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妻子的《武家坡》

海宁

老套的路数

进门，妈看了一眼我手里拉着的小行李箱，撇嘴：“幼稚。”

我愣了一下，不由顺她的目光也回头看了一眼，行李箱上大眼睛的贝蒂的确有些幼稚，但是……但是妈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突然带着行李回家，倒是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有什么好问的？”妈关上门，“不就是吵架回娘家，老套的路数。”

我反驳：“妈，不回娘家我去哪里？”

“去太空，让他找不到，要么干脆在家里跟他争出个胜负。有点风吹草动就往娘家跑，你还有没有点儿出息？你还不如去他家，找他爹妈，让他们给你做主呢！”——妈指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原本想来控诉一番李智那混蛋，但老妈这样的态度，令我顿时泄气。可是，你还是不是我亲妈？胳膊肘往外拐。我丢下箱子，拉开冰箱找可乐。

还好，有储备，到底是亲妈，不管什么时候，都还给我备着冰可乐。拧开盖咕嘟咕嘟灌下几口，火气稍稍小了一点儿。

老妈嘟哝着把箱子拉进我结婚前的卧室，我跟进去，一切都是从前的样子，衣柜里，我的睡衣都清洗得干干净净。

回身讨好地拥抱老妈，“还是你对我好。”

但老妈丝毫不买账，依旧是硬邦邦的口吻：“我对你好，你还哭着喊着嫁给那个混蛋？”

“这话说对了，妈，他还真是混蛋。”顺着老妈的话，我再次打算开始我的控诉……但只说了开头就被我妈拦住了，因为她“懒得听”。

“妈，你不想知道他怎么欺负我了？”我嘟起嘴，以示委屈。

老妈一点儿都不安慰我，摆摆手：“清官难断家务事，不管，你非说不可，找别人说去。”

我乖乖住了口。我知道老妈的性格，有点倔，我倒是遗传她这点儿，也有点儿倔。那么不让说就不说吧，只要容我安身就可。

管吃管住不管其他

原以为回娘家的举动会让李智举旗投降，但出乎我的意料，一连3天，李智没有来找我，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和以往的态度判若两人，真是要造反了不成？我又气又着急，但我亲爱的老妈却无关痛痒地每天按部就班地洗衣、做饭、打太极拳、听京剧……虽然给我做一堆好吃的，可半句话都不多问，把我憋个半死。要知道，我多想跟她絮叨絮叨李智那个混蛋，他到底怎么惹我的。也想跟她商量一下如何应对——这一次，看样子李智跟我较真了。

其实是件很小的事情，李智出差回来那天，凑巧几个同学喊我一起吃饭、唱歌。李智到家时，我在外头玩得正高兴，没有在家恭候他大驾，然后回家也有一点点儿晚，又喝了点儿小酒略有醉意……就这点儿破事，李智竟然跟我发脾气，我据理力争，跟他吵了几句。然后，那混蛋竟然把话题上升到我的品质问题上了。我哪能容他如此诋毁？愤怒之下拔腿走人，反正我有根据地。

只是没想到，根据地里的老妈立场如此不鲜明，还说风凉话，什么“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管吃管住不管其他”。老妈果然很能沉得住气，我都急了，她依旧只字不提。那天晚上，还拉我陪她去看京剧演出，完全不照顾我的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才演一场，”妈说，“再不去看，京剧团都关门了。”

我半点兴致都无，借口咿咿呀呀地听不懂，所以拒绝。

“闲着也是闲着，”妈又说，“你不得过得有滋有味地气气李智？”

这话我爱听，难得老妈主动提一句，还正中要点。可不是呢？我闷给谁看？他踪迹皆无，索性吃喝玩乐去。于是立刻应允，“好！”

《武家坡》不能白看了

我倒真是第一次看现场的京剧，虽然不如演唱会热闹，观众席上倒也是热情高涨，原来这年头，和老妈一样迷恋京剧的也大有人在。

演出的剧目是《武家坡》，老妈说，是王宝钏和薛平贵的故事片段。

这故事我当然知道，放在现代人的爱情观里，那简直就是“神话”。现如今，谁会等谁18年？在那一方寒窑里。可是《武家坡》这段，我还真不知究竟，好在从小也是耳濡目染，虽不太喜欢京剧，我也是听得懂大概的。故此很快看懂了这段剧情：18年后的薛平贵成为西凉国的驸马后，回来寻找发妻王宝钏，两人在武家坡的寒窑外遇见。于是18年后，这个该死的男人完全不思量这个女子18年的独守空房的苦楚，而是找了各种借口，试探起王宝钏的忠贞来……

没有天理了嘛！回去的路上，我对老妈说，若我是王宝钏，定然先给那混蛋两个耳光再说话。

老妈轻轻咳一声：“你知道男人的心态了吧？其实从古到今，男人都没变过，不过现在迫于男女平等的形式，收敛了一些而已。但男人就是男人。”

我先是一愣，然后脑子一转：“妈，你什么意思？”

老妈淡定地笑笑：“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命好，活在现在，要是在过去，早被休好几回了。别说过去了，你还记得那年你爸弄坏我电话的事不？就因为打了几遍电话我没听见，他老人家就不动声色地把我电话拆散了……男人都那么小气，女人服个软就过去了。你倒好，还据理力争，你有什么理？一个有夫之妇，喝酒唱歌到半夜，你还有理了？”

老妈慢悠悠地一番话，我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她竟然什么都知道。李智！我愤愤的：“恶人先告状！妈，他说什么你都信啊。”

“李智没告状。”妈说，“你跑回来那天他就来找你了，是我把他拦住了。他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我当你妈26年了，我相信他没冤枉你，你什么都好，就是任性，不知道站在对方立场上想想，这次如果换了你，肯定给李智俩耳光了是不是？”

我瞠目结舌，结巴了半天竟然觉得无话可说，因为，让我妈说中了。我在她的提示下想了想，还是恋爱的时候，有一次我出差，李智因为加班接我接晚了，说了两天的好话外加一份礼物，才算原谅了他。

“可是就算这样，妈你也不能偏着他吧？你可是我妈。”

说完这句，老妈忽然住了口，看了我好半天后，才说：“你要是不想跟他过了，没得说，我骂他一顿给你出气，问题是，你不想离婚吧？”

我……又一次无话可说。没错，我从没想过离婚，吵归吵、闹归闹，我是爱李智的。

“那不结了。”老妈摊摊手，“你们闹过了还是夫妻，我才不在中间当恶人，省得以后他怨我。”

“你就是不想得罪人。”我嘀咕一声。

老妈就笑起来：“你没听甄嬛她妈说，寻常人家的夫妻，都免不了用小心来保全恩爱。你得知道，夫妻不是天生的亲人，不是时时事事都能担待你，所以你不能太纵容自己的小性子。不过你也别怨李智，是我让他回去的，是我不让他给你打电话的。我告诉他不能总惯着你，不能每次都是他认错。但我不是向着他，李智要是把你惯坏了，你们总有没法收拾的那一天。这次，你要是想明白了，就主动跟他道个歉吧。”

“妈……”我试图抵抗，从恋爱到结婚，我还没跟李智低过头。

“薛平贵那样委屈王宝钏，到了，她不是还要低眉顺眼地跟着这个男人讨封赏，保全以后的恩爱富贵？你受那么多年的教育，难不成情商还不如一个古代的女子。”妈说，“做我的女儿，你可以为所欲为，但做人妻子，总得学会适可而止，学会以退为进。《武家坡》不能白看了。”

我愣怔，这才明白了老妈坚持拉我看这出戏的缘由。这老太太真够狡猾的。但我不能说她狡猾，所以赞她，“妈，您情商够高的。”

老妈白我一眼：“有情有义的人情商都高，所谓情商低，说到底，是不够爱罢了，因为不够爱，所以不为对方想，你说是这个道理吗？”

我轻轻叹口气，只剩无语，只剩感慨万千，老妈不仅情商高，智商也不低，真是高手在民间。好吧，向她学习吧，从学会认错开始。于是不再争论，跟在她后面，默默走到家门口，一抬头，看到李智正在楼前踱步，等了很久的样子，看到我，露出讨好的笑容来。

心一软，这男人，比薛平贵可是好多了。老妈说得对，《武家坡》还真是不能白看。这真是天下的女人都该看的一出戏。

走近李智，小声说：“老公，我错了。”这男人竟然一下红了眼圈。

身后，听到老妈佛一般的口吻：“东西收拾好了，你们回家吧。”

编辑/倪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