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人

2014-05-13 09:30程国振
牡丹 2014年3期
关键词:面条

程国振,河南省林州市人,现就读于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在学校举行征文比赛中曾多次获奖,散文《秋日的回想》入选苏州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春风吹过90后》散文集;《父之爱,重如山》曾获“世纪金榜杯”全国校园文化系列活动之感恩书信大赛大学组二等奖,入选语文出版社出版的精品集《感恩的心》;在首届“宋韵杯"之”文行河大,宋韵之旅“全国高校征文中,曾获一等奖,作品散见于多种省内外各种报刊杂志。

最最难熬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如同行走在泥泞的草地上,我的步履很慢,像蜗牛行走时的状态,刀子般的细碎的风,在这些天里裁剪着我本来就已经很破碎的记忆。

我本是个很乐于回忆的人,有个人说,我这是懦弱的表现,要么就是记忆中的事情夹杂着苦涩的味道,或者是惭愧的气息,我常常一口拒绝他。

他叫徐幻。

我认为他这是自以为是或者盲目自大的表现,我的记忆他怎么会知道其中的感觉。不过,他常常来找我,我们也还算是不错的朋友。他是研究每晚的星辰如何闪烁,河流为什么会改道之类的大事情。

而我,我就是一个写写文章之类的事情的人,一只鸡也没杀过。我往往执着于枫树叶子的如同女子血红嘴唇的颜色,或者蚂蚁背着米粒从远处慢慢爬到自己的洞里完成一个巨大的使命。他往往表现得很勇敢,因为在我记忆里的某个角落,他常常跟我说这样一句话:甄实,我这次是不是很勇敢啊!你看这种事,你能做出来吗?

现在是初冬的天气,每天太阳升起得很晚,大约将近八点的时刻,而落下的时候也很早,大约将近五点半左右那会儿。但我觉得每天的长度总是虚无,我无法准确测量,或者说我没有时间关注它,它像路面积雪消化一样不露痕迹,正如感情投注于某个人的不经意间的轰轰烈烈的暗恋。

我常常从山坡上的小路走过,而后太阳就像个鸭蛋一样擦着红色的脂粉跌落到世界的那一边去了。我常常困惑于自己语言词汇的匮乏,叙述能力的不足,当然也有想象能力的欠缺,但我仍相信一切可以改变,我用对待情人一样的热情对待可能早已在远古某个时代早已消失了的事情,这样避免我的生活像情感流亡一样的虚无。

散步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搜集写作的素材,因为我对于自己能把握的事情越来越少,它们总是在不断地变化着,就像一只只在花丛里跳跃的蝴蝶,或者河道里奔流的清水。

为此我选择每晚早点睡觉,早上早点起床。当灯光暗淡下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又回到了自己的躯体,挨着软绵绵的被子,我的身体也跟着软绵绵地化成一股股透明的液体。今天晚上,像往常一样,我又早早地把灯关了。

家里突然来了好多人,大多是我的邻居,他们一个个穿着去地里收庄稼的衣服,不太好看,但实用耐磨。我清楚地看见一个人穿着的布鞋前脚漏了一个洞,这肯定是踩过无数泥土的鞋子,见到过蚂蚱、蚂蚁,还有蝴蝶之类的东西。

柔软或坚硬的泥土上散发着滴落在上面的青草液体的气息,在稠密或稀薄的空气里流淌,如同一个人漫无声息地向谁在哀悼。我本来正在看着一面镜子,看着看着,对于镜子里面的人,我似乎不知道了是谁?他们像一群轻盈的蝴蝶或者像一群硕大的蜜蜂闯进了屋子,手里端着大大的瓷碗和长长的筷子,我知道瓷碗里面是母亲煮的热乎乎的面条,白色的面条似乎散发着诱惑人的香气,颤动着向周围的空气扩散着母亲的双手造就的独有的味道。我被迫像一只麻雀一样跑到了院子里,透过支起来的让炙热的阳光来去自如的窗户,我看见母亲像一团阴影站在木头搭建起来的厨房里,那个用泥土糊的火炉旁,嘴里嘟囔着一些话:“真是的,都来吃饭。吃什么吃?不会在自己家吃吗?”母亲又拿起一些蚯蚓般的面条往冒着热气的锅里扔的时候,父亲端着一个巨大的瓷碗从屋里走了出来,脸上的皱纹都少了很多,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我的心里突然在为母亲难过,父亲怎么这么大方,让这么多的人来自己家里吃饭。

一个蹲在水龙头前面端着小碗吃饭的人缓缓进入了我的视线,水龙头后面有一口很深的废弃的老井,前些时候,一只眼睛里闪着邪气的猫掉了进去,它像一张纸或是一片叶子一样缓缓地落到了井底,安然无恙。

我似乎知道了他是谁,我突然意识到他是村里最出色的小说家,有个别名,叫环视,他长着一双巨大的耳朵和肥硕的脑袋,里面似乎蕴藏的都是汉字,将它们拼凑起来很得心应手。

据说他写了好多离奇而又不失逻辑且又真实的故事,他是一本本字典,更是一本本书籍。我赶紧走到他跟前,想和他搭讪,不料他却有点不予理睬我的记忆错乱后的真心实意,他的眼里看着的是面条的白皙,像一个人的皮肤。我说后面的水龙头在滴水,你可以挪到别的地方,我的话似乎顿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很感谢地说道:“你看起来像一个人,我在哪里见过你,只可惜我记不起来了,最近我的记忆也老是出错,也许我的年纪大了,要不就是太阳出问题了。”其实他后面不仅有滴落的闪着亮光的水珠,更危险的是他后面那一口深深的老井,那是一种站在似乎可以进入云天的电梯里然后下降时才能感受到的迷惘。

“该起床了,甄实,太阳烧着屁股了。”朋友——徐幻又来找我了,他的声音像火苗子一样惊醒了我,我匆忙跳下了床,就向院子里走去,去上厕所,可厕所和我之间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上面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蜘蛛,我从侧面钻了过去,结果身上还是沾了好多蚕丝一样透明的网和大大小小的蜘蛛,我正发愁的时候,一个人从后面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扭过头看到了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姑娘,墨汁般的头发像流动的水一样搭在她匀称的后背上,丰满的胸前两个鼓起的东西快要挨着我身上的蠢蠢欲动的蜘蛛。

“我来帮你把它们弄下来,这是我家里养的蜘蛛,长有三个脑袋的蜘蛛是变了异,两个的是发了疯,一个的是勿忘我。它们每天都在织网,如同勤勤恳恳的蜜蜂和孜孜不倦的蚂蚁,不知道痛苦怎么书写,也不知道快乐怎么到来,几十年如一日地织着网,最后把自己也要织进去。”说着她的手就把我身上断断续续的网和蜘蛛都弄掉了,接着她又说道,“你如果想从这里出去,必须爬过厕所这个墙,你看这里有个比开门的钥匙还要有用的地方,跟着我。”endprint

她从墙的半中间取出了两块,轻轻搁在那里的砖块上,然后伸出了修长的腿,我偷偷地看到了她天上白云一样洁白的皮肤,像刚从牛奶的液体里洗过一样,她纵身一跃便跳上了高高的墙,像白色的蛇在草丛里爬行一样自由。我学着她的样子,自己简直太笨拙了,像一只澳大利亚的树袋熊,不过最终我爬上墙头,看到了她的模糊的但一定美丽的面孔。

我以为她会接住我,就跳了下去,谁知像一颗子弹射向地面,我便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但我没觉得疼,站起了跟着前面的一双移动的红色的高跟鞋不断前行,她拉着我的手说:“我叫慧艺,这是我的卧室。”

我看到了一张崭新的桌子,上面放着的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玫瑰花,像一个美丽女人的笑容,或者是燃烧着的嘴唇。

这时,慧艺的脸庞正对着窗外发黄的月亮,月光没有声息地在她的面容上流淌,我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但我突然记起了其他的事情,我告别慧艺,赶紧骑上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前行,因为那个小说家——环视吃完我家的面条以后就悄悄地就走了,我还有一些问题需要问他。

狭窄的供人走的路高低起伏,我仿佛行驶在海浪之上,两边是盛开的金黄的油菜花,上面的蝴蝶在不停地飞来飞去,像是在跳着优美的舞蹈,我想起了一个女孩穿着的翩翩飞动的舞裙。自行车很不配合我的路线,似乎在跟我作对,链子掉了下来,像是拖着一条猪肠子,我只好推着自行车前进,几只山雀从我的眼前飞过,我便追着它们沿着道路奔跑起来,像一只刚从牛圈里跑出来的小牛犊。

在一棵粗大的老槐树下面,我终于见到了小说家——环视。他的眼睛竟然像猫头鹰一样敏锐,一眼便看见了从远处奔跑而来的我,因为我看见他在向我招手,他的手里扶着一辆同样破旧的自行车,像是我刚才骑过的那辆,没有链子。他细长的手指,上面没多少肉,仿佛一根根筷子。我握着他的手说:“我可找到你了,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我的朋友徐幻他喜欢写作,可最近他正在为写小说发愁,找不到合适的素材,我是研究星辰如何闪烁、河流如何改道之类的东西,因此帮不上他什么忙,你能提出一些建议吗?”

他的头发白了好多,显得他更加智慧过人,我在等待他的嘴里能说出一些惊天动地,或者振聋发聩的话语。他想了一会儿,嘴里像河里的螃蟹吐泡沫一样,吐出一串数字,这是我的QQ号,你以后可以通过这个联系我,我现在还有好多的事情,我要走了,你赶快回去找姑娘——慧艺,她可是个不错的人,她还在家里等着你呢。我悄悄地走近她,她像田地里的棉花一样温柔,我都有点不想离开她了。

我记着这一串数字,如获至宝,这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啊!我以后可以跟小说家联系了。

回到了家里,邻居们还在吃着面条,面条的香气真是比女人抹的脂粉还要让人陶醉,父亲难过地让我穿上了下地里干活的衣服,还有一只破了一个洞的鞋子,他的眼睛里分明含有无法言说的哀伤。他指着桌上放着的一小碗面条让我吃,我一边吃一边走出去看看母亲还在厨房不。

母亲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古代传到了我的嘴边,“这么多的邻居都来吃一次不容易,看来我做的面条确实挺好吃的。”我一看,我正好又站在了小说家——环视站过的地方,后面有一个水龙头和一口深深的老井,深深地望见井里站着一只猫,尾巴像旗杆一样竖立着,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芒,婴儿啼哭的叫声从它的锋利的牙齿的边缘不断地从井底涌了出来,穿过我单薄的头皮,头上的皮屑像鸡毛般不停向井里不断飞落,像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

听着哭泣的声音,我跑出了院门,我前方行走的道路依旧很狭窄,荒芜的野草贪婪地占据着路面,我在艰难中前进,如同行走在粘稠的浆糊里。但我终于再次找到了姑娘慧艺,原来她一直在挨着厕所的那面墙下面等着我,我再次勇敢地跳了下去,但这次竟然变得比较轻盈,也许是我和她恋爱了。

在夕阳的照耀下,她的脸颊多了一层粉红,胸前两个鼓鼓的东西更加美丽了,我远远地跑着扑到了她的怀里,她高兴得差点摔倒,但修长的双腿拯救了她的上身,我和她一起又走进了卧室,我盖着软绵绵的被子,心也跟着软绵绵,化成一股透明的液体。这时候,发红的月光照着桌子上鲜红的玫瑰花,久久不愿离开,像是在爱抚着这扎手的如同刺猬身上让人不敢触摸的刺。

“起床了,徐幻,太阳烧着屁股了。”我呼喊着他的名字,听说他最近失恋了,而且心灵受的伤不轻,那次我见他一个人在傍晚的时分,几乎和太阳落山同时,沿着山坡上的小路往家里行走,俨然成了像弓一样瘦弱的老人,小路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石子,几只麻雀不停地在小道上飞起又飞落。刚失恋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很难过,我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他一般没说过关于难过的语言符号。

他说他想到了死,他说他家附近有一口很深的井,如果跳下去,一切就会不记得了,也不用难过。人活着,不能活在痛苦之中。他是个有时脆弱得像一张白纸一样的人,他说他最喜欢的树是村里的那一棵他曾为它写过诗的老槐树,不卑也不亢,一辈子坦荡无所求,也不必经历哀伤与迷惘,每天还有许多的麻雀在上面叽叽喳喳地吵闹或者白色的鸽子咕咕地说话似的陪伴,而不像他现在,孤独充斥了他的所有,他的身体如同扎了钉子的轮胎,生命就剩下了放完最后的一口气。我记得他曾在诗中这样写道——

是谁写下的离别,雕刻在了我的记忆。是谁留下的牵挂,镶嵌在了我的心里。纷飞的章句里,蕴藏着我全部的情感,黄鹂齐飞也好,鸳鸯戏水也罢,我依旧记得与你擦肩而过的刹那。没有痛心的后悔,只有错过的遗憾,你是我无法忘却的一弯湖水。你熟悉的笑容,陌生的身影,在柳叶间飞扬,飞扬,飞扬,没有永远的相聚,只有永恒的别离。

我踹开他房门的时候,我看见了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没有了一丝气息,他的脑后有一滩凝固了黑红掺杂的血,像一片一片的梅花,又像交叉盘错的树根。太阳又一次升了起来,突破浓浓的雾气,仿佛在浩渺的大海之上,一缕阳光照到了墙上的日历,上面显示着日子:11月11日。我走出了房门,突然像生了一场大病。

自此以后,我也再没有被人看见过,我坐着一辆日日夜夜匆匆忙忙的火车去了一个很遥远的没被人见过的地方,这里没有忧伤,也没有快乐,每天的日子似乎都一样,仿佛凝固了似的。在这里有一条小河,它在一棵棵斑驳的老槐树飘飞的翠绿的柳枝陪伴下沿着弯弯曲曲的河道向着远方流淌,水里一簇一簇的芦苇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地飘荡,偶尔一两只小鸭子穿梭其中,像在搜寻着什么。芦苇上空,飞来飞去的黄鹂嘴里产生的叫声像音乐一样在无边的空气中飞扬。

湛蓝的天空里缓慢移动着的云朵像雪花一样洁白,如美丽的眸子般遥望着河里的水草,水草轻轻地摇摆着自己的身姿,一条一条的鱼儿淘气地绕着水草游动,像是一群孩子在玩捉迷藏。

远处河流冲积的平缓处,有一座茅草搭建起来的小屋,此时一缕一缕的轻烟从屋顶冒出,缓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像是一个人遥远而又丰富的记忆,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责任编辑 婧 婷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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