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书法

刘忠山

弥水城里，梅家是中医世家，乾隆年间，梅家有个少爷叫梅鹤寿，跟父亲梅济世学医之余，酷爱书法，遍临碑帖，拜师访友，到了而立之年，其书法已是博取众家之长，自成一家，人称“梅体”。

但是这个梅少爷脾气古怪，极少给人题字，一时间坊间流传“千金易得，一梅难求”之说。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这梅鹤寿声名在外，麻烦事儿不久就来了。弥水城及周边的达官贵人有喜好附庸风雅者，都希望能得到梅鹤寿的墨宝，装点门面。偏偏这个梅鹤寿性格孤傲，与他无缘的人一概谢绝为其写字。有好事者算来，他只给沂山慈济寺的得道高僧了尘方丈题过一副“竹影扫阶尘不动，月轮穿沼水无痕”的对联，别的地方还真难见到他的字迹。就连平日里练字，他也是蘸水在大理石面上挥毫，练完之后，片字不存。

碰巧弥水城来了位知府大人叫解可仁，此人是个刮地三尺的贪官，偏偏也喜欢舞文弄墨附庸风雅。来了没三日，就打发衙役到梅家，叫梅鹤寿前去给他写字。梅鹤寿推托身体不爽，不能成行。衙役回禀后，解可仁很不高兴，要派人把梅鹤寿抓起来。师爷凑过来说：“老爷，穷酸文人就是这假清高的德行，这梅鹤寿远近也是个名人，老爷一来就抓他，在市面上也不好听，莫不如给他点小恩小惠，他肯定会摇头摆尾。”解可仁想了想，吩咐师爷带上礼物，拿着自己的片子亲自去请。

谁知梅鹤寿和上一次一样，推托身体不爽，礼物也不要，让师爷碰了个软钉子。这师爷回来后，气呼呼地大骂梅鹤寿不识抬举。解可仁这次反倒乐了，自己为官二十年，治下还没有人不给自己面子，他还来了精神，决定亲自去会会梅鹤寿。

梅济世正在家里埋怨儿子不该得罪了知府的人，猛听得开道锣响，见知府老爷威风凛凛地来到了梅家，慌得他赶紧拉着儿子要出去跪迎，哪知梅鹤寿挣脱父亲的手，跳到床上蒙头大睡。

解可仁等梅济世磕完了头，才哼了一声说：“听说梅少爷身体不爽，本府特来探望！”梅济世只好说：“犬子偶感风寒，正在蒙头大睡发汗，承蒙大人挂记，小老儿代犬子叩谢大人。”说着，又要下跪磕头，解可仁摆摆手说：“罢了，本府不过赏识梅少爷是个人才，想和他切磋一下书法，既然他病得这么重，那就改日吧。”梅济世打躬作揖说：“犬子康复，一定让他到老爷府上赔罪。”解可仁一甩袖子，走人了。

梅济世战战兢兢地送走了解可仁，就到屋子里数落梅鹤寿不通人情，自古民不跟官斗，和知府老爷拧着，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梅鹤寿争辩说：“我写我的字，他做他的官，井水不犯河水，我不喜欢这些俗人，干吗非要让他们污了我的字？”爷俩说不到一块，梅济世长叹一声说：“唉，咱梅家恐怕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梅鹤寿依然我行我素，对父亲的话根本没放在心上。大概半月之后，有几个人抬着一个病号，大呼小叫地来到梅家的医馆，恳求梅济世赶快给抢救。梅济世一把病号的脉象，已是病入膏肓，回天乏力，让人抬回去准备后事。病人的家属一起给梅济世跪下，求他救救病人。梅济世正在解释，病人就两腿一蹬咽气了。病人家属突然脸色一变，诬赖说梅济世见死不救，非要拉着梅济世见官。正吵闹着，知府的几个捕快正好路过，听了病人家属的诉说，不由分说，把梅济世用刑具锁了，押到知府衙门。

公堂之上，任梅济世再三解释，解可仁根本不听，令人把梅济世押入牢房。理由很简单：梅济世身为郎中，见死不救，以致病人死在医馆里，就要负责任。

梅鹤寿一面筹钱赔偿病人家属，一面去知府衙门要求释放老父亲。梅鹤寿几次求见知府大人，师爷都说知府老爷有公务外出，不在府内，梅鹤寿急得整日在知府衙门外转圈圈。老父亲年老体弱，怎受得了牢狱之苦？只好咬咬牙去求师爷。那师爷摆足了架子，奚落够了梅鹤寿后说：“梅少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早给知府老爷写幅字，用得着今天这么低三下四地求人吗？哈哈哈……”

梅鹤寿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显然这是人家故意做局，表面上整他老爹，目的就是为了整他！自己想清清静静地写个字，咋就这么难！想到这里，梅鹤寿对着师爷作揖道：“大人有所不知，不是小的不给知府老爷面子，实在是另有隐情。”

师爷“哼”了一声说：“你们文人就是酸，不就是写幅宇嘛，哪里那么多事？”梅鹤寿耐着性子告诉他：“在下的书法，其实是得了一位高人真传，他一再告诫不要轻易写字赠与无缘的人，因为会给对方带来灾祸，所以我也一直谨遵师命。”师爷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个说道，就屁颠屁颠地跑到后堂，告诉解可仁。

解可仁听了，冷笑一声：“这穷酸小子分明是下不来台，碍于面子编个谎话来敷衍，告诉他，赶紧尽心给我写幅字，不然让他家破人亡！”师爷很快告诉了梅鹤寿，梅鹤寿提出先放了老父亲，他也好专心写字。师爷想了想，先让人放了梅济世。

可怜梅济世老先生又气又吓，毒火攻心，回家之后就卧床不起。梅鹤寿一边精心给父亲调养，一边尽其功力精心给解可仁写了一幅“寿比南山”的狂草字，果然是写得龙飞凤舞、出神入化。

师爷得知梅鹤寿的作品完成，故意敲锣打鼓来取，有意羞辱一下梅鹤寿。果然，锣鼓声引来了不少街坊四邻围观。梅鹤寿让人捧着已经装裱好的宇画，早已迎候在门口。待师爷上前取字画时，梅鹤寿说了声且慢，对着大伙一抱拳说：“鹤寿的书法之所以不轻易赠人，是因为亲传的高人一再叮咛，赠与无缘之人，必会给对方带来灾祸。当今知府老爷不信此说，执意要在下涂鸦一幅，倘真有个不幸，求各位他日给做个见证。”说完，梅鹤寿拔出一把菜刀，竟斩掉了右手食指一节，声明从今以后再不写字。

解可仁见到梅鹤寿的字，欢喜得不得了。听说梅鹤寿已经断指，这幅字已成为“梅体”的绝世之晶，更是喜出望外，整日在书房里观摩、玩赏。谁料半月之后，解可仁浑身疼痛，暴病而亡。师爷想起了梅鹤寿的话，吓得赶紧让人把字烧了。

这事发生之后，世人都说梅鹤寿早就有言在先，是知府大人执意索要梅鹤寿的字，结果丢了性命。

其实，奥秘只有梅鹤寿自己知道，那幅字的墨汁里，有种异域的剧毒药，溶于墨汁而无色无味，闻得久了必定暴病而亡。

选自《故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