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飞的红叶

张维

那个时候，我在一个边远的乡镇中学教书，到1991年，我从教已经两年了，由教无关紧要的副科变为教主科。我教主科不到一个月，学校新分配来一个大学生。那时乡镇里的大学生真是凤毛麟角。而且，城里来的她，带着强大的气场：长发飘飘，骑着墨绿色的嘉陵摩托驶入校园，时髦的衣服上绣着一片绯红的红叶，格外引人注目。当时，这种摩托的价格在农村能买三间瓦房，价格相当于现在的中高档轿车，这在收入还很低的乡村来说，绝对“拉风”。她叫乔红叶，因为衣服上爱绣红叶，名字更让人记忆深刻。美女的到来，是个令人愉快的消息。但郁闷的是，由于她是物理教学专业毕业，学校把我所教的物理课调整给了她，别扭的是领导还把她分到我的办公室。有一天，校长在小学读书的小儿子放学来到学校。他和我很熟，老远就冲我龇龇牙笑着，兴冲冲地在办公室外把书包举到窗台上，然后从外面爬着坐到窗台上，边端起我的水杯喝水，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哥，你咋就不教我姐她们了呢？我姐说，新来的那个老师啥也教不明白！我爸说谁知道个大学生还不如人家一个中师生……”没等他说完，我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把这个喋喋不休的小家伙哄着推出办公室。待我回头看时，小乔已经桃花带雨，泣不成声。我连忙手足无措地宽慰她，似乎觉得做错了什么。我把毛巾递给她，不想小乔竟无助地伏在我的肩头，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我觉得自己得帮帮她，这也是证明我能力、满足我虚荣心的一个好机会。我把我以前写的教案交给她，从课堂提问、板书设计、课堂时间分配等每个细节都一一帮她研究。渐渐地，她的授课水平被学生认可了。一天，闲来无事，我低着头哼唱起俄罗斯民歌《三套车》，无意中抬头，红叶的眼睛正看着我。第二天，她带来了自己的双卡录音机，样式很别致，当时也算是奢侈品。她在办公室内播放着轻柔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红莓花儿开》等前苏联歌曲。尤其是唱到“满腹的心里话儿叫他自己猜”这句，她总是轻轻地跟着哼唱，眼神也很令人难以捉摸。出身农民家庭的我，家里并不富裕，没有她那样的优越条件，但我热爱学习。所以我经常用小乔的收录机学习英语，她也不介意。有一天，小乔看我学得很认真，随口问我，英语“手套”怎么拼。我真的不会，当时很尴尬，脸憋得通红；她似乎也很尴尬，脸上飘着绯红的轻云。整个上午，我们都不再作声，她在那儿静静地写信。下午，校长急匆匆地推开我们办公室的门，让我去给农田中劳动的师生传个急信。我刚要出发，她拦住我，以骑摩托快、顺便寄信为由主动向校长请缨。临行前她将一片写着繁体字“乔”的红叶和一副新的针织手套送给了我。她很霸气地戴走了我的旧手套，并笑着对我说：“等我回来，你可要拼出‘手套的英语单词哦，答案写在树叶背面吧。”我总觉得她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娇羞、嗔怪和哀怨。目送着摩托车载着这片美丽的“红叶”飘出校园，我连忙翻开汉英字典查找，让我意乱情迷的是：“手套”的英文拼写为“glove”，是“g”和“love”的组合。但理智告诉我：我和红叶是不可能的。于是我在那片醉人的红叶背面写下了答案，并有意把“g”和“love”中间留有空隙，还打了个对号，形状像“U”。我觉得我做得很含蓄，也很聪明，等待着她看到答案的反应。在等待中，我的心跳如击鼓，惴惴不安地在办公室徘徊，等着她回来。一个小时后，传来噩耗：小乔出事了。当我发疯似的赶到现场时，看到她躺在一个果树园的堑壕中。在一处坡路，她为了躲避迎面拉秸秆的四轮车，骑着摩托径直驶进了那个深深的壕沟。她罹难处的深沟中，铺满了红叶，她安详地躺在红叶中，宛如一幅静美的油画。她戴着的我那副旧手套已被擦破，一张洁白的信笺在红叶中格外醒目。信的内容是：妈：……他很有才，很善良，也很稳重，但很呆。今天送他一副手套，暗示他，难道非得让我们女孩子向他直接表白我爱他吗？无论如何，我今天要有答案：我要做他的女朋友……看着信，任秋风撕扯着我的乱发，泪水在秋风中飘洒，秋风吹起的一片片红叶砸向我，让我难以承受这重重的捶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