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喜文
旗镇曲艺团有八大台柱子,个个都有两把刷子,俗称“八大金刚”,崔天书是头牌。
崔天书四十几岁,一米八零大个儿,身材匀称,凤眉星目,标准的美男子,细看,眉宇间有—个深深的“川”字。
崔天书有三门绝技。一是评书,舌舞莲花,或悲或喜,或哀或怒,身临其境,人送对联“一壶乾坤东西南北雅俗事,两袖世界古今中外长短情”。二是口技,惟妙惟肖,招蝶引凤,精彩绝伦。三是反串,雍容华贵,端庄秀美,比女人还女人。崔天书爱扮旦角,一出《贵妃醉酒》惊艳四座,手眼身法步、唱念做打,活脱脱梅兰芳再世。
曲艺团曲目安排,八大金刚每两天轮换一次。逢崔天书的场子,剧场里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来得晚的,央求把门的给找一个马扎子,或者干脆席地而坐,撵不走,赶不动,一副不看崔天书表演就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人多,难免嘈杂,乱哄哄的,像农贸市场一样。正喧哗间,突闻“咔嚓”一声,一个惊雷从天而降,接着狂风大作,豆大的冰雹和着雨点哗啦啦倾泻下来,满场的看客下意识地用手挡住头顶,眼睛不自觉地刷刷射向屋顶,只见屋顶完好无损,再往台上看,门帘一挑,崔天书满面春风走出来,抱拳施礼。台下如梦方醒,掌声雷动。
崔天书一张嘴,看客陆续陷到崔天书的评书世界里了,如醉如痴,手舞足蹈,不能自拔。及至崔天书女人扮相粉墨登场,人们还沉浸在悠长的回味里。总之,看过崔天书的表演,浑身每个毛孔都熨帖。
平常,崔天书一身绸布裤褂、白袜、千层底布鞋,嘴里叼着汉白玉烟嘴,派头十足。
可别人不知道,崔天书外强中干腰包里瘪瘪的。
为啥?
崔天书有一个常年患病卧床的媳妇雅芳。
崔天书和雅芳是艺校同学,那时崔天书很腼腆,而身材苗条、长相俊美的雅芳则生就一副男人性格,大大咧咧。两个人在一起,真可谓珠联璧合。毕业后两人双双分到旗镇,一个进了曲艺团,一个进了剧团,琴瑟和鸣,生活倒也美满惬意。
雅芳唱旦角,没几年就隔窗吹喇叭──名声在外了,而崔天书那时还名不见经传。雅芳鼓励崔天书创新,崔天书这才和老艺人学了口技,和雅芳琢磨出反串。
灾难来得悄无声息。
雅芳三十岁那年,一次在演出时突然晕倒,脑出血,送医院抢救,命是保住了,可从此瘫痪在床,嘴歪眼斜,生活不能自理。
晴天霹雳,这霹雳一响就是十二年。
十二年里,雅芳所在的剧团早解散了,生活的重担都压在了崔天书一个人肩上。
钱,除了钱,还是钱,崔天书看啥都像孔方兄。他平时除了练功,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赚钱。没办法,雅芳的病需要钱哪!
别看崔天书平时愁眉苦脸,可一到了台上,立马精神百倍。
恐怕这就是艺人的职业道德吧?
这一阵子,崔天书暗暗联系了一家猎头公司,去一些开业庆典、婚丧嫁娶场合演出,挣点外快。曲艺团的领导知道崔天书家里情况,也就猫头鹰睡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谁家还没个难处呢?
这天,崔天书给一户结婚的人家表演《贵妃醉酒》:“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一个女人听得涕泪横流,走进换衣间,拉着崔天书的手就不松开。
女人长得不算漂亮,可浑身珠光宝气,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儿。
女人说,我是你的粉丝,我崇拜你!
女人又说,你这样是糟蹋艺术,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更好的舞台。
女人还说,放心,我绝不忽悠你。
女人说这话时,两眼神采奕奕。
两人约好在一家酒店详谈。
崔天书准时赴约,到了才知道,约好的是一家酒店客房。可既来之则安之,崔天书迈步走进电梯。
门开了,女人穿着很暴露,身上名贵香水味强烈刺激了崔天书的嗅觉,他重重地打了两个喷嚏。
女人叽叽喳喳地说着,并从挎包里夸张地掏出一大捆钞票,十万元的样子,推到崔天书身边。
崔天书侧耳倾听。
许久,崔天书说,你是让我只给你一个人表演?
对呀。女人点了点头。
你是要我和妻子离婚然后和你结婚?才给我大把的钱、车子、房子?
没错,是这样子的。女人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这么说,你同意了?
崔天书冷起脸说,记住,艺术是大家的!还有,我反串演女人,可我是一个爷们儿呀!
崔天书把那一大捆钱扔到床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