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
暑假回家,陪母亲逛了几次超市,我们之间的对话通常是这样的——她说:“这种木糖醇酸奶很好,我们买一板吧。”我拿起酸奶扫了一眼:“哪里是木糖醇,配料表里明明写着甜蜜素、阿斯巴甜。”她很疑惑:“都说木糖醇酸奶好啊,连糖尿病病人都可以喝呢。”于是,我跟她解释木糖醇与甜蜜素的区别,最后她终于决定买普通酸奶。还有一次,她买了一盒巧克力,出了超市便想拆开吃。我说,这么晚吃巧克力会影响睡眠的,以后最好白天吃。于是,她只好作罢。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俨然成了一名严苛的母亲,而她宛若一枚呆萌小萝莉。
希腊神话里的坦塔罗斯永远喝不了口边的水、吃不了头上的果子,于我而言,每次来到超市也是此衰神附体。其实我真的想买零食,但是仔细查看一番后,便无法购买任何一种。首先看配料表:糖精钠、甜蜜素,否;山梨酸钾、苯甲酸钠,否;亮蓝、胭脂红,否;增稠剂、乳化剂、着色剂,否——为什么一支纯色雪糕需要用三种着色剂?难道它也和女生一样,需要一层化妆水、一层粉底液和一层遮瑕膏?然后再看营养成分表:热量太高的,否;蛋白质含量太低的,否;碳水化合物含量太高的,否。然而所有零食基本上都具有这三种特征,因此这样一筛选,又所剩无几了。有些零食的含糖量不高,但是它们往往钠含量太高——我本来不在乎这一条,但是由于知道了“过多地摄入钠会加速钙流失”,所以从此对钠也存了戒心。此外,零食的原材料也是必须考量的指标,以大米、面粉、糖类为原料的,基本不予考虑,因为与主食雷同;而话梅、熟食也坚决杜绝,因为添加了太多防腐剂。如此这般,我就只能空手而归了。
有时,我惊喜地发现某种零食的热量、钠含量都很低,然而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每30g含量”,而不是通常的“100g”。有时,某些零食会很体贴地标出更为丰富的信息,比如其中含有的铁、钙、锌以及维生素含量。上好佳出产过很多膨化零食,本来算不上健康食品,但是只因为配料表上标出了微量营养元素含量,让我买了很多次。几年前的某一天,我忽然发现它家包装袋上的这一细节消失了!站在货架旁,我设想了如下原因:其他零食厂家围攻,“明明大家生产的都是垃圾食品,你凭什么冒充圣母?”迫于各方压力,它家只好作罢。无论真相如何,总之我再没买过。有时,某些厂家也会开辟出杂粮这块市场,有一次我发现一款麦片锅巴,几乎决定买了——在营养王国里,麦片绝对是政治“倾向正确”的好公民。但在结账前,我忽然又犹豫了,锅巴毕竟是油炸的,大热天吃它,会不会上火、长痘、得口腔溃疡?会不会一不小心吃多了,于是口渴难耐不停喝水,导致晚上起夜睡不好觉,第二天早晨醒来眼睛水肿、脸若满月?最终,还是空手而归了。
明知每次注定是一场空,但我还是会隔三岔五地去超市“买零食”,何苦呢?以科学的角度解释,远古时代,富含热量、脂肪与糖类的食物对于人类而言是稀缺资源,所以对它们的喜爱已经刻进了基因,内化为人的本能。而现代的饮食环境完全改变,越是“三高”食物越是廉价易得,而我们的本能却很难改变:总希望多摄入些垃圾食品。这样说来,我每次去超市,其实不是去买零食,而是在自编自演一场“理智与情感”的生活剧。
不管怎样,在零食货架前依次拿起食物包装仔细端详、不时紧锁眉头思忖一番、喃喃自语之后再放回原处,这些行为多少显得病态而且浪费时间。我决定改变这个习惯。首先,我开始自己制作零食。把红糖、芝麻熬成汁儿,趁热淋在核桃仁上,即成“琥珀核桃”;用豆浆机把绿豆制成绿豆沙,再加点蜂蜜,然后放入冰箱,便是“绿色心情”……舌头一旦适应了这样的口味,必定会对外面的零食产生免疫力。日本的“食品添加剂之神”安部司在《真相贰:我们究竟还能吃点啥》中介绍了日本文部省对400个孩子和妈妈的味觉测试结果。报告称:“如果每天只用无添加剂的汤汁煮大酱汤,3天~7天后,习惯于添加剂的味觉就会回归自然……那之后如果再将加了添加剂的东西放入嘴里,吃完之后一定会感到在喉咙附近的下颌、上颌像是贴了层黏膜般异样的感觉,而无添加剂的食物后味清爽。”
另一方面,必须承认,我对于食物功能的认知太过狭隘,以为食物只分为“营养补给品”与“健康杀手”两种,实际上如果把情感维度考虑在内,对食物、对自己都会有更加开阔而清醒的认知。因此,我开始尝试偶尔买一次油饼当早餐,买m&m的花花绿绿小糖果,甚至每天吃一个冰激凌。这些都是小孩子爱吃的食物,它们必定会带给人单纯的快乐,缓解我不自知的郁积。这样试了几次,我发现自己的身体比原先想象的更有节制。油炸食品虽然入口脆爽,但是味觉层次并不丰富,我的舌头还是更习惯五谷粥的润滑与回甘;至于糖果,吃了半袋之后,舌头依次染上红黄蓝绿灰,感觉滋味也不过如此,甚至发苦……唯一放不下的是冰激凌。中医认为,夏天人体是外热内寒,所以不宜吃寒凉之物,否则会导致寒气郁积于体内。可是,据说王世襄老先生最爱巧克力圣代,到晚年“每天吃上六七个是他的一大乐事”,我一天一个应该不算过分吧?……每次拿起冰激凌,又要如此这般纠结一番!我的“零食防火墙”强迫症,大概已经是无可救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