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静
晚年的孙犁,常常提到“灵魂深处”这个词。他曾经对写《孙犁传》的作者郭志刚说过:“只有真正看到作家灵魂深处的东西,才能写好作家的传记。”关于文学写作,孙犁把“灵魂深处”洞察得很透彻,所以时至今日,他的文学粉丝依然拥趸丛丛,从大街到小巷,从草根到专家。
《孙犁传》,我读过无数遍。作为母亲,我将目光放在孙犁的父母对他的培养和教育上。观当今社会,父亲教育的缺失,让我更想从孙犁父亲身上汲取些“教子之道”。在孙犁的灵魂深处,父亲早就为他铺设了一条最适合的从文之路。
孙犁生长于河北安平农村,兄弟姐妹七人只有孙犁活了下来。所以,父亲对他疼爱有加,从不打骂。儿时的孙犁痴迷读书、为人内向、不善言谈,也不喜欢与人交往。父亲认为,这样的儿子务农不行,力气不够;经商更不行,心眼不够。所以,在向别人介绍儿子时,孙父这样说:“这是我的儿子,他是个傻子。”父亲的这句话,曾经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极大的伤害。
知儿莫如父。其实今天看来,儿时的孙犁对父亲存在一种极大的误解。父亲的话是对儿子最真实、最彻底的了解,这样一个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最适合他的不是锄头,不是算盘,而是笔杆子。因此,父亲倾其所有,供孙犁读书、买书、订报,这无疑是父亲对他最具有远见卓识的爱。
孙犁读小学堂时念的是新课本,不读古文。但是,当时农村接触的文字,如公文告示、匾额对联、婚丧应酬等,大多都是文言或半文言。父亲在安国经商多年之后,想为祖父立碑,就请了一位前清末的进士写了碑文,然后托一位小学老师教孙犁习读,以便在举行立碑仪式时让他当众朗读。父亲这样做,除了想光宗耀祖外,还想为儿子打造一个展示自己“好读书”的平台。
就这样,孙犁在每天课后就开始练习诵读碑文内容。当时只有10岁大的他,完全不懂碑文的意思。但他却严格按照父亲的嘱咐,跟着小学老师,每天囫囵吞枣地读。立碑那天,孙父嘴里的“傻儿子”居然读得很成功,受到大家的一致赞赏。孙犁在后来的回忆文字里写道:“那些之乎者也,那些抑扬顿挫,那些起承转合,那些空洞的颂扬之词,好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今,很多读者尤其喜欢孙犁的《耕堂读书记》,这本书体现了孙犁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和独特的艺术欣赏趣味。溯本求源,这还要感谢孙犁的这位“掌柜父亲”。孙犁进城后,喜欢搜集古书、细读古书,而且喜欢在书衣边角处留下精彩的“耕堂曰”和“芸斋主人曰”。我觉得正是父亲在他10岁时,为他播种下了古典文学的种子,才使他日后收获了古典文学的果实。
孙犁读完四年初小后,本该务农或经商。但父亲很务实,他想让“书呆子”儿子能得到个铁饭碗。于是,父亲继续供他读书,以便让他将来有资格在县邮政部门找到工作。在举行立碑大典的第二年,11岁的孙犁就跟随父亲来到安国县城,进入高级小学就读。读书期间,父亲还请了一位老秀才做孙犁的课外老师,专门教他念古文。
两年后,文弱少年孙犁又是在父亲的亲自护送下来到保定城。保定育德中学成了他人生的转折点,是他成长的文学摇篮。孙犁在他的《青春余梦》中写道:“在这里的六年时光里,大部分的课外时间我都是在学校图书馆度过的”,“领一个小木牌,把要借的写在上面,交给小窗口里的图书管理员,就可以拿到要看的书了”。
也许“掌柜父亲”未曾料想,正是他的远见卓识和开明期待,为冀中百年砚田培养了一位“灵魂深处的终身犁夫”,为中国文坛培养了一位了不起的文学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