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昕升 王思明
(南京农业大学中华农业文明研究院,江苏南京210095)
南瓜在中国东南沿海的引种推广及其影响
李昕升 王思明
(南京农业大学中华农业文明研究院,江苏南京210095)
根据方志记载原产美洲的南瓜在16世纪上半叶就引种到中国,南瓜最早引种到中国东南沿海,之后迅速在东南沿海推广。明代南瓜栽培区域主要集中在沿海府县,清代已经覆盖了东南沿海的大部分地区,基本形成了南瓜连片栽培的主产区,民国时期更加繁盛。南瓜推广的动因分为自然原因和社会原因。南瓜推广的影响包括:缓解人地矛盾,发挥救荒作用;增加人民收入,获得经济效益;促进中医发展;丰富作物文化。
南瓜 东南沿海 引种 推广 动因 影响
美洲作物南瓜,在明代中期的嘉靖年间引种到中国。南瓜在明、清、民国时期是我国重要的救荒作物。中国东南沿海指位于我国东南部的广大区域,包括广东、福建、浙江、江苏、台湾、海南,以及上海、香港、澳门,地形以山地丘陵为主,除了江苏地处平原,以武夷山为界,以北是浙闽丘陵,以南是两广丘陵。
学术界对中国南瓜推广史的研究很少。南瓜在中国的引种推广历程以及相应的动因、影响分析目前只有对西南地区的研究。[1]东南沿海作为南瓜的最早传入地,更具有研究价值。
南瓜一般认为是在1492年哥伦布发现美洲之后,才从美洲向世界范围传播,辗转经欧洲人之手引种到东南亚、南亚,进而传入中国。[2]笔者所见南瓜在东南沿海乃至全国可信的最早记载是嘉靖《福宁州志》(1538):“瓜,其种有冬瓜、黄瓜、西瓜、甜瓜、金瓜、丝瓜”[3],“金瓜”很有可能就是南瓜。“金瓜”是南瓜的常用别称之一,古时也指甜瓜,属于同名异物现象。崇祯《寿宁待志》载:“瓜有丝瓜、黄瓜,惟南瓜最多,一名金瓜,亦名胡瓜,有赤黄两色”[4]。寿宁县属福宁州(府),而且后修《福宁府志》的各种版本,均未载“南瓜”,仅有“金瓜”,在南瓜已经引种的情况下,“金瓜”很可能就是南瓜[5];再者乾隆《福宁府志》载:“金瓜,味甘,老则色红,形种不一”[6],根据性状描写“金瓜”确是南瓜。在福建南瓜主要被称为“金瓜”,民国《福建通纪》载:“江南人呼金瓜为南瓜”[7],从福建人的角度来说江南的南瓜就是福建的“金瓜”,在今天亦是如此。考虑到作物记载时间一般都早于其实际栽培时间,南瓜应该在16世纪初叶就首先引种到了福建。
东南沿海的广东同样较早引种南瓜,民国《广东通志》认为“其传入我国料先到于广东也”[8]。广州府的《新宁县志》(1545)、《新会县志》分别于嘉靖、万历年间见“金瓜”记载,“金瓜”一名一直沿用至清末,并未出现“南瓜”一名,而与两地接壤的香山县“金瓜,俗名番瓜,色黄”[9],也说明广州府这一带的“金瓜”即为南瓜,番瓜也是南瓜的主要别称之一。明清时期从国外引入的作物多冠以“番”字,如番薯、番椒、番茄等。紧靠广州府的肇庆府也在南瓜最早传入广东的主要范围中,崇祯《肇庆府志》载:“南瓜如冬瓜不甚大,肉甚坚实,产于南中”[10]。“产于南中”,笔者推测比广东更南或是引种于南洋。乾隆《肇庆府志》又载:“南瓜,又名金瓜”[11],都证明“金瓜”在广东是南瓜的主要别称,今天在广东南瓜也多被称为“金瓜”。
在浙江,嘉靖《山阴县志》(1551)第一次载:“《述异志》曰,吴桓王时越有五色瓜”[12]。不久后的康熙《山阴县志》载:“南瓜,种自吴中来,一名饭瓜,言食之易饱也,述异志曰越有五色瓜”[13]。两个版本的《山阴县志》所述五色瓜应为同一物,嘉靖《山阴县志》所述“五色瓜”就是南瓜。“五色瓜即南瓜”的这种观点,其他诸如康熙《武义县志》、雍正《浙江通志》、乾隆《诸暨县志》等均持此说。《述异记》是南朝人的作品,美洲作物南瓜是在晚明才传入中国。南瓜因种而异,瓜皮颜色确实多种多样,常见颜色有黄红绿黑青等,瓜皮常显杂色或间色而斑驳多变,《留青日札》中载南瓜的特征也是“五色红瓜”[14]。既然《山阴县志》等出现了这样的混淆,能够说明在明清时期的山阴县因南瓜有五色的特征而被称为“五色瓜”。嘉靖《余姚县志》记载南瓜的时间在浙江仅稍晚于同在绍兴府的山阴县,且记载为“南瓜”[15],也可成为《山阴县志》最早记载南瓜的佐证。浙北平原一带或是南瓜的最早传入地区之一,并且可能也引种于南洋,“南瓜,自南中来”[16]。东南沿海是一个大的地理范围,不同沿海省份很有可能分别从南洋引种,欧洲人登陆东南沿海的地点也是不同的。
江苏南瓜的最早记载见于隆庆《丹阳县志》,万历《宿迁县志》其次。宿迁地处苏北远离黄海,但却与丹阳一样位于京杭运河沿岸,说明是经运河从浙江引种。可能还有一条路线是从海路引种。乾隆《如皋县志》载“南瓜,其种来自南粤故名”[17]。光绪《海门厅图志》载“南瓜,种出交广故名,俗名番瓜”[18]。民国《崇明县志》同持此观点。长三角一带南瓜或可直接引种于广东。台湾、海南在康熙年间始有南瓜记载,应是清初由大陆移民传入;另一种情况是由于台湾、海南明代方志“缺失”,虽早已从欧洲或大陆引种,但未见书面记载。
南瓜在地理大发现时期被哥伦布及后来的欧洲探险者发现并首先引种到欧洲。1511年葡萄牙征服马六甲,开始在东南亚建立殖民地,南瓜开始传入东南亚、南亚。葡萄牙人从16世纪开始便多次展开对华贸易,能交易的物品往往都用来交易,南瓜可长时间储存,适合参加远洋航行,所以可能最先由葡萄牙人传入中国东南沿海。另外,中国与马六甲的交流在当时也很频繁,也可能由侨商直接从东南亚引种到东南沿海。葡萄牙在1514年组织了一个以阿尔瓦雷斯(Alvares)为首的所谓的“官方旅行团”,乘中国商船前来中国[19]。这次访问是葡萄牙人对中国最初的访问,“虽然这些冒险家此次未获准登陆,但他们却卖掉了货物,获利甚丰”[20]。1517年葡萄牙远征队在安德拉德(Andrade)的率领下到达广州,“抵广东后……葡人所载货物,皆转运上陆,妥为储藏……总督又遣马斯卡伦阿斯(Mascarenhaso)率领数艘抵达福建”[21]。可见葡萄牙人几乎同时对东南沿海的广东和福建发起最早的交易访问,南瓜很可能便是在葡人与中国的早期接触中传入东南沿海。许多研究证明,多数美洲作物的最早登陆中国的地点均是东南沿海一带。广东中南部的广州府与福建东北部的福宁府,最早记载南瓜的时间仅仅相差7年,新作物南瓜的推广速度不可能如此迅速,否则福建邻近的其他内陆省份不应该记载时间滞后很多。总之,福建和广东是南瓜在东南沿海乃至全国的最早传入地区,几乎同时引种。浙江虽无欧洲人直接造访的记载,但考虑到《本草纲目》载“南瓜种出南番,转入闽、浙,今燕京诸处亦有之矣”[22],再结合崇祯《乌程县志》等方志记载,浙江也可能是南瓜的最早传入地之一。
南瓜在东南沿海的引种推广,可以分为两个时期。明代是南瓜在东南沿海的引种时期。因东南沿海在全国引种较早,南瓜栽培区域除了主要集中在沿海府县,沿海省份中相对内陆的部分府县已见栽培,已经有了初步推广的趋势。入清以来,南瓜推广更加迅速,清初的南瓜栽培区域已经覆盖了东南沿海的大部分地区,基本形成了南瓜连片栽培的主产区。(表1)
表1 不同时期东南沿海方志记载南瓜的次数1)
南瓜在嘉靖年间引种到福建之后首先在沿海地区栽培,主要集中在闽东北的福宁府和福州府,经过了一个世纪的发展,在崇祯年间已经取代本土瓜类成为沿海地区的瓜类大宗,“瓜有丝瓜、黄瓜,惟南瓜最多”[5]。万历年间闽西北的建阳县始有南瓜记载,到了崇祯年间,南瓜已经推广到了中部的尤溪县,以及与江西、广东的交界的汀州府。但在明代南瓜食用价值尚未充分发挥,以南部漳州府为例,“圆而有瓣漳人取以供佛,不登食品”[23],汀州府亦是如此。康熙年间南瓜始载入《福建通志》,通志中汀州府、漳州府、台湾府有载,以后通志均有记载,乾隆《福建通志》增加到10府,道光《福建通志》达到12府。康熙年间中北部的建宁府、延平府,南部的漳州府,西部的汀州府在明代南瓜引种完成的前提下基本上“处处有之”[24];明代未见记载的泉州府在清初也已经遍种南瓜,龙岩州始见栽培。清初南瓜已经在各府均有分布。乾隆年间福清出现了南瓜的新品种“一握青”[25]。乾隆《海澄县志》提到了南瓜品种多样及在福建以“金瓜”命名的原因,“金瓜,种类极多,大可拱小可把,肉可疗火伤,味甘色黄,故以金名,又有色朱者堪供玩”[26]。龙岩州、邵武府、永春州的密集记载标志着南瓜在乾隆年间已经在福建推广完毕。嘉庆以来各地的南瓜记载是引种后持续栽培的一种反映。清代南瓜在福建主要是作为一种多用性的蔬菜,但在漳州府直到清末依然是“取以供佛”[27],民国福州培育出一种“长大如坛重六七十斤”的酒坛瓜[28]。清末民国时期除了闽中南的部分地区(三明市、永安市、漳平市、安溪县、华安县、南靖县、平和县)未见南瓜记载,已经无县不种。(图1)
图1 明代、清初南瓜在广东、福建、台湾、海南记载分布图〔东北西南方向阴影为明代记载南瓜的府县,西北东南方向为清初(顺治至雍正)。双重阴影地区在这两个时间段均有记载〕
明代广东的广州府、肇庆府是南瓜的主要栽培区域,天启年间就已经推广到肇庆府最北与广西交界的封川县,南瓜在高州府和雷州府的府志中作为主要瓜类被介绍。广东南瓜在明代就已经产生不同品种,“南瓜如冬瓜不甚大,肉甚坚实产于南中;金瓜者番冬瓜也,有圆如柚有数棱者……经冬不败,烹者不美,可煎食之”①崇祯《肇庆府志》卷10“土产”。这里同时出现了南瓜、金瓜。无论南瓜、金瓜还是番冬瓜,都是南瓜的别称,金瓜在广东、福建、台湾一带指代南瓜的情况尤多。南瓜拥有丰富的基因库,果实形状、大小、品质各异,果色缤纷多彩,生物多样性极其突出,有学者称南瓜为“多样性之最”。民国《朝阳县志》卷27载:“南瓜,本作番瓜,结实形横圆竖扁而色黄者为南瓜,形似葫芦而色黑绿者为番瓜,其实一圃之中种形互出,农家亦未常强为区别也,今土人概称之为倭瓜”,就是南瓜多种名称并存的真实写照。南瓜、北瓜并存于方志中的情况也多是如此。,并且从明代起就作为常见的食品,比福建的重要性更突出、推广更迅速。入清后,南瓜迅速在粤西和粤南推广,连片栽培,虽然粤东北部分县城尚未普及,但总体栽培面积很广,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曾专门加以论述;在高山上亦是为栽培大宗,如在罗浮山位列瓜属第一,“南瓜西瓜……其类不一,山产与山下无别”[29];在雍正年间已经“处处有之”[30]。图1中粤东北并未栽培南瓜的州县在乾隆以来也均有所记载,如惠州府的海丰、陆丰、河源、归善,潮州府的普宁、丰顺、海阳,尤其潮州府康熙年间少见记载,但到乾隆年间已经“俗所谓南瓜潮产亦多”[31]。南瓜的救荒价值在道光以来开始体现,在多地用于救荒备荒。“番瓜,属内所产比他处恒大,有重十余斤者,可以充饥”[32]。番禺县尤其能够反映这种变化,康熙年间载“南瓜,俗名番瓜,滞气不宜作食”[33],同治年间已经“沙茭诸乡多种之”[34]。到清末民国广东已经无县不种,甚至“乡人每种于山田中”[35],挤占了山地粮食、经济作物的生产空间。南瓜种形各异,民国《广东通志》按形状分为“皱皮南瓜、靓皮南瓜、牛髀瓜、瓠状南瓜”[8],因此易与其他瓜类混淆,如“冬瓜有二种,长而肉白者曰猪子冬瓜,扁而肉黄者曰番冬瓜”[36],其实番冬瓜就是南瓜的别称之一。总体来说,在广东还是以“金瓜”、“番瓜”的称呼最为普遍,即“俗名金瓜”[37],“番瓜,外省名南瓜”[38]。
台湾、海南有关南瓜的记载均最早见于康熙年间。清初台湾南瓜栽培集中在西南平原,海南则是在北部平原,两处均是两岛最早开发的地区和大陆移民最先进入的地区,移民更加速了平原地区的开发力度。清初台湾的南瓜主要作为蔬菜,“有圆而大且长者,重至数斤,老则色黄可充蔬菜,泉人呼为番冬瓜”[39]。台湾道光年间中部的彰化始有南瓜记载,同治年间推广到西北部淡水(今新竹),咸丰年间推广到东北部噶玛兰厅(今宜兰),推广顺序是从南部到西部再到西北、东北的环形顺序。总体而言南瓜分布在台湾西部平原,东部山地栽培颇少。海南北部平原在清初南瓜推广完毕后,基本上局限在此处,向南推广缓慢,乾隆年间东部会同(今琼海)、陵水始有记载,而后直到清末才推广到最南部崖州,民国进一步推广到感恩县,基本是沿北部—东部—南部—西部的顺序推广。海南南部季节变化最不明显,南瓜四季均可栽培,“四季产者名四季瓜”[40]。民国《海南岛志》载:“南瓜……各属亦有之,惟出产不多,尚无输出”[41],可见虽然南瓜经推广在民国海南已经成为常见蔬菜,但只是作为一般蔬菜用来自给自足而已。
浙江在明代就记载南瓜达21次之多。在东南沿海各省中推广速度最快,就全国而言仅次于山东。明代南瓜在浙江的主要栽培区是浙北平原(杭嘉湖平原和宁绍平原)、浙南山地沿海一带、金衢盆地及向浙西山地的延伸。浙北平原一带记载颇多;浙南山地沿海温州府、台州府很有可能引种于闽北的福宁府;沿海引种随后向内陆推广,天启年间浙江与江西、安徽交界的江山县已见南瓜记载,崇祯年间开化县也见南瓜栽培,在天启《舟山志》南瓜都已经被列入瓜属[42]。在传入之初“五色红瓜,尚名曰番瓜,但可烹食”[14],但仍有地区认为“南瓜,自南中来,不堪食”[16]。清代南瓜在浙江推广速度很快,“郡县旧志俱不载今邑中园野所在皆是,故补入”[43],只有浙西山地、浙南山地部分地区没有物产南瓜的记载。康熙《东阳县志》载:“明万历末应募诸土兵从边关遗种还,结实胜土瓜,一本可得十余颗,遂徧种之,山乡尤盛多者,荐食外以之饲猪,若切而干之如蒸菜法可久贮御荒”[44],可见浙西南瓜万历年间引种于边关,产量很高,并且很适合在多山的浙江栽培,可御荒可饲猪,保存时间很长。浙江人地矛盾突出,南瓜在清初就作为了菜粮兼用的作物,“野人取以作饭,亦可和麦作饼”[45],因此南瓜在浙江的通称“饭瓜”,有“代饭”之意,将近半数浙江方志对南瓜的记载中都有“饭瓜”一称。康熙《绍兴府志》载“南瓜种自吴中来,易繁大,如冬瓜而圆”[46],按理说江苏南瓜引种时间晚于浙江,绍兴府是不可能从“吴中”引种南瓜的,很可能是吴中的南瓜新品种在康熙年间二次引种至浙江。南瓜在乾隆初年已经“家皆种此,夏月瓜棚阴翳村落间”[47],清初未载之浙北的嘉善、奉化,浙西的遂安(今淳安)、浦江,浙南的平阳、庆元、瑞安在乾嘉年间已经见于记载。咸丰《新塍琐志》中可食用物产只记载了稻米和南瓜[48],其重要性可见一斑,清末依然“四乡俱产……以上光绪新塍志”[49]。浙江开发较晚的岛屿如定海厅、玉环在清末也已经栽培南瓜。民国南瓜在浙江栽培品种更加丰富,用途更加广泛,朝深加工方向发展。(图2)
图2 明代、清初南瓜在江苏、浙江记载分布图(东北西南方向阴影为明代记载南瓜的府县,西北东南方向为清初。双重阴影在这两个时间段均有记载)
南瓜在浙江引种之后,便通过京杭运河向北方的江苏推广,京杭运河沿岸的丹阳、宿迁、宝应、江都、泰州、沛县、淮安府等先后从隆庆年间开始引种南瓜,明显呈自南向北的趋势(运河南部包括太湖流域、长江下游地区)。清初南瓜在江苏分布与明代相比变化不大,依然集中在运河沿岸,只是栽培更加集中、连片分布。可见江苏南瓜引种最晚,自然推广也更慢,在东南沿海各省同期栽培地区最少,苏北大部分地区依然未见南瓜栽培。南瓜因可代饭,在明末清初的《补农书》中就被称为“饭瓜”,后来成为南瓜在江苏的通称。乾嘉时期南瓜向苏北进一步推广,盱眙、大丰、东台始见记载,在苏南(包括今上海)已经无县不种,尤其成为太仓州的重要商品,“番瓜,亦出塘岸,苏人大舸来贩之”[50];道咸同年间连云港、兴化也见栽培;清末民国时期,南瓜救荒地位更加重要,已经成为江苏共识,“饭瓜,亦名北瓜,乡人煮以当饭”[51],尤其在太湖流域、长江下游地区颇受青睐,“南瓜,此数种,几无家不种”[52],民国《大中华江苏省地理志》在介绍川沙县、睢宁县、沭阳县时瓜类中只提到了南瓜,可见南瓜已经在瓜类中占据了绝对优势地位,即使在当时的全国的政治经济中心南京,南瓜亦是“乡人以代粮故一名饭瓜”[53];民国时期南瓜依然作为商品为太仓州等地创造经济效益。比较特殊的是在江苏南瓜还有“北瓜”一称。在全国范围内“北瓜”有时也指西瓜或南瓜属的笋瓜,在江西等省也指南瓜,在江苏主要指南瓜,如光绪《丹徒县志》载“南瓜……此瓜南北皆谓之北瓜”[54],“北瓜,南瓜之变种”[55]等。
3.1 自然原因
南瓜起源于墨西哥和中南美洲,在这种复杂的自然环境下形成了南瓜耐粗放管理、抗逆力强的特征,尤其适合我国的丘陵、山地、高原地区,栽培优势比较明显。以福建、浙江为例,福建丘陵山地占全省面积的95%,浙江山地和丘陵占70.4%,向来有“七山一水两分田”之说。对于南瓜这种土质选择不严、根系强大的作物,在这些地区取得丰收不是问题,一般亩产2000到3000千克以上。南瓜单产很高,“一瓜有重至二三十斤者,俗呼为王瓜,盖瓜中最大者”[56]。南瓜耐储藏,供应期长,“霜时耴置暖处至春不腐”[57],采后可保存数月至次年。南瓜味甜适口,“番瓜种类颇多,瓤皆黄赤,味甜,核炒食佳”[58]。
3.2 社会原因
3.2.1 人地矛盾突出,粮食供应紧张
明清时期东南沿海人地矛盾突出,俗语亦从“苏湖熟,天下足”转变为“湖广熟,天下足”,其主要原因是人口迅速增长。东南沿海人口密度均高于全国水平,尤以江浙为甚,高居全国首位(表2),因此在清代的江浙地区粮食不足的问题尤为突出。嘉庆十七年(1812)全国人均耕地为2.19亩,而江浙两省却只有1.90亩与1.77亩。[59]
另外,这时东南沿海(主要是江浙)农作物种植结构进入转型期,从以粮食作物为主转向以经济作物为主。例如,仅棉花一项,在明末就占上海县耕地的50%、太仓州的70%和嘉定县的90%。[60]清代苏南一带棉花平均占有的耕地面积已达60%~70%以上[61],从而严重地排挤了水稻的种植,导致严重缺粮现象。虽然粮食“全赖湖广米粟”,但南瓜可以充分利用不适宜栽培作物的各种土地,其“代饭”价值在明末的江浙就凸显出来。虽然无法统计南瓜在食粮中所占比重,但确实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粮食紧张状况。这种状况在广东则是道光以后方才体现。
表2 清代东南沿海的人口密度(单位:人/平方公里)1)
3.2.2 经济利益的驱动
明清以来近城邑之地常存在园圃菜蔬与五谷争地的现象。如无锡“不植五谷,而植圃蔬,惟城中隙地及附郭居者为多,其冬菜一熟,可抵禾嫁秋成之利”[62]。而瓜类获利尤多,“瓜之利厚于种稻,瓜熟一利也,摘瓜而即种菜二利也,半年之中两获厚利,故武山之佃田者多种瓜”[63]。其中南瓜早在乾隆年间就是太仓、上海等地的大宗交易商品,“番瓜,亦出塘岸,苏人大舸来贩之”[50],直到民国时期依然如此。南瓜子也是重要商品,在清代成为重要零食,清代后期已经非常流行。[64]南瓜还可作为饲料满足农村畜牧业发展的需要,能够增加农民收入。经济利益的驱动,是南瓜在东南沿海推广的重要原因之一。
4.1 缓解人地矛盾,发挥救荒作用
南瓜在明末的浙江就已经充分发挥了救荒作用,“凶岁乡间无收,贫困或用以療饥,是宜弗绝其种”[65]。乾隆《湖州府志》转引成书康熙年间的《湖录》载:“番瓜相传自番中来,贫家以之代饭,俗名饭瓜”[66]。这一记载还被浙江多地的方志纷纷转引,反映在浙江南瓜普遍代饭的情况。清初“饭瓜,即番瓜,相传自番中来,贫家以之代饭,故名,家皆种此”[47],到民国末年依然“南瓜,亦曰饭瓜,嫩可充馔,老可代粮”[67]。南瓜在江苏同样发挥了明显的救荒作用,“乡间每以代饭”[68],“南瓜,即倭瓜,俗名番瓜,乡间每以代饭,又名饭瓜”[69],“番瓜,亦曰倭瓜,为乡人佐食之品种者,十家而九”[70]。类似记载比比皆是。
在广东,道光以来南瓜体现了救荒作用,“属内所产比他处恒大,有重十余斤者,可以充饥”[71]。尤其在清末,南瓜“味甜而富于小粉质,可以充饥,乡人每种于山田中”[35]。南瓜已经栽培到山田中,可见成为了重要是食粮。南瓜“产量甚高,农人多种以充饥或供蔬用,产于沿河各乡”[72],还可人为缩短南瓜生长期提前食用,“金瓜,亦名南瓜,贫民于三四月煮以代粮”[73]。南瓜在福建主要作为一般性蔬菜“煮熟或晒干可以充蔬”[74]。
4.2 增加人民收入,获得经济效益
南瓜“包裹种子甚多,烘熟颇香,可供亲宝小品”[75]。作为零食佳品,南瓜“子可炒食运售亦广”[76],在清代、民国时期已经颇为流行。在海南,南瓜“可酿酒”[77],作为一种嗜好饮料能够取得深加工的利润。在台湾,南瓜还成为了肥皂的原料,“近时之洋肥皂,其黄色者,即此瓜所制也”[78]。浙江“嫩时色绿老则朱红,俗人晒干以制酱豉”[79]。在浙江南瓜还有“素火腿”的别称,“蒸食之,切开成片,俨与兰熏无异,而味尤鲜美”[80]。这些均能增加人民收入。
在苏南太仓州,从乾隆开始一直到民国,记载一直为“南瓜,俗名番瓜,邑种最繁,苏人大艑贩载而去”[81]。上海亦是如此,“南瓜,俗名番瓜,邑种最繁,苏人大艑贩载而去”[82]。可见南瓜在当地是大宗出口商品。嘉定县“邑人多以饲豕,亦有销上海者”[83],将南瓜用作猪饲料,节约了成本,促进了畜牧业的发展。
4.3 在中医方面的影响
清代中晚期,鸦片在东南沿海横行。南瓜“向不作药用,自鸦片流毒,有和白糖烧酒煮食之以治烟瘾”[84]。南瓜在解鸦片毒力方面颇有功效,李圭在《鸦片事略》中专门大篇幅的阐述了南瓜的具体应用。同治《韶州府志》载:“加糖煮食可断阿芙蓉瘾”[85]。道光《英德县志》、光绪《上虞县志校续》等方志均提到南瓜可解鸦片毒。民国《建阳县志》对南瓜的药用价值记载尤为详细:“南瓜……味甘温无毒,主补中益气,以老黄者佳……有一人通身浮肿,乞钱医治,仅乞得数十文,不敷延医购药。自分俟死,见市中卖南瓜者,买而食之,肿消病愈。盖浮肿症多因弱脾不能克水所致,南瓜味甘色黄为中土之药,故食之而效。叶茎水,治火伤及解阿片毒极效。”[86]
4.4 在文化方面的影响
民国《泰县志稿》载:“南瓜……邑人供玩赏”[55]。南瓜本身具有观赏价值。“南瓜……周围有陷下之沟棱,未熟时以小刀刻其皮作书画,熟则凸起。至老撷下,供盆皿之陈设品”[87]。南瓜雕亦有较高的审美价值。饮食文化方面,“饭瓜,有鹤颈合盘诸种,蓄至年冬和粉为糕团”[88],“饭瓜,乡人藏至冬杪和粉制糕,名万年高”[89]。随着人们对南瓜认识的深入,南瓜糕被赋名“万年高”,具有步步升高的文化意向。“村人取夏南瓜之老者熟食之,或和米粉制饼名曰南瓜饼”[90]。在今天非常普遍的特色食品南瓜饼,源于我国清末。
致 谢 审稿专家对本文提出了认真、细致的修改意见,特此感谢!
1 李昕升,王思明.南瓜在中国西南地区的引种推广及其影响[J].自然辩证法研究,2014,(7):96~102.
2 李昕升,王思明,丁晓蕾.南瓜传入中国时间考[J].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13,(3):88~94.
3 (嘉靖)福宁州志[M].卷3.刻本.1538.7.
4 (明)冯梦龙.寿宁待志[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45.
5 李昕升,丁晓蕾,王思明.农史研究中“方志·物产”的利用——以南瓜在中国的传播为例[J].青岛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1):68~72.
6 (乾隆)福宁府志[M].卷12.刻本.1762.4.
7 (民国)福建通纪[M].卷83,铅印本.1922.16.
8 (民国)广东通志[M].物产二.铅印本.1935.52.
9 (乾隆)香山县志[M].卷3.刻本.1750.32.
10 (崇祯)肇庆府志[M].卷10.刻本.1633.5.
11 (乾隆)肇庆府志[M]∥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方志物产.402册.1955.262.
12 (嘉靖)山阴县志[M].卷3.刻本.1551.1.
13 (康熙)山阴县志[M].卷7.刻本.1671.2.
14 田艺蘅.留青日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626.
15 (嘉靖)临山卫志[M].卷4.活字本.1914.71.
16 (崇祯)乌程县志[M].卷4.刻本.1638.32.
17 (乾隆)如皋县志[M].卷17.刻本.1750.7.
18 (光绪)海门厅图志[M].卷10.刻本.1899.2.
19 严中平.老殖民主义史话选[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4.501.
20 裕尔,考迪埃.东域纪程录丛古代中国闻见录[M].北京:中华书局,2008.141.
21 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M].第1册.北京:中华书局,1977.354~355.
22 李时珍.本草纲目[M].沈阳:辽海出版社,2001.1029.
23 (崇祯)海澄县志[M].卷11.刻本.1632.18.
24 (康熙)宁化县志[M].卷2.刻本.1683.54.
25 (乾隆)福建续志[M].卷9.刻本.1769.2.
26 (乾隆)海澄县志[M].卷15.刻本.1762.19.
27 (光绪)漳州府志[M].卷39.刻本.1877.5.
28 (民国)福建通志[M].物产志三.铅印本.1938.16.
29 (康熙)罗浮山志会编[M].卷7.刻本.1716.21.
30 (雍正)揭阳县志[M].卷4.刻本.1731.6.
31 (乾隆)潮州府志[M].卷39.刻本.1762.6.
32 (道光)英德县志[M].卷16.刻本.1843.16.
33 (康熙)番禺县志[M]∥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方志物产.397册.1955.58.
34 (同治)番禺县志[M].卷7.刻本.1871.2.
35 (光绪)新会乡土志辑稿[M].卷14.铅印本.1908.7.
36 (光绪)嘉应州志[M].卷6.刻本.1901.3.
37 (光绪)吴川县志[M].卷2.刻本.1892.14.
38 (民国)龙山乡志[M]∥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方志物产.398册.1955.24.
39 (康熙)凤山县志[M]∥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方志物产.379册.1955.3.
40 (民国)感恩县志[M].卷3.铅印本.1931.4.
41 (民国)海南岛志[M].章13.铅印本.1933.280.
42 (天启)舟山志[M].卷3.抄本.1626.22.
43 (康熙)仁和县志[M].卷6.刻本.1687.3.
44 (康熙)东阳县志[M]∥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方志物产.311册.1955.149.
45 (康熙)杭州府志[M].卷6.刻本.1686.22.
46 (康熙)绍兴府志[M].卷11.刻本.1719.3.
47 (乾隆)安吉州志[M].卷8.刻本.1750.8.
48 (咸丰)新塍琐志[M].卷2.稿本.1851~1874.1.
49 (民国)新塍镇志[M].卷3.铅印本.1923.1.
50 (乾隆)镇洋县志[M].卷1.刻本.1745.14.
51 (光绪)丹阳县志[M].卷29.刻本.1885.7.
52 (民国)章练小志[M].卷2.铅印本.1918.13.
53 (光绪)首都志[M].卷11.铅印本.1935.16.
54 (光绪)丹徒县志[M].卷17.刻本.1879.12.
55 (民国)泰县志稿[M].卷18.油印本.1962.20.
56 (民国)丰顺县志[M].卷12.铅印本.1943.4.
57 (乾隆)将乐县志[M].卷5.刻本.1765.5.
58 (光绪)九江儒林乡志[M].卷3.刻本.1883.21.
59 梁方仲.中国历代户口、田地、田赋统计[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400.
60 西岛定生.中国经济史研究[M].北京:农业出版社,1984.541.
61 程厚思.清代江浙地区米粮不足原因探析[J].中国农史,1990,(3):40~47.
62 黄印.锡金识小录[M].卷1.活字本.1896.6.
63 (乾隆)太湖备考[M].卷6.刻本.1750.33.
64 李昕升,丁晓蕾.再谈《金瓶梅》、《红楼梦》之瓜子[J].云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4):117~122.
65 涟川沈氏.沈氏农书[M].张履祥,辑补.北京:中华书局,1956.36.
66 (乾隆)湖州府志[M].卷40.刻本.1739.24.
67 (民国)杭县志稿[M].卷6.抄本.1949.7.
68 (同治)上海县志[M].卷8.刻本.1871.6.
69 (光绪)崇明县志[M].卷4.刻本.1881.14.
70 (民国)淮阴志征访稿[M].卷2.抄本.1962.25.
71 (道光)英德县志[M].卷16.刻本.1843.16.
72 (民国)电白县新志稿[M].第5章.油印本.1946.37.
73 (光绪)信宜县志[M].卷1.刻本.1891.2.
74 (民国)政和县志[M].卷10.铅印本.1919.8.
75 (民国)赤溪县志[M].卷2.铅印本.1926.22.
76 (民国)邳志补[M].卷24.刻本.1863.5.
77 (咸丰)琼山县志[M].卷3.刻本.1857.6.
78 (光绪)恒春县志[M]∥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方志物产.379册.1955.259.
79 (民国)遂安县志[M].卷3.铅印本.1930.31.
80 王学权.重庆堂随笔[M].南京: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6.91.
81 (民国)太仓州志[M].卷3.铅印本.1919.18.
82 (光绪)月浦志[M].卷9.稿本.1888.18.
83 (民国)嘉定县续志[M].卷5.铅印本.1930.21.
84 (民国)阜宁县新志[M].卷11.铅印本.1934.1.
85 (同治)韶州府志[M].卷11.刻本.1873.35.
86 (民国)建阳县志[M].卷4.铅印本.1929.35.
87 (民国)上海县续志[M].卷8.铅印本.1918.4.
88 (民国)上海县志[M].卷4.铅印本.1936.6.
89 (同治)上海县志札记[M]∥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方志物产.297册.1955.287.
90 (光绪)诸暨县志[M].卷19.刻本.1910.7.
Introduction and Spread of Pumpkin and Their Influence in the Southeast Coastal Areas of China
LIXinsheng WANG Siming
(Institution of Chinese Agricultural Civilization,Nanjing Agricultural University,Nanjing 210095,China)
According to Chinese local chronicles,pumpkin,with its origin in America,was first introduced to China’s southeast coastal areas in the first half of the 16th century.Soon after,its spread became quite rapid in the southeast coastal areas of China.During the Ming Dynasty the pumpkin cultivation areasweremainly concentrated in the southeast coastal counties,and in the Qing Dynasty,pumpkin cultivation coveredmuch of the southeast coastal areas,basically forming a pumpkin planting of themain producing areas,which becamemore and more prosperous in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Motivation of pumpkin promotion consists of natural and social reasons.Effect of pumpkin promotion includes:to ease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people and land;to increase people’s income,to obtain economic benefits;t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traditional Chinesemedicine;and to enrich crop culture.
pumpkin,Southeast Coast,introduction,spread,motivation,influence
K274
A
1000-0224(2014)03-0307-12
2014-02-23;
2014-09-20
李昕升,1986年生,河北秦皇岛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科技史、农业史;王思明,1961年生,湖南株洲人,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科技史、农业史。
国家社科基金“域外蔬菜作物的引进及本土化研究”(项目编号:12BZS095);江苏省2014年度普通高校研究生科研创新计划项目(省助)“南瓜在中国的引种和本土化研究”(项目编号:KYZZ_01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