嫩草,这也太那个了吧。”
“你眼红,也去找一个呀。”
老方当然不知道背后别人的议论。董佳妮能搬到他这里来,说明他的努力起作用了,她正脱离原来的生活逐步走向正轨。他为此感到高兴。
第二天,他在征求了董佳妮的意见后,去找了侄女小芳。对于亲侄女他是无须隐瞒什么的,他把董佳妮的事前前后后都告诉了小芳,说想介绍她来学花艺。小芳开始还有些犹豫,说这样的女孩能否靠得住,日后会不会惹麻烦。老方向她保证说,绝对没问题。看他这样肯定,小芳就没再推脱,说那明天就让她来试试吧。
董佳妮非常喜欢或者说珍惜这份工作,虽然收入不是很高,但毕竟成了方伯说的自食其力的人,更主要的是她开始有了目标,所以生活就变得充实了许多。老方自然也是很开心的,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没有白费,虽然他没有管好自己的女儿,但是现在他却改变了另一个女孩的人生,以前在女儿身上的亏欠却在董佳妮身上有了圆满的结果,他怎能不由衷地高兴呢。
然而,就在董佳妮刚刚对新的生活树起信心的时候,一件小小的意外差点儿使她放弃努力。
那日董佳妮从花艺店回来,在路口巧遇到从菜场里出来的老方,于是她上前接过了老方手里的塑料袋,俩人有说有笑地一起回去。他们谁也没注意到身后跟着一辆黑色的雪佛莱。就在他们要拐进小区的时候,那辆雪佛莱突然冲上来拦住了他们。老方和董佳妮还没回过神来,车上就下来一个中年妇女,开口就冷冷地问:“佳妮,你们这是上哪儿去呀?”
董佳妮起先一愣:“妈?”随后脸色就冷了下来,“你来干什么?”
“我是来看看你。”
董佳妮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说:“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你来看我,今天怎么会有空跑来关心我呢?”
“你……”她母亲被她噎了一下就要想发作,但最后还是强忍住了,“按理讲你既然有本事不回家,我自然不需要为你操心。可谁知你居然……”她母亲说着眼睛就朝老方瞅了瞅,“他是谁?你现在是不是和他住在一起?”
“哦,原来你关心这个,是的,我是和他住一起,怎么啦?”董佳妮看着一脸铁青的母亲,满不在乎地说道。
“不要脸!”她母亲显然被激怒了,扬手狠狠地就给了她一个嘴巴。
一旁的老方见董佳妮被打,连忙上前劝道:“大家都先别生气,有话好好说。”
“我教训我的女儿,关你什么事,待一边去!等我问完了女儿,自然会和你理论。”董佳妮的母亲毫不客气地对老方道。
这时,周围渐渐就有人拢起来看热闹。
“原来你大老远赶来就是为了打我,你说我哪里不要脸了?”董佳妮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情绪有些激动。
“嗬,还要我说。你真是不怕丢人啊,你说你要找男朋友,我也不反对,可是你,你居然和个半老头住在了一起。起先别人告诉我我还不相信,今天总算亲眼看到了。他比你爸还大吧,你怎么能这样没脸呢,就算你不要脸我们做大人的还要脸啊。”
“原来我在你眼里竟是这样。”董佳妮流着泪恨恨地看着母亲,一边摇着头一边向后退,“我没想到,这就是我妈说的话……不!你不配当我妈!”说着,董佳妮扔下手中的塑料袋,捂着脸穿过围观的人群就跑了。
“佳妮……”老方在后面喊着就要去追,被董佳妮的母亲一把拉住了:“你别走,我还没说你呢,你这个老不正经的,我早就打听过了,你半年前刚死了老婆,女儿也在吃官司,反正家里没人你想怎样就怎样,可你也不能……”
“住嘴!”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老方喝住了。此时老方也生气了,他说,“真没见过你这样做妈的,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女儿。再说了,你把我方周正看成什么样的人了?我当初就是见佳妮在外面搭的道不好,觉得挺可惜的,所以就帮她一把。她比我女儿还小,我会做那种缺德事吗?”
“说得可真好,我可不敢相信现在还有谁会这么好心,谁知你暗里在打什么主意?”
“看样子和你也讲不出个道理了,不过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和佳妮在一起就像父女,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老方说着把那个女人扔在那里头也不回就走了。
回家后老方就有些闷,自己明明只是想帮助董佳妮,怎么在外人甚至董佳妮的母亲眼里就变了味?做好事就这么难吗?难道真像老吴当初说的那样,自己是在弄了虱子在头上挠?他抬头看看墙上妻子的遗像,暗自问道:难道我这么做错了吗?墙上的妻子一如既往带着恬淡的笑容默默地看着他。
不!我没做错!人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我问心无愧,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这样想着,他心情就慢慢平复下来。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董佳妮还没回来。这丫头会上哪里去呢?他摸出手机就给董佳妮打电话,可是董佳妮却关了机。她为什么要关机呢?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就有些坐不住了。
董佳妮以前常玩儿的一些地方曾和他说过,他就凭着记忆一处处去找,但是找了个遍也没见到董佳妮的人影。她会去哪里呢?
这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由于没吃晚饭,他的胃开始隐隐作痛。但是现在老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找到董佳妮。可是人海茫茫又到哪儿去找呢?
就在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地方,虽然他吃不准董佳妮会不会在那里,但他还是决定去看看。
老方想到的地方就是上次和董佳妮一起去买衣服的那家百货商店,那次他牵着董佳妮的手回去的路上,董佳妮说,她想起小时候每次上街,她父亲都这样牵着她的手。她还说,她很怀念那段逝去的岁月。
他赶到那里的时候,才发现百货商店已经打烊了。他暗暗叹了口气,无力地坐在了商店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街面上,那些出来乘凉散步的人已渐渐散去,街头变得空阔起来——他的心也是空荡荡的。
坐了好一会儿,他慢慢站了起来。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听街对面哐啷啷传来易拉罐滚落的声音,他转过头去,就见对面那棵合抱粗的香樟树后面闪出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心一颤赶紧跑过去,发现那人果真是他找了一个晚上的董佳妮。此刻,她正埋头坐在树下的长凳上,凳脚旁扔着好些喝空了的啤酒罐。
“佳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快跟方伯回去。”老方上前一把夺下了她手里的啤酒罐说。
董佳妮抬起头朝他看了看,喷着满嘴的酒气说:“方伯,你就别管我了,我不值得你这样关心。”
“佳妮啊,你不能这样说,我知道今天的事可能让你很伤心,但是一个人不能因为这么一点儿误会就放弃自己。”
“我还能怎么做,连自己的妈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我不要脸,你说我还能做什么?我做什么别人都不会相信。”
“话可不能这么说,天下做父母的没有不想子女好的,你妈今天做得是有些过分,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不是担心你吃亏吗。毕竟,你们是母女,我想就是有什么误会,今后还是有机会解释清楚的……”
“解释?你今天看到她给我解释的机会了吗?你说我们是母女,那她说那样的话时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在她心里我还是她女儿吗?”
“佳妮啊,你心里的委屈方伯知道,其实有些事情等你将来有了孩子后就会理解了。你现在的情况其实和当初我和你雨姗姐之间的情况差不多,当初就是我和她相互缺乏信任和交流,导致了她走到今天的地步,方伯至今想想都很后悔,所以我绝不能让你再走她的老路了。来,跟方伯回去。”说着他朝董佳妮伸出手去。董佳妮朝后缩了缩说:“方伯,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但是我不想连累你,也不想让你被别人误会,所以我想我还是不跟你回去的好。”
“佳妮啊,我们不能控制别人的想法,但应该知道自己怎么做,别人有误解不怕,怕的是自己失去了信心。现在你还年轻,后面的路还要你自己去走,不能因为别人的不理解就轻言放弃,而要用事实来证明别人的错误。你说是不是?”
见董佳妮低着头不吭声,老方笑着说:“快和我回去吧,你肚子饿不饿?我可是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
董佳妮闻言抬起了头:“你一直在找我?”
“我担心哪,现在找到了也就放心了。”
“方伯……”董佳妮的眼里闪出了一汪清亮。
“来吧。”老方说着牵过了董佳妮的手,“我们回家。”
七
方伯的话是对的,别人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怎么做。随着插花技术的日渐成熟,董佳妮感觉自己的生活就像花篮里的那些花,正慢慢变得美丽精致起来。曾经茫然不羁的心,也在花香的浸染下渐渐沉淀出了一片宁静和清澈。
然而生活中总是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发生。她没想到好一段时间没来往的阿亮竟会来找她。
那天,她正在花架前整理花篮,手机响了。她看了看是阿亮的,本不想接,可一想怎么说也算是要好的朋友,虽然现在来往少了,但也不至于不理不睬,于是就接了电话。电话里阿亮说有事要请她帮忙。董佳妮问什么事。他却卖关子说见了面再说。
不一会儿,阿亮就骑着摩托来到了花艺店。当他看到眼前被一身月白色连衣裙衬托得出水清荷般的董佳妮,就有些发愣,啧着嘴说道:“嗬,几天不见怎就变了个人?”
“你找我有什么事?”董佳妮问道。
“哦,这个……”阿亮朝店里打量了一下,见小芳正看着他,于是怕被听见似的侧过身小声说,“今天力哥生日,他在皇朝大酒店开了间包厢,邀我们去聚聚。”
“皇朝大酒店?我又不认识他,他干嘛请我?我不去。”董佳妮回答说。
“不是他请你,是我来请你帮忙。力哥说为了让晚上的气氛热闹些,要我们每人都带个女朋友去,你知道我没有女朋友,所以我想请你帮忙充一次我的女朋友,让我也有个面子。”阿亮说。
“就这点儿事,你找个小姐充一下不就得了,干嘛找我?”董佳妮不屑地说。
“别人哪有我们这样知根知底的,万一别人开起玩笑来,说豁了边,不是更丢脸?”说着,他又凑过脸一脸坏笑地说,“再说,我们那种事也都做过了,还怕……”
“住嘴!”董佳妮轻斥道。
“怎么?怕别人听见啊。”看到董佳妮一脸的紧张,阿亮有些来劲。
董佳妮很后悔,没想到当初的轻率会被阿亮当作把柄。若是以前,她或许根本不会把这当回事,但是现在的她已不是当初的她了。
也许是怕阿亮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也许是考虑到以前他毕竟也帮过自己,董佳妮犹豫了一下说:“我们说好了,就帮这一次,以后少来烦我。”
“好,好,等会儿我来接你。”阿亮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笑。
“不用你来接,我自己会去。”
待阿亮走后,小芳过来问道:“刚才那人是谁?”董佳妮说:“是以前的朋友阿亮,来约我吃晚饭。”小芳关心地说:“这人看上去给人感觉好像不怎么踏实,你最好小心一点儿。”董佳妮点点头说:“会小心的。”
她这样说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她的前面正布着一个危险的陷阱。
皇朝大酒店离花店并不很远,打车也就十来分钟。去的时候,她给老方发了个短信,告诉他去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让他晚饭别等她。
聚会是在三楼的一个包厢,三桌人,董佳妮基本上都不认识。再加上今天来本只是客串一个临时角色,她进去后就拉着阿亮坐在了一个不大显眼的角落。
阿亮指了下主桌上朝南坐的一个穿着黑色圆领衫的汉子说:“那就是力哥。”董佳妮顺着他的指向看去,见那力哥三十来岁,剃着极短的毛寸,裸露的手臂上一面纹着一个袒胸露乳的美女蛇,一面纹着一个恐怖的骷髅。不知为什么,董佳妮看了就感到有些不舒服。
酒席开始后不久,就有人去主桌敬酒,阿亮便也要董佳妮陪着去敬一下,董佳妮不想去。正拉扯着,不想力哥却端着酒杯过来了。他看着在众多的浓妆艳抹中素面朝天别具一格的董佳妮,问道:“这是谁的马子?”
“我的。”阿亮诚恐诚惶地答道。
“不错,有眼光。”力哥看着董佳妮似笑非笑地对阿亮说,还特意朝她举了举杯。虽然一切都显得很随意,董佳妮却总觉得力哥看人的目光带有一股子阴气,让人很不舒服。这时她有些后悔,后悔不应该答应阿亮来参加什么生日聚会。面对满桌佳肴董佳妮却没有胃口,她只盼着早点儿结束好离开这里。
好不容易熬到酒宴结束,董佳妮舒了口气,正准备抹抹嘴离开座位。不料,力哥却宣布所有人都不许离开,说:“下面还有节目。”不少人听了齐声欢呼。董佳妮疑惑地问阿亮,说:“还要干什么。”阿亮一脸兴奋的神秘,说:“你跟我来就知道了。”董佳妮不想去,但阿亮不由分说就拽着她的手随大家进了电梯。
出了电梯后,他们随着人流拥进了西头一间约有七八十平米的KTV包厢。刚坐定,就有人宣布说力哥有礼物送给大家。众人发出一阵杂乱的欢呼和尖叫声,然后一起拥了上去。
不一会儿,阿亮就从人堆里挤了出来,朝董佳妮递过一个小塑料袋说:“我帮你也拿了一份。”董佳妮接过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这不就是前些时候阿亮告诉过她的摇头丸吗?怎么……
“我不要!”董佳妮说着把那袋东西递还回去。
“嗨,不就嗑两粒药吗?看把你紧张的,大家不都嗑吗,没事儿。”阿亮说着朝周围指了一下。
董佳妮转头看了一下,发现旁边不少人一边嗑药,一边和着那震耳欲聋的节奏感很强的鼓乐声扭起了身体,渐渐地一种如醉的神情浮现在他们脸上,随即头部就兴奋地摆动起来。
董佳妮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了,她转身就往门口跑去。阿亮拉了一把没拉住,便跟了过来。董佳妮没想到她刚跑出门就碰上了力哥。力哥问:“怎么不玩儿了?”
“我想回家。”董佳妮说。
“回家?”力哥看到随后而来的阿亮以及他手里捏着的小袋子,心里就明白了。他不动声色地对他俩说,“你们先跟我来,说个事。”说着就把他们带到了隔壁的一间小房间里。他摆手先让董佳妮坐下,喝了口茶。然后指着阿亮手里的小塑料袋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摇头丸!”
“谁告诉你的?”
“是他。”董佳妮朝阿亮看了看。
“那你试过吗?”力哥接着问。
董佳妮摇了摇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力哥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问阿亮道:“以前我是怎么关照你们的?”
“这东西不能随便让人知道,万一让人知道了就要想办法把他拉进圈里来,这样才能从根本上保证我们的安全。”阿亮战战兢兢地说。
“那你当我放屁啊!”力哥凶着脸说。
“不,力哥……我哪敢……就因为我听说今天可能还有活动,所以我特意叫她来……”
董佳妮这才发觉自己上了当,不由气往上冲:“阿亮,亏我还把你当朋友,原来你早就设计好了要拉我下水。”
阿亮躲在一旁,不敢接她的目光。
力哥看着阿亮说:“现在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让你马子把这两粒药片吃了。”
“不,我不吃!”董佳妮从沙发上弹起来说。
力哥回过头,用阴鸷的目光看着她说:“不吃也得吃,不然你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佳妮,你可千万别惹力哥生气。”阿亮劝道。
“你去死吧!”董佳妮说着转身就朝门口跑去。谁知才走了两步,就被力哥身边的人一把给抓住了。力哥用嘴朝那人示意了一下,那人就去捏董佳妮的嘴。董佳妮拼命地扭着脑袋,冷不丁就将那只捏她的手狠咬了一口。那人呀地大叫一声,疼得连连甩手。
“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不肯听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你不是怕染上毒瘾吗,那我就偏偏要让你尝尝上瘾的滋味,把她绑上!”说着,力哥从旁边的一只小包里取出了一根针管。
“大哥,不要啊……”旁边的阿亮一见力哥要对董佳妮来真格的,忙过去跪抱住力哥的腿哀求道。
“没用的东西,滚一边去!”力哥说着便飞起一脚,把阿亮踢得趴在地上干呕不止。
“把他拎出去。”力哥吩咐说。然后,他回过头来毫无表情地装上针剂,一步步朝已被绑在沙发上的董佳妮走去。
以前董佳妮常在电视里看到这样的场景,她万万没想到电视里的情节会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惊恐地看着力哥手里的针头,看着那犹如蛇毒一样的液体在针头涌射,不由拼了命地挣扎叫喊。但是她的手脚被绑得死死的,嘴也被绳子勒住了,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就在那根闪着冷光的针将要刺进她手臂的时候,房门突然被踹开了,“住手!”随着一声大喝,一个熟悉的身影扑了过来。
“方伯……”董佳妮的喉头发出一声呜咽,滚烫的泪水顿时涌出。
老方是跟着董佳妮的短信找来的。他收到董佳妮发的那条短信后,想着不用赶回去烧晚饭,下班路过派出所时就想去看看老吴,谁知才进派出所,值班的民警就告诉他,老吴前脚刚带着人出去。老方随口问了声,哪里又出情况了?民警因为知道他和老吴的关系,便告诉他说,局里来电话,据可靠消息,有一家大酒店今晚可能有人聚众吸毒,要附近几家派出所增派警力进行协助。至于是哪一家大酒店那民警没有说,老方也不好问,他知道这涉及到警队的保密纪律。
老方回家吃晚饭的时候,突然心里就有些嘀咕,自从董佳妮搬到他这里来后,从未听说她交过什么朋友,那么这朋友有可能还是以前的,想到董佳妮又和她以前的朋友来往,他心里就有些担忧,难道她还没有定下心来?他这样琢磨着,心里就不踏实起来,于是就打了个电话问小芳,知不知道佳妮和谁出去了。小芳告诉他,那人叫阿亮,佳妮亲口说的。
听说是阿亮,他猛然想起那次董佳妮说起过曾帮他送过货,什么货?一个既不开店又不是做生意的人会有什么货?他正想着,脑子里突然闪电一样闪过刚才派出所里那民警说的话,心里不由一激灵:如果真是这样,董佳妮恐怕就有麻烦了。想到这里,他顾不上碗里还剩下一口饭,就丢下碗出来了。吸毒已经害了他一个女儿,他不想董佳妮也毁在这上面。
当然,他也有些责怪董佳妮,心想这丫头咋就这么糊涂呢,怎么还和这些危险的朋友来往呢。但想归想,他还是骑着车一路飞快地赶到了皇朝大酒店。在酒店外面,他远远看到几辆警车正朝这边开来,心里一咯噔,果然猜对了,这么说董佳妮的处境可能不妙。事不宜迟,当下他就决定自己先进去找人。
进了酒店,他先去总台查询,知道今晚共有五个人在这里过生日,其中一个小孩两个老人基本可以排除,另外两个人中,一个二楼包厢的宴散后已经离开,只剩三楼包厢的好像还没结账。他便冲上了三楼去服务台询问,服务员告诉他,刚才那位先生的生日酒宴已经结束了,至于现在上了哪儿,她也不清楚。老方便请她帮助问一下,服务员就用耳麦联系了领班,领班说好像是去楼上开了包厢K歌了。老方问清了楼层,道过谢后就上了电梯。
刚从电梯里出来,他就看见有人被从一个房间里拎出来。老方还是在他们偷电动车时和阿亮打过一个照面,但他吃安保这碗饭二十多年了,早练就了对小偷过目不忘的本事。他马上就认出了阿亮,他过去扯住他问:“佳妮在哪里?”
阿亮也没看清来者是谁,只管指着里面说:“佳妮,快救她。”老方听了浑身一紧,起身抬腿就把门踹开了。正好看见力哥想给佳妮推射,于是大喝一声,一个飞腿就把力哥手中的针筒给踢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