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副市长的“官场备忘录”

2014-05-12 22:52周淼
党员文摘 2014年5期
关键词:老总书桌市长

周淼

李沪生是西南某地级市副市长。在他担任副市长不足三年的时间里,他经历了不少考验。2014年初,李沪生与本刊记者长谈,讲述了他的故事。

楚楚可怜的女主持人

我的父母是上海知青,我随父母在西南长大。1991年,我考上了上海大学。毕业后,我义无反顾地回到了西南某地级市,在市政府工作。2010年,我被任命为副市长。

走马上任后,我给自己约法三章:不吃请,不收礼,不近女色。

但很快我就发现,要完全做到约法三章,几乎不可能。每天都有人请客吃饭,名目繁多。推辞几次后,众人觉得你孤高自傲,反倒不合群,有些宴请实在无法推辞,只好勉为其难。

有的宴请,对方会请来一些小姐作陪。在酒席上,她们极尽奉承之能事。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对方有求于我而特意安排的。只要一想到这些女子的来处和目的,我所有的欲望都荡然无存。几番不动声色的较量下来,我毫发无伤。

但接下来的一件事很快就把我的自得击得粉碎。

2011年3月的一天早上,我为一个市重点工程项目开工剪彩。到了现场,一个年轻女子迎上来,自我介绍说是电视台的主持人,叫林菱。

几天后,林菱到办公室来找我,她说是路过,顺路来看看我。林菱临走前,忽然有些伤感地说:“李副市长,我有些事情,不知道能不能跟你当面聊聊。”我说可以呀。于是,我们约好晚上见面再聊。

晚上,我如约前往。林菱到得很准时,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裙。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我真的很喜欢她这种邻家小女孩般乖巧的模样。

林菱毫无遮拦地向我讲述了她的故事。她父母在她出生后就离了婚,她跟着外婆在舅舅家长大,饱尝了寄人篱下的滋味。上大学后,她曾有一个生死相许的男友。她毕业后考入电视台,收入颇丰,而男友想读研究生,她就把自己的部分收入拿出来资助他。男友毕业后又想出国深造,她拿出自己多年的积蓄。结局却是,2010年底,男友在加拿大有了新女友,打个电话说声分手就算完事。

无从安慰,我轻轻地握住了林菱的手。我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女孩子,内心竟有着如此的痛楚和创伤,她的楚楚可怜让我心痛。

侥幸躲过的风流韵事

令我心惊

从那晚开始,我和林菱的关系密切了起来。因为妻子不在身边,与林菱的约会成了我业余生活的最好“调剂”。

初秋的一个雨夜,我们在一个酒吧里聊到很晚,林菱显然是喝醉了,她主动而隐晦地表示,她愿意成为我生命中的另一个女人。我被她的表白感动了,我们相约,周末一起到丽江去度假。

接下来的几天,我满是盼望,也满是紧张。我知道,一旦与林菱在丽江共度周末,所有事情都可能发生。我心乱如麻。

夜深人静了,电话突然响起,是妻子打来的。她告诉我,父亲病得很重,问我周末能不能回家一趟。后来我才知道,妻子的这个电话确实是拯救了我。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上路了。我打通了林菱的电话,告诉她我有急事不能去丽江了。电话里,林菱声音哽咽,显然十分伤心。一路上,我默不做声,却痛下决心,我不能在她痛苦的情况下让自己乘虚而入,也不能在自己空虚的情况下,让她乘虚而入。

我减少了与林菱的交往。2011年底,我到中央党校学习半年。我没有跟林菱告别,就匆匆离开了。半年后,我回到市里,没有再与林菱联系。

2012年10月,市纪委的同志突然找到我,说要了解一些情况。他们先是问我认不认识林菱,接着又问了一些问题。后来我才知道,我和林菱分手后,林菱很快就结识了市委某副书记,那个副书记还给林菱买了一套房子,装修的时候,他亲临现场,被装修工人认了出来。消息传开,副书记的夫人亲赴电视台,与林菱大打出手,弄得满城风雨。市纪委成立调查组,查处此事。与林菱谈话时,她竟然交代出与其交好的高层官员多达十余位,其中就有我。那个副书记最后以提前退居二线了事,林菱则离开了。而我私下里惊出了一身冷汗,我不敢想象,如果我与林菱继续下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烫手的山芋让我寝食难安

从中央党校学习回来,我就被领导班子委以重任,担任了市里一条高速公路的工程总指挥。谁都知道这是个“肥差”,也正因为此,我格外小心。

一天,妻子打电话来说,父亲被确诊为癌症晚期,要动手术。妻子抱怨说,儿子明年考大学需要钱,家里刚刚分配的住房也等着钱装修。挂了电话,我的心情很烦躁。

2013年春节,我回老家过年。父亲的手术很成功,但依然要持续化疗,费用已渐成问题。看着母亲和妻子焦虑不堪,我也心情烦闷。

大年初一,家里突然来了一位客人,是这次高速公路竞标单位的老板。临行前,他把一个信封塞到我手里。我本能地推开了他的手:“不行,我不能要。”他硬把信封塞进我的口袋,扭头就走。我愣了一会儿,想要追出去。可那厚厚的一沓钱在我的口袋里像是个活物,它跳动着,叫嚣着,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停住了脚步。我想,也就万把块钱,没什么大不了的。下午,又有一个工程公司的老总来拜年,他照例也留下了一个厚厚的信封,我客气了一下,也就“笑纳”了。三天过后,我书桌抽屉里多了十几个信封,我已经无法估算那里面究竟有多少钱。

我过了一个最心神不宁的春节。每天白天,我魂不守舍、心事重重,晚上,我根本无法入睡,满脑子里都是那一个个厚厚的信封。我是多么的需要这些钱啊。有了这些钱,父亲的治疗有了保障,儿子上大学的费用也不成问题了。还有我们早已拿到了钥匙的新房,也有钱装修了。但我明白,这些钱不是属于我的。我决定把这些钱退回去。奇怪的是,一想到要把这些信封退回原主,我的心竟痛苦不堪,好几次我把信封拿了出来,又犹豫着把它锁进了书桌抽屉。

七天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我去上班时,特意把这些钱留在了家里。我以为,这些钱不跟着我,我就没有痛苦和烦恼。可是不行,每天晚上,我都被恶梦折磨着,在梦里,我不是被罢官撤职,就是被绳之以法。午夜惊魂醒来,总是一身冷汗,再也无法入睡。

而更可怕的是,我不敢再面对那些工程公司的老总。从前,他们给我打电话,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话得罪了我。我却是气定神闲,不卑不亢。而现在,他们的电话我根本不敢接,我不知道该对他们说些什么。拿人手软,这一回我刻骨铭心地体会到了。

2013年3月13日,在度过又一个不眠之夜后,我终于打通了妻子的电话,让她把我书桌抽屉里的那沓信封原封不动地送来。

妻子带着那些信封来了。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也把我近一个月来的痛苦告诉了她。妻子哭了:“老李,这些钱,要了就是死路一条啊!”

周一,我上班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一打电话给那些曾到我家里拜年的老总,让他们到我的办公室来。他们来了,无一缺席。我拿出那一沓信封放在桌上说:“这些钱是你们的,请你们把它拿回去。如果将来我们真的有缘,可以在工程上合作。”

看着我坚定的神情,老总们知道坚持是没有结果的。他们一一认领,拿走了自己送的信封。

那天晚上,我头一挨枕头就入睡了,一夜无梦。

(吕丽妮荐自《知音》综合版2014年第3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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