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跑跑

明媚捭阖，本名霍华民，1954年出生。先后当过知青、记者编辑和媒体管理者，现为洛阳理工学院中文系教授。已出版专著8部，发表各类作品和文章500余万字，获国家和省部级奖20余项。

零

这个李跑跑不是地震中的范跑跑。李跑跑是个战士，曾经上过越南战场，打仗敢冲锋陷阵；但是，在市场经济的大环境下，他喝酒总是跑。对于他的这种状态和这份跑的执着，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说法，可他自己却认为，在酒场这是他拯救自己的法宝。

壹

激情四溢的酒桌上，酒兴正酣，大家推杯换盏之际，方军突然觉得自己边上座位空了，抬头四顾，与常龙目光相遇，会心而笑，相互传递着一个信息——李跑跑，他又跑了，这个信息立即弥散开来，大家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多少次不告而别了……

说时迟，那时快，身手敏捷的常龙一个腾跃追出了包房。他对这位老战友头疼极了，每次正喝到兴头上，他都会上演这出林冲夜奔！要说这位老战友，人还不差啥，就是这一样，最让常龙看不上，能喝你就喝，不能喝你说话，跑的是哪门子呢！可这家伙就这样，酒喝差不多他就跑！

原来他也不这样，都是解放军体工摩托队出来的，矫捷刚健，也是有情义有担当的主，一身傲骨敲起来铮铮铁响，这是他们共同的品质啊，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堪呢！人啊，一旦落入这万丈红尘中，真的不能想象，八面来风，即使你有十六只手也很难抵挡。

常龙寻觅一圈，发现走廊尽头李跑跑那矮小灵活的影子，正俩手划拉着以游泳的姿式往外跑，倏忽间消失在黑暗里。常龙虎步龙行抓住楼梯扶手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就下去了，以军人特有的迅捷奔向门口，准备打个伏击，将他擒回来。

正欲夺路而逃的李跑跑眼前一黑，只见常龙高大的身影横在他面前，他被罩住了，立即眯起了两只精亮的小圆眼，一脸坏笑：嘿嘿……嘿嘿……我就出来凉快凉快，你先进去吧，嘿嘿……嘿嘿……我一会儿就回去……常龙知道他的话听不得，伸长手臂来抓他，李跑跑一猫腰，敏捷地闪身躲在一辆吉普的后面，与常龙玩起了老鹰捉小鸡。李跑跑磕磕绊绊地按着车盖子、车身子闪展腾挪，常龙左扑右逮，估计这期间俩人把个吉普车擦个干干净净！

一会儿两人都大汗淋漓，眼看被常龙抓住，他转回身向后，朝一个黑乎乎的夹空奔去，这回常龙笑了，因为三十秒后李跑跑耷拉着头，一脸沮丧地转出来了——那是个死胡同！李跑跑缩着两肩，垂头丧气地跟常龙往回走，边走边说：这几个人都是文化人，我怕我一会儿搂不住胡说八道，给你和方军丢人。常龙说：没事，二哥也不是啥外人，随便说，没人笑话你……话音未落，身边跟着的李跑跑水蛇一样扭动着身体，吱溜一下窜出去，一溜烟儿又跑了。

常龙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极其无奈地摇摇头，悻悻地走回包房。冲众人拱拱手，不无歉意地说：没招啊，这东西就这样，不管啥场合他就是一个字——跑。方军接茬说：我最了解他，他这跑啊，是那年去草原种苜蓿落下的毛病……

贰

说起有点小聪明的李明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跑酒的？那得从那年他去草原说起。

那时改革开放刚刚起步，中国经济开始复苏，各种经济作物种植的春风，刮遍了山乡草原。正值林甸的草原沙化十分恶劣，作为温泉之乡，必须得重视环境和经济的关系，于是招标有志人才来改造环境。在这种大环境下，李明海也跃跃欲试，他脑子活泛，查阅了好多资料，借鉴国外的先进经验，找到了一种适合草原的盐咸地种植的多年生的草本植物——苜蓿。它既是重要的牧草，又是绿肥作物，也叫紫花苜蓿。无论经济价值和环保价值，都被人称道。所以，他投标来草原种植苜蓿草。

这一天，是草原特有的艳阳天，悠悠的白云在蓝天绿草之间飘舞，格外洁净柔美，和煦的清风吹拂着脸庞，就像母亲的手在抚摸。李明海在战友常龙的陪伴下，驱车来到了作为贫困县最穷的西勒吐村。在村长的陪同下，他们细细地考查了一个月。这是他们多次论证之后，来签订合同的日子。

中午，村子里以最高规格的接待标准，在蒙古包里摆好了马奶酒和手把肉。热情好客的蒙古人，唱起了《祝酒歌》，开始给他们敬酒献哈达。起初，李明海被草原的热情感召，没太在意酒的问题。当轮到给他敬酒的时候，他才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敬酒人高举着装二两半的小银碗。李明海不能不接，他闭上眼睛，咕嘟喝了下去，一股热流进入心胸，像一团火。他以为喝干了，可是歌声还在面前唱着。他知道自己没干完，赶紧又喝了一口，他的心里腾起了一股热浪，像什么东西再向上拱。就这样，又敬了第二碗，第三碗。三杯美酒敬亲人，草原就是这个规矩，这也是草原的诚恳，草原的真挚，草原的热情。

这三碗酒下肚，李明海第一个感觉：胸腔燃起了一把火，心肺开始汹涌起来，仿佛洪水就要漫过河堤，啊呀，不好，要出丑！这是万万使不得的呀！他本能地向蒙古包外挪动着脚步。头发晕脚发飘，人像踩在云彩上似的，啊呀，真醉啦！在这个场合，一定要保持自己的体面啊。出了蒙古包，逃离了滚滚红尘，他一头栽倒，投进了大草原的怀抱……

翻江倒海一顿狂吐，人已经佝偻成了一团。他翻滚扭动着远离污秽，但衣裤也不成体统了，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这时候的腿比面条还软和，仿佛没了筋骨，他瘫软在草原上了。太阳火辣辣地晒着，仿佛在嘲笑他的狼狈。

身体不能动，他的大脑没闲着：回到酒桌上去吧，太难堪；不回吧，似乎又不对；军人出身的他，几时逃跑过，掉脑袋都得上啊！可眼下，不管怎么努力，他都没有勇气再去面对那诱人的马奶酒了，想想就要吐！他做出一个既积极又消极的高超决定：跑吧。

跑，从此成为了他喝酒的常态。

叁

当年转业，常龙去了体校做教练，李明海去了一家国企。方军是这家国企的老总，他欣赏李明海的机智精明。通过李明海，方军认识了常龙，俩人结成了铁哥们。

今晚，是方军给常龙的磕头二哥接风。这二哥任教于某大学，但与一般的教书匠不同，他是文人堆里的爷们，是爷们行里的书生。每年暑期都回来度假，都跟小哥们聚聚。作陪的也绝非等闲之辈，所以这个酒局是颇有些讲究的。endprint

本来大家做好了预防他逃跑的措施，左右各三人把他圈在最里边，然后他的上司方军下令他不得半路离席；他的战友常龙又千叮咛万嘱咐，你别跑，喝不了我给你兜着；他也千保证万保证地说：今晚二哥回来，哥几个聚在一起不容易，我得够意思，一定不跑，今晚我要跑了还是人吗！言之凿凿，情真意切，不由得人不信。

开始时，他也说到做到，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敬这个一杯敬那个一杯，像是定了位的小河豚，活跃而又热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他眨巴这小眼睛开始琢磨道道儿了，先是说上厕所，被否决；后又说去再看看添个菜，趁着大家开怀畅饮之际，他一下子就溜了。

方军笑跟大家解释，别跟他计较，这个人跑习惯了，如果说，逢喝就跑，那不能不说李明海每次都能跑得出神入化。二哥端着酒杯意味深长地说：也许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吧，这年头，我们不能改变社会，不能左右别人，但总得把握自己呀！

肆

那年建军节，常龙带着几位战友来到了李明海居住的城市，李明海热情地招呼大家，入住进了当地最好的宾馆。战友见战友，就是喝大酒。晚餐喝了一半，李明海就跑了，大家喝得很不尽兴。半夜里，战友们又给他打电话，要求在宾馆里再喝一顿。李明海理应尽地主之谊，拎着熟食和罐头，又让小弟给送来了两箱啤酒。按人分瓶，一瓶、两瓶，喝到三瓶，李明海说喝啤酒不是他长项，提出来，要方便去。房间里有卫生间，他不得劲，离着酒桌太近上不出来，非要去公用厕所。为了显示他不会跑，把身上仅穿的一件文化衫脱下来，说这下你们放心吧，赤膊出门了。

有战友说，李跑跑今天不能跑。他没穿衣服！理由是，仅穿个短裤，回家他老婆还不得骂他。常龙笑了，他百分之百准是又跑了！大家起哄打赌，说常龙你输了你喝酒。常龙胸有成竹地说，明海还能让我输？话音未落，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嘿嘿……嘿嘿……我回家啦！明天，我再去取衣服。”常龙说，你老婆没骂你呀，衣服都喝丢了。他在电话那头不无得意：我老婆说跑的对！大半夜了还喝，伤身体！接着压低声浪说：要不是怕回家太晚了她骂我，今天我也许不跑了……

李跑跑，代替了李明海。每每叫他李跑跑，他一点儿也不生气，还笑得很开心。显然，他在世俗中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躲酒方式，并对跑充满了万分的自我欣赏。

伍

生活远比文学丰富。

那天，李跑跑在某个圈子里喝酒，喝到一半时开车就跑，被交警抓了现行，带回交警大队接受处罚。当年，还没有酒驾入法之说。那仅是打一个治理交通的战役。他脸喝得红扑扑的，其实李跑跑不喝酒也脸红。电台记者采访了半个多小时，他还以为随便聊天呢，口若悬河地跟人家大侃他的逃跑心得。结果，事故电台报纸报道了，故事也宣扬了。一天之内，他成为社会名人啦，自己还不知道。

交警部门为了教育他本人，让李跑跑单位领导来领人，回去好好教育教育他。于是，方军代表单位来接他，他还不无得意地说呢，人家态度可好了，还跟我唠嗑。回去后，李明海主动提出了要请客，喝酒赔罪。一是，给单位造成极坏的影响；二是，给领导添事了，要答谢领导和同事。大家都不让他请，他坚持说这回一定不跑了。

拗不过他，也是想借机会教育教育他。方军、常龙、大华都在被请之列。李明海愿意喝白酒，一开席就检讨要自我惩罚，然后连干了三杯（二两半一杯）。喝得从来没有的主动，从来没有的潇洒，也从来没有的爽快，并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

席间，还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打给他侄女的：他说侄女马上就要在某县风景区开一个医院，到时候，大家去旅游可以到她那里吃住；另一个打给驻上海办事处的主任，嘱咐朋友如果要去一定给接待好！看他那神情就像开了屏的孔雀，得意地要把最光鲜亮丽的一面展现给大家。

打完两个电话，他犹如打完了两场漂亮的阻击战。扬着那鲜红的小脸，挥着手说：你们喝着，我方便一下，就离席出去了……大家始料不及，仅一会儿工夫，方军的电话就嘶叫起来，电话那头是李跑跑醉意朦胧的声音：“方总，我买完单了，走了。如果再要酒，你再买单啊！”

方军听了哭笑不得：好吧！他知道，跑跑又向他的老伴讨赏去了，因为她非常支持他跑的革命行动……

陆

李跑跑虽然是一个小人物，但是跑出了属于自己的特色，也书写出了自己的糗事。有的东西永远都在变，有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变。李跑跑，用跑以改变着自己……跑，已经成为了他的名片；跑，写出了他的历史，也重塑了他的新形象和新性格。

责任编辑 周 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