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应旺
毛泽东25岁那年,写诗送罗章龙东行,诗中有这样两句:“年少峥嵘屈贾才,山川奇气曾钟此。”
此前,罗章龙与毛泽东初结识时写过一首诗,诗中也有这样两句:“策喜长沙傅,骚怀楚屈平。”
屈原(约公元前340—约公元前278),名平,字原,战国楚人,官至左徒、三闾大夫,遭谗被放逐时写出的《离骚》,是中国历史上影响最大的政治抒情诗,是楚辞的代表作。楚辞又被称为“骚”或“骚体”。贾谊(公元前200—公元前168),又称贾太傅、贾长沙、贾生,西汉初年洛阳人,汉文帝时任太中大夫,遭谗被贬为长沙王太傅,后迁梁怀王太傅,所著《治安策》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影响的策论,所著的《惜誓》《吊屈原赋》《鸟赋》成为楚辞的一部分。
屈原、贾谊并称,始于司马迁的《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司马迁之所以把他们并列在一起,是因为他们同在楚地生活过;有相同的被逐、被贬的遭遇;有相同的志向和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品;同是文学巨匠、楚辞大家;还与贾谊“为长沙王太傅,过湘水,投书以吊屈原”密切相关。
在韶山长大、游湘江、登岳麓山的毛泽东很早就听说过屈原、贾谊的故事。他喜欢优美的楚辞,终生珍爱。他崇尚屈原、贾谊的才志,终生赞扬。他对屈原、贾谊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以诗表达了对屈、贾的惋惜之情。
诗惜屈原、贾谊
在毛泽东的诗词中,以历史人物为题的,仅有四首:一首是《七绝·屈原》,一首是《七绝·刘蕡》,另两首是《七律·咏贾谊》《七绝·贾谊》。
《七绝·刘蕡》作于1958年,诗曰:
千载长天起大云,中唐俊伟有刘蕡。
孤鸿铩羽悲鸣镝,万马齐喑叫一声。
这首诗赞颂了在中唐时期“万马齐喑”的局面下,刘蕡敢于挺身而出说真话,同恶势力进行斗争的精神。
这四首诗中,写屈原、贾谊的占了三首,足见屈原和以屈原为榜样的贾谊在毛泽东心中占有很高的位置。毛泽东不仅仰慕屈原、贾谊的才志、人品、情操,而且对屈原投汨罗江而死,对贾谊英年早逝,表示深深的惋惜。
《七绝·屈原》作于1961年,诗曰:
屈子当年赋楚骚,手中握有杀人刀。
艾萧太盛椒兰少,一跃冲向万里涛。
据《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记载,屈原“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
屈原辅佐楚怀王时,“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但好景不长,“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向楚怀王进谗言:“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为‘非我莫能为也”。楚怀王听信谗言,“怒而疏屈平”。“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抨击黑暗,具有极强的战斗威力,是刺向邪恶势力的尖刀。正因为如此,毛泽东写道:“屈子当年赋楚骚,手中握有杀人刀。”
令人惋惜的是,楚怀王不能认识这把尖刀,没有接受这把尖刀。他在侍臣靳尚、宠姬郑袖、稚子子兰的蒙蔽下,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以致中秦使张仪奸计使楚败于秦,最后入秦被困,竟死于秦。长子顷襄王立,屈原不顾流放在外的身份,希望存君兴国,上书顷襄王,“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子兰、靳尚再次谗谄屈原,“顷襄王怒而迁之”。“屈原至于江滨,被(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投汨罗江以死。”所以毛泽东诗曰:“艾萧太盛椒兰少,一跃冲向万里涛。”
在历史人物中,以屈原为榜样的贾谊是唯一独享毛泽东两首诗赞誉的人。
第一首《七律·咏贾谊》作于1954年,诗曰:
少年倜傥廊庙才,壮志未酬事堪哀。
胸罗文章兵百万,胆照华国树千台。
雄英无计倾圣主,高节终竟受疑猜。
千古同惜长沙傅,空白汨罗步尘埃。
第二首《七绝·贾谊》作于1964年,诗曰:
贾生才调世无伦,哭泣情怀吊屈文。
梁王堕马寻常事,何用哀伤付一生。
据《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记载:“自屈原沉汨罗后百有余年,汉有贾生,为长沙王太傅,过湘水,投书以吊屈原。”
贾谊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年十八,以能诵诗属书闻于郡中。吴廷尉为河南守,闻其秀才,召至门下,甚幸爱。孝文皇帝初立,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故与李斯同邑而常学事焉,乃征为廷尉。廷尉乃言贾生年少,颇通诸子百家之书。文帝召以为博士。是时贾生年二十余,最为少。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不能言,贾生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诸生于是乃以为能,不及也。孝文帝说之,超迁,一岁中至太中大夫。贾生以为汉兴至孝文二十余年,天下和洽,而固当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乃悉草具其事仪法,色尚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秦之法。孝文帝初即位,谦让未遑也。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悉就国,其说皆自贾生发之”。后来,贾谊还在《治安策》中提出“众建诸侯而少其力”。这就是《七律·咏贾谊》中所写的“少年倜傥廊庙才”,“胸罗文章兵百万,胆照华国树千台”。
贾谊的境遇怎么样呢?他英才盖世,深得孝文帝赏识,“天子议以为贾生任公卿之位”。但是,“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乃短贾生曰:‘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扰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乃以贾生为长沙王太傅”。几年后,孝文帝“拜贾生为梁怀王太傅。梁怀王,文帝之少子,爱而好书,故令贾生傅之”。但“贾生数上疏,言诸侯或连数郡,非古之制,可稍削之,文帝不听”。这就是《七律·咏贾谊》中所写的“壮志未酬事堪哀”,“雄英无计倾圣主,高节终竟受疑猜”。贾谊的命运和屈原一样,毛泽东叹惜道:“千古同惜长沙傅,空白汨罗步尘埃。”
如何评价贾谊呢?毛泽东认为贾谊之才史上少有,“《治安策》一文是西汉以来最好的政论”。《治安策》中陈述国家境况,为之痛哭、流涕、长太息,爱国、忧国之情溢于言表。贾谊在长沙渡湘江时,有感于屈原忠而见疏,写下了《吊屈原赋》一文,实际上也是在写他自己。所以毛泽东在《七绝·贾谊》中咏道:“贾生才调世无伦,哭泣情怀吊屈文。”但是,毛泽东对梁怀王堕马而死,“贾生自伤为傅无状”,哭泣而死,深为惋惜。“梁王堕马寻常事,何用哀伤付一生。”
语评屈原、贾谊
毛泽东在与人交谈的言语中,在会议上的即席讲话中,在书信中,都会不经意地想起屈原、贾谊,评说起他们来。
1915年毛泽东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时,就同罗章龙谈起屈原,讨论起《离骚》,主张对《离骚》赋予新评价。后来,毛泽东一直认为屈原是继《诗经》之后“首屈一指”,“第一位有创作个性的诗人”。
苏联著名汉学家费德林在《我所接触的中苏领导人》一书中回忆:1949年12月,毛泽东率代表团赴苏联访问期间,费德林担任苏方翻译。6日晚上,在行进的火车上,毛泽东与费德林谈中国古典文学,由《诗经》谈到楚辞,谈到屈原。毛泽东说:“屈原生活过的地方,我们相当熟悉,也是我的家乡么,所以我们对屈原,对他的遭遇和悲剧特别有感受。我们就生活在他流放过的那片土地上,我们是这位天才诗人的后代,我们对他的感情特别深切……因为这个缘故,屈原的名字对我们更为神圣。他不仅是古代的天才歌手,而且是一名伟大的爱国者:无私无畏,勇敢高尚。他的形象保留在每个中国人的脑海里。无论在国内国外,屈原都是一个不朽的形象。我们就是他生命长存的见证人。”
毛泽东还在政治外交场合向外国领导人介绍屈原。1954年10月26日,毛泽东在会见访华的印度总理尼赫鲁时说:“屈原是中国一个伟大的诗人,他在两千多年以前就写了许多爱国的诗,政府对他不满,把他放逐了。最后,屈原没有出路,就投河而死。千百年来,中国人民把他死的这天作为节日,就是阴历五月五日端午节。人们在这天吃粽子,并把它投到河里喂鱼,使鱼吃饱了不再去伤害屈原。”
1958年3月中央成都会议期间,毛泽东在提倡干部要讲真话时,评价屈原是个敢讲真话的人,敢为原则而斗争,尽管他不得志。
司马迁曾说:“屈原放逐,乃赋《离骚》。”毛泽东完全同意司马迁的观点。他曾说:“刘邦为什么能打败项羽?因为刘邦同贵族出身的项羽不同,比较熟悉社会生活,了解人民心理。屈原如果继续当官,他的文章就没有了。因为丢了官,才有可能接近下层生活,才有可能产生像《离骚》这样好的文学作品。知识往往是经过困难,经过挫折才得来的。”在1959年12月至1960年2月关于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的谈话中,毛泽东又说:“屈原如果继续做官,他的文章就没有了。正因为开除了‘官籍,‘下放劳动,才有可能接近社会生活,才可能产生像《离骚》这样好的文学作品。”
毛泽东评价贾谊是历史上第一位出色的政论家。1958年4月27日,毛泽东在给秘书田家英的信中写道:“如有时间,可一阅班固的《贾谊传》。可略去《吊屈》《服鸟》二赋不阅。贾谊文章大半亡失,只存见于《史记》的二赋二文,班书略去其《过秦论》,存二赋一文。《治安策》一文是西汉一代最好的政论,贾谊于南放归来著此,除论太子一节近于迂腐以外,全文切中当时事理,有一种颇好的气氛,值得一看。”
1958年5月8日,毛泽东在中共八大二次会议上谈到历史上年轻有为的人物时,又评说了贾谊。毛泽东说:“汉朝有个贾谊,十几岁就被汉文帝找去了,一天升了三次官。后来贬到长沙,写了两篇赋,《吊屈原赋》和《服鸟赋》。后来又回到朝廷,写了一本书,叫《治安策》。他是秦汉历史专家。他写了10篇作品,留下来的是两篇文学作品(两篇赋),两篇政治作品———《治安策》与《过秦论》。他死在长沙的时候才只有33岁。”与《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对照,“一天升了三次官”,应是一年升了三次官之误,后一次没有升成;“十几岁就被汉文帝找去了”,“死在长沙”也不准确,但对贾谊年轻有为的主体评价是鲜明而准确的。
20世纪50年代末,毛泽东在读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的文章,评价王勃“高才博学”时再次想到贾谊:“以一个二十八岁的人,写了十六卷诗文作品,与王弼的哲学(主观唯心主义),贾谊的历史学和政治学,可以媲美。都是少年英发,贾谊死时三十几,王弼死时二十四。还有李贺死时二十七,夏完淳死时十七,都是英俊天才,惜乎死得太早了。”
文接屈原、贾谊
毛泽东终生酷爱屈原、宋玉、贾谊等人的作品,尤其酷爱屈原的《离骚》。
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读书时,毛泽东做了一本专门的听课和读书笔记,取名为《讲堂录》。在这本笔记中,他用工整的小楷抄录了《离骚》《九歌》全文,在《离骚》正文的上方,还写有他对各章节内容的理解与概括。
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更是经常读楚辞。1957年12月,毛泽东要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把各种版本的《楚辞》,以及有关《楚辞》和屈原的著作尽量收集给他,有50余种。1958年1月12日,毛泽东在给江青的便条中写道:“我今晚又读了一遍《离骚》,有所领悟,心中喜悦。”从中可以看出他读了几十年的《离骚》,已不知读过多少遍了,但温故知新,每读一次都有新的感受。1959年、1961年他两次向身边工作人员要《楚辞》,还特别指明要人民文学出版社影印的宋版《楚辞集注》。在此期间,毛泽东外出带去的各种书籍中,也有《楚辞集注》和《屈宋古音义》。
巧妙应用《楚辞》
毛泽东不仅爱读《楚辞》,精通它,而且善于应用它。
1950年3月10日,毛泽东和周恩来接见新中国第一批驻外大使,并与他们进行了亲切交谈。当毛泽东走到黄镇面前时,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黄镇,你原来那个名字黄士元不是很好吗,改它做什么?”黄镇答道:“我的脾气不好,需要提醒自己‘镇静。”毛泽东说:“黄镇这个名字也不错,《楚辞》中说,白玉兮为镇。玉可碎而不改其白,竹可黄而不可毁其节。派你出去,是要完璧归赵喽。你也做个蔺相如吧。”“白玉兮为镇”,出自《楚辞》中屈原的《九歌·湘夫人》。毛泽东信手拈来解释“镇”字,运用得非常巧妙。
1954年10月26日,来华访问的印度总理尼赫鲁离开北京前夕,到中南海勤政殿向毛泽东等中国领导人辞行。毛泽东当场吟诵了“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两句诗,然后说:“离别固然令人伤感,但有了新的知己,不又是一件高兴的事吗?”这两句诗出自《楚辞》中屈原的《九歌·少司命》。这是毛泽东对《楚辞》运用之妙的又一个很好的例子。
毛泽东晚年仍在孜孜不倦地研读《楚辞》,运用《楚辞》。1972年9月27日晚,毛泽东在中南海会见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外务大臣大平正芳和内阁官房长官二阶堂进。会见结束时,毛泽东将一部装帧精美的《楚辞集注》作为礼物,赠送给田中角荣。那是南宋朱熹收录的《楚辞》和对《楚辞》注释的一本书。毛泽东做这件事的用意,除了珍视《楚辞》之外,还隐含着一个鲜为人知的对“迷惑”一词的认识。日本人矢吹晋的《田中角荣与毛泽东谈判真相》一文,让我们注意到一个史实。1972年9月25日,田中角荣在周恩来的欢迎宴会上致答词时说:“遗憾的是过去几十年间,日中关系经历了不幸的过程。其间,我国给中国国民添了很大的迷惑,我对此再次表示深切反省之意。”翻译将“迷惑”直译为“麻烦”,周恩来直截了当地指出用词不当,说:把水泼在女同志的裙子上可以说是添了麻烦,但中日关系岂是“麻烦”二字可以了结?而田中解释说:“迷惑”二字是从汉语中学过去的,在百感交集的道歉时是可以使用的。第三天晚上宾主会面时,毛泽东对着田中指着周恩来说:“你和我们这位吵架吵完了吧,不吵架是不行的嘛。”随后,毛泽东指出田中用“迷惑”不对,没有分量。毛泽东送田中《楚辞集注》,其意之一是《楚辞·九辩》中两次出现过“迷惑”:“忼慨绝兮不得,中瞀乱兮迷惑。”“然中路而迷惑兮,自厌按而学诵。”其中的“迷惑”即“思念烦惑”“举足不前”之意。从这里可以看出,毛泽东对《楚辞》的运用已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
毛泽东的诗词更是直接受到《楚辞》的影响,接承《楚辞》浪漫、奔放、瑰丽的艺术特点并发展之。
毛泽东的有些诗词则直接化用了《楚辞》中的句子。例如,《七律·答友人》前四句:“九嶷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即化用了屈原《九歌·湘夫人》的故事。“帝子乘风下翠微”,就是由屈原《九歌·湘夫人》首句“帝子降兮北渚”化用而来。“斑竹一枝千滴泪”,借用的是湘夫人闻帝舜死于苍梧,十分悲痛,眼泪沾在青竹上,留下点点斑痕,而成斑竹的故事。这首诗中,“洞庭波涌连天雪”的“洞庭波”,取自《九歌·湘夫人》“洞庭波兮木叶下”之句。“我欲因之梦寥廓”的“寥廓”,取自《楚辞》中屈原《远游》“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寥廓而无天”之句。“寥廓”即广远。这是毛泽东诗词中第三次用“寥廓”。第一次运用“寥廓”是在《沁园春·长沙》中,“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第二次运用“寥廓”是在《采桑子·重阳》中,“寥廓江天万里霜”。又例如《浪淘沙·北戴河》,“一片汪洋都不见”的“汪洋”,取自《楚辞·九怀·蓄英》“临渊兮汪洋,顾林兮忽荒”之句。“萧瑟秋风今又是”的“萧瑟”,取自《楚辞·九辩》中“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之句。
《楚辞》,尤其是其代表作《离骚》,既瑰丽优美又质朴诚实,所以能成为经久不衰的传世之作。毛泽东喜爱《楚辞》这样的既质朴又有文采的文章。据张贻玖在《毛泽东读史》中介绍,毛泽东在《新唐书》中马周给唐太宗的奏折旁批注道:“贾生《治安策》后第一奇文,宋人万言书,如苏轼之流所为者,纸上空谈耳。”毛泽东对贾谊、马周之文,喜就喜在一个朴实,“切中当时事理”。苏轼那样的文章,毛泽东不喜欢,原因就在“纸上空谈”。1959年8月16日,毛泽东在《关于枚乘〈七发〉》一文中写道:“后来‘七体繁兴,没有一篇好的。昭明文选所收曹植《七启》,张协《七命》,作招隐之词,跟屈(原)、宋(玉)、贾(谊)、枚(乘)唱反调,索然无味了。”那些作品之所以索然无味,都在于华而不实。毛泽东的文章既文采飞扬,又质朴无华,具有恒久的生命力。这也同他的诗词一样,吸取了《楚辞》的精华。
提倡学、用《楚辞》
毛泽东不仅自己爱读、爱用《楚辞》,而且在党内和朋友中提倡学《楚辞》、用《楚辞》。1951年7月7日,毛泽东邀请周世钊、蒋竹如到中南海划船。他对两位老朋友说:“《楚辞》虽是古董,但都是历史,有一读的价值。”1958年张治中陪毛泽东在安徽视察工作时,毛泽东劝张治中读《楚辞》,并说:“那是本好书,我介绍给你看看。”这年1月中旬,中央工作会议在广西南宁召开。会议期间,毛泽东批示印发《离骚》给与会者。在1月16日的讲话提纲中,他说学《楚辞》,要先学《离骚》。
延安时期,毛泽东领导学习运动、同教条主义作斗争的内容之一是反对党八股,以整顿文风。毛泽东鄙视那些装腔作势、脱离实际的文章,批评写那样文章的人是“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这里高扬的是《楚辞》质朴而又有文采的文风。1958年1月21日,毛泽东在南宁会议的结论提纲中,用《离骚》中的词句来说明文件写作中的“概念”和“判断”的问题。后来,毛泽东还批评不讲修辞,写出味同嚼蜡的文章的人是“灵台如花岗之岩,笔下如玄冰之冻”。这里高扬的还是《楚辞》质朴而又有文采的文风。
志扬屈原、贾谊
屈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浪漫主义的诗人,更是第一位伟大的爱民爱国的诗人。“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是屈原之志的内心表白。司马迁说屈原志洁行廉,“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毛泽东爱屈原、贾谊之文,更敬屈原、贾谊之志,重视发扬屈原、贾谊之志。毛泽东认为屈原、贾谊的精神两千年来一直活在人民的心里,是永远不会死的,正如他对费德林所说的那样,“我们就是他生命长存的见证人”。
1921年端午节,毛泽东的好友易白沙跳海自杀。此前,易白沙只身赴京刺杀北洋政府首脑没有成功,然后南下面见孙中山,要求“组队赴北方杀贼”未果。于是,他选在屈原投江的日子跳海自杀,以唤起民众。毛泽东为易白沙写了一副挽联:“无用之人不死,有用之人愤死,我为民国前途哭;去年追悼杨公,今年追悼易公,其奈长沙后进何?”挽联高扬了易白沙以屈原为榜样的爱国精神,同时表明屈原精神早已融进毛泽东的血脉中。
毛泽东喜爱《楚辞》,不仅因为《楚辞》既质朴又有文采,更因为《楚辞》有人民性,有忧国忧民、爱国爱民的志向和情怀。毛泽东在《关于枚乘〈七发〉》的批语中写道:“骚体是有民主色彩的,属于浪漫主义流派,对腐败的统治者投以批判的匕首。屈原高居上游。宋玉、景差、贾谊、枚乘略逊一筹,然亦甚有可喜之处。”“有民主色彩”“批判的匕首”,这是毛泽东对屈原以及《楚辞》其他作者人民性精神的颂扬。
1953年,世界和平理事会在莫斯科举行世界和平大会,大会评出了四位世界文化名人,屈原名列其中。另三位是波兰天文学家、日心说创始人哥白尼;意大利诗人、现代意大利语的奠基者、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开拓性人物之一、《神曲》作者但丁;英国文艺复兴时期伟大的剧作家、诗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文学的集大成者莎士比亚。这次评选世界文化名人,主要是从具有反抗精神、作出了开创性文化贡献的世界级文化人这个角度评的。
屈原被评为世界文化名人是当之无愧的。然而,能让世界熟悉并认识屈原,这与毛泽东积极颂扬屈原精神也有着密切的关系。1949年12月,毛泽东去莫斯科途中向费德林介绍并赞扬了屈原。在世界和平大会上,正是费德林作了《屈原及其创作》的报告。这个报告直接影响了屈原被推举为世界文化名人的结果。世界和平大会召开之前,又是在毛泽东的提议下,中国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向大会赠送了一幅屈原的画像。1953年端午节前后,北京举办了楚文物展览,在这次展览上首次展出了屈子祠和屈原墓的照片。
以屈原为榜样的贾谊的文章,不仅收入《楚辞》的《惜誓》《吊屈原赋》《服鸟赋》同《离骚》一样“有民主色彩”,《治安策》和《过秦论》同样“有民主色彩”,同样受到毛泽东的颂扬。
《治安策》又名《陈政事疏》,是贾谊为国为民长治久安提出的政治谋略。贾谊从秦朝历史和设置诸侯的沿革,分析了诸侯叛乱的根源,并建议:“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虽然汉文帝并未及时公开采用《治安策》,但实际上汉文帝、汉景帝、汉武帝等是深受《治安策》影响的。毛泽东之所以多次颂扬《治安策》,就是因为《治安策》与那些无病呻吟的文章不同,它是一篇散发着革除时弊的爱国爱民之志的好文章。
贾谊的另一篇文章《过秦论》,总结了取与守不同术的规律。贾谊说:“夫并兼者高诈力,安定者贵顺权,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秦离战国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秦亡就亡在以暴力夺天下仍以暴力治天下,就亡在“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毛泽东虽赞赏秦始皇的贡献,但赞成贾谊“攻守之势异”“取与守不同术”的认识。毛泽东读《旧唐书·朱敬则传》,看到朱敬则上书武则天表达的与《过秦论》大抵相同的见解时,情不自禁地在旁边批注道:“贾谊云: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薪火相传,精神不朽。毛泽东诗惜屈原、贾谊,语评屈原、贾谊,文接屈原、贾谊,志扬屈原、贾谊,屈原、贾谊的精神在当代中国是深入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