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学春
巴蜀旧志所载稻作词汇研究
向学春
(重庆三峡学院文学院,重庆万州 404100)
人类语言在生产劳动的过程中产生,并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发展,有什么样的生产水平就会有什么样的语言。四川悠久的稻作生产历史、巴蜀农人先进的稻作生产经验,反映在语言上便形成丰富多彩而独具特色的稻作词汇。文中搜罗了散见于巴蜀旧志中富有地方特色的稻作词语,分类诠释其意义及文化内涵,并着力于在更深层面上揭示四川稻作文化的特质和风格。
巴蜀旧志;稻作词语;稻作文化
四川稻作的历史可以上溯到新石器时代中期。新石器时代,长江沿岸传入陆稻。水稻则由云南龙川江流域传入安宁河谷,春秋时代又由荆楚移民传入岷江流域,至东汉末,四川地区逐渐形成以成都平原为中心的盆西水稻区。《山海经•海内经》记载:“西南黑水之间,有都广之野,后稷葬焉,爰有膏菽、膏稻、膏稷,百谷自生,冬夏播琴”。“黑水”指今川滇交界大河金沙江,“都广”在今成都平原东南部。到战国以后,川西南安宁河流域的濮人已经以“有耕田、邑聚”见著于世,而且在他们的墓葬里也发现了稻壳和稻草的痕迹[1]。元明时代,川江——嘉陵江的“Y”形水稻区发展迅速,到清乾嘉拓殖时期成为四川地区第二个水稻生产重心,与盆西区连成弧形布局,稻米开始作为商品流入全国市场。四川其它地区的水稻种植,大多肇始于唐宋,发展于乾嘉。到民国时,四川盆地水稻生产几乎遍及所有县份,而以成都平原、岷江、沱江、嘉陵江、渠江中下游浅丘地带和川江沿岸为集中区。
四川水稻生产的盛况在清代至民国时期的地方志中有详细记载。主要表现为各地方志记录“农业”时多以记载稻作生产为主。从备耕、撒种、犁耙、插秧,到薅草、施肥、灌溉、收获、储藏,稻作生产的每一个环以及相关事项都有详尽的记录,可以说巴蜀农人对稻作农业已经有了十分深刻的认识。人类的语言是在生产劳动的过程中产生的,随着生产水平的发展而获得同步的发展,有什么样的生产水平就会有什么样的语言。巴蜀农人先进的稻作生产,反映在语言上便形成丰富多彩而独具特色的稻作词汇。本文搜罗散见于巴蜀旧志中富有地方特色的稻作词语,诠释其意义及文化内涵,并着力于在更深层面上揭示四川稻作文化的特质和风格。
水稻初生的幼苗及水稻未抽穗的植株称为“秧”。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禾部》:“秧,今俗谓稻之初生者曰秧。”四川方言习惯在名物词后加“子”缀构词,故称作“秧子”。《成都方言词典》:“秧子,水稻的秧苗。”[2]354“秧子”也可以泛指所有植物的幼苗。不过,四川方言对“秧子”的这两个义项在使用时有较严格的区分:指水稻幼苗,便以“秧子”直呼之;若指水稻以外的其它植物幼苗,则必须在“秧子”前加上植物名作为限定性定语,如树秧子、葡萄秧子、白菜秧子等,或称作“秧秧儿”。
以“秧”为词根,四川方言中形成了一系列相关的词语。如:称播撒稻种于田中以培育秧苗为“下秧”、“撒秧”。光绪元年《彭水县志》卷三《风俗•节令》:“二月农民治田器犁山土。惊蛰后浸稻成芽撒田中曰下秧。总视天之寒暖、地之高卑以为下秧之早晚。”民国二十一年《万源县志》卷五《教育门•方言》:“播种曰下田、撒秧”。又称为“撒谷子”。《成都方言词典》:“撒谷子,在育秧田里撒稻种。”[2]102民国二十八年《巴县志》卷十一《农桑•农功》对“下秧”这一过程有十分详细的记载:“农家旧例以春分后浸种,闲日一易水,谷起苞,将芽以簏滤之盛以筐,出诸田。田必向阳,以水性能温泥;必浅脚,以土性不寒。田必先泄水,勿使过深。壮以粪,醒以犁,揉以耙,如是者三,然后埓之以直木或以竹木长栈卧田中,两人曳行数次,使泥平如掌,无凹凸痕,一二日后泥淀水清乃下种。落泥后宜晴不宜雨。雨则入泥深,入泥深则芽出不易,雨久且烂。两三日后得晴日急浚沟泄水,使芽附土,即根定不浮。晒数日,针芒怒出至寸许,微微灌以水则上长益速,再以粪施之则益壮。一二旬后以水淹之则日长数分,其势不可遏抑矣。但不可伤雨,雨则色变,秧尖或黄或白,秧乃坏;遇雹则大坏。”播撒稻种于田中,这一稻作生产环节在南京、武汉、丹阳、宁波等地也称作“下秧”;丹阳则说“交秧”、“落秧”[3]215。
因粪田方法的不同,又有“铲秧”、“抓粪秧”、“白水秧”之别。民国十九年《中江县志》卷二《舆地•风俗》:“粪田之法,放干秧水以菜子饼及大粪满撒田底,栽时连泥平削名曰铲秧;剉猪毛、碎棉子及粪拌匀,裹秧根入泥者名曰抓粪秧;膄田不用粪者曰白水秧。”《成都方言词典》也收有“白水秧”、“铲秧”二词,分别释其义为:“白水秧,立即翻挖收割了小麦、菜子等农作物的旱地,并放上水,以备栽种水稻。这种田没来得及施肥,加上土块较多、较大,土质尚未泡软,所以要将秧苗泥土洗凈,露出白色根须,以利栽插,这种秧苗就叫白水秧。”“铲秧,从育秧田中连根铲起后,不洗净,连根部泥土一并插入土质较软的田中的秧苗,相对‘白水秧’而言。”[2]144,296
“秧头”也是四川方言中一个很有特色的词语。栽秧时,为了便于把秧苗从秧田携带到本田中栽种,须将从秧田中拔出来的若干秧苗用干稻草(称“秧草”)捆扎成束,每一束就是一个“秧头”。光绪四年《重修彭县志》卷三《民事门•田功志》:“其分秧也,乘橇(音翘),谓之秧马。无鞍而骑,不驱而驰,周旋从人,载拔载移,约秧以秸,名为秧头也。”民国二十年《宣汉县志》卷五《职业•农业》:“栽秧。先期借牛或租牛数只,遍行钞挂使田水浑浊也。秧聚成束以一人遍撒各田中曰撒秧头。”“秧头”之“头”疑为量词,相当于“束”、“捆”、“把”。“头”作量词,可用于某些有根须的植物。如用于大蒜。赵树理《李有才板话》五:“有时候他在老恒元那里拿一根葱、几头蒜,我娘也不吃他的,我也不吃他的。”秧苗根须发达,称捆扎成束的秧苗为“秧头”,其命名之由或源于此。也有称“秧把”的。《四川方言词典》:“秧把,稻秧束。”[4]428同治五年《长阳县志》:“是月(四月),‘立夏’,农夫望雨种禾。谚云:‘立夏不下,犁耙高挂。小满不满,芒种不管。’其种稻,先一日主骑秧马入田取秧扎成大把,名‘秧把’。”长沙话叫“秧把子”;上海话叫“秧把头”。
其他“秧”族词如:称培育水稻幼苗的田为“秧脚田”或“秧母子田”;称培育秧苗的塑料棚为“秧堂子”;称“始插秧”为“开秧门”,插秧完毕为“关秧门”;称给秧苗除草为“薅秧”、六月芒种时节薅秧为“薅头秧”、旬日之后为“薅二秧”等等。
收割稻谷时,农夫一手拿镰刀,一手握住连秆割下的稻穗。先割满一把,置于身旁,称之为“单把”;接着再割满一把,然后将两把稻穗合在一起,用稻草扎成一小捆,称之为“把子”。民国二十年《宣汉县志》卷四《物产•食品植物》云:“刈禾盈手曰单把,两手曰把子”。凡扎成束的条状物体均可称作“把”。如宋苏轼《新酿桂酒》:“酒材已遣门生致,菜把仍叨地主恩。”《西游记》五十三回:“忽然见那路旁有一村舍,树梢头挑着两个草把。”四川方言加后缀“子”,称作“把子”。如柴把子、草把子、麦把子等,单说“把子”则专指连秆稻穗所扎成的束。1991年新修《丰都县志•社会风俗》:“割谷的方式有两种:一是割‘挞斗’,……二是割‘草把’,即上午每人把割下的谷把搁晒在稻桩上,下午收割成捆,挑回晒坝,将‘把子’上的谷粒多数挞掉后,再将稻草撒在场子里,拉碾脱粒(由一人赶牛拖石滚,碾后翻把再碾),直到脱粒干净。后捆好稻草,扫谷成堆(称‘出场’)。”
禾谷在抽穗开花的过程中,如果遇上气候不适、追肥不当和病虫害等,就可能结实不成功,造成谷粒不饱满的情况。四川方言称谷粒不饱满者为“二颺壳”。民国二十年《宣汉县志》卷四《物产•食品植物》:“粟不足曰二颺。”“二颺壳”,或作“二扬壳”,并用来讥称没有真才实学而喜欢卖弄的人。1989年新修《营山县志》:“二扬壳,①不饱满的稻粒;②无甚本事而又爱卖弄的人。”又称“二粱子”。民国十六年《简阳县志》卷二十二《礼俗篇•方言》:“不成粟之粃曰二粱子。”
酒谷指糯稻,因其主要用于酿酒而得名;饭谷指粳稻,因其主要用于炊饭而得名。糯和粳一直是中国稻种的一个基本分类。米质黏者为糯,不黏者为粳。从用途上看,粳米用以炊饭,糯米则主要用以酿酒。我国古人很早就注意到了糯和粳黏与不黏的性质差异及其做饭与酿酒的用途区别。殷商甲骨文中已有“秫”字。《说文解字•禾部》:“秫,稷之黏者。”崔豹《古今注•草木》:“稻之黏者为秫,禾之黏者为黍。”《诗经》中有“稌”字:“丰年多黍多稌,万亿及姊;为酒为醴,烝畀祖妣。”这里的“稌”指的是糯米,意思是丰收年用黏黍和糯米酿酒进祭。《集韵•支韵》:“稌,稬稻也,今俗尚谓稌糜酒。”明代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明确指出:“不黏者,禾曰秔,米曰粳”;黏者,禾曰稌,米曰糯。南方无黏黍,酒皆糯米所为。”也正是根据糯和粳在酿酒与炊饭上的用途差异,巴蜀农人直接用“酒谷”和“饭谷”来命名糯稻和粳稻,简单直白,通俗易懂。例如民国十九年《名山县志》卷四《物产•谷属》:“籼,通作粘,又作秔,亦作粳、作稌,宜于造饭,俗称饭谷,县人主食品也。……糯,宜于酿酒,俗称酒谷,亦可作粉饼,通分大米、小米、有尾、无尾四种。香糯俗称香酒谷,亦本县特产。”
与酒谷、饭谷相对应,糯米、粳米称为酒米、饭米。民国二十九年《重修广元县志稿》卷十一《食货志三•物产》:“粳稻,俗呼饭谷,其米称饭米,为本县之大食类之一。”“糯稻,俗呼酒谷,其米称酒米,或呼糯米,亦一年生草本农作物,与粳稻极相类,惟成熟期稍晚,米粒呈粉白色,形椭圆如鸽蛋,质较疏软,而性甚粘,水田均能植之,惟以用途狭隘,故产量其微。”
现代方言中称糯米为酒米的除了四川外,还有云南,陕西、河南、甘肃和上海松江等地[3]2794,5093,官话区的大多数地方和南方方言称为“江米”[6]1548。不难发现,称糯米的“酒米”和“江米”这两个词语在地理上的分布情况与稻作在中国的传布路径是基本一致的。南方的广大地域盛产水稻,南方稻作传入北方主要经过东西两条路径:东线从西南经华中和华东北上进入长江流域;西线从云南、四川北上进入黄河流域。南方称糯米为“江米”,这可能是因糯稻的一个著名品种“长江秫”而得名。南方的糯米传入北方后仍然称作“江米”,现在北京最长的胡同东、西交民巷,最初就叫东、西江米巷,早在明朝万历年间以前,从南方运到北京的稻米就是在这一带卸运集散的[7]110。今哈尔滨、徐州、洛阳、云南等地还把用糯米酿成的酒叫作为“江米酒”[6]1548。云南、四川称糯米为“酒米”,云南、四川的糯米传入黄河流域后,这个称呼在甘肃、陕西、河南等黄河沿线的中原官话区一直保留至今。
土地资源和水的利用方式是决定稻田种类的重要因素。历史上的“畬田”就是利用山地资源而形成的一种田地类型,即刀耕火种之田。四川多山,故畬田是比较常见的稻田类型。如《太平寰宇记》卷八十八载:泸州,“地无桑麻,每岁畬田,刀耕火种。”范成大有《劳畬耕》诗,其《序》云:“畬田,峡中刀耕火种之地也。春初斫山,众木尽蹶。至当种时,伺有雨侯,则前一夕火之,藉其灰以肥。日雨作,趁热土下种,即苗盛倍收。无雨反是。山多硗确,地力薄则一再斫烧,始可艺。”四川方言称畬田为“火田”。今巫山县还有地名叫“火田湾”。据《四川巫山县地名录》:“火田湾,湾内的田,原以刀耕火种得名。”又有“火田坡,坡陡,原耕种以烧火土作肥种庄稼,故名。”[8]62石柱县有叫“火地嘴”的,《四川省石柱县地名录》:“火地嘴,此山嘴从前开发时用火烧后种庄稼,故称。”[9]247火田是一种原始的山地利用形式,它顺坡而耕,不设堤埂,保土蓄水能力差,随着农业生产技术的发展,这种落后的稻作方式今已不复存在了,但四川地名中却记录着这一段历史。
秋收后即灌上水泡养,待来年春季再行耕种的这类稻田叫做“冬水田”,又叫“冬田”。如嘉庆二十年《德阳县志》卷九《农事》:“大抵蓄冬水田必先施犁耙,俟将插秧时多撒粪于田,始再犁而再耙之。”光绪三十三年《广安州新志》卷三十四《风俗志》:“(稻)田复塞口潴水曰冬田。”正如光绪元年《铜梁县志》卷一《地理志•风俗》所说:“其田不种小春者即储冬水以待春耕。”冬水田秋收之后就不再种植其它农作物,整个冬季都专资蓄积田水以备来年春耕,故而得名。光绪南溪知县翁霔霖有诗曰:“秋来记是小春天,纔过收成便力田。葫豆芝麻都种就,预潴冬水待明年。”原注云:“川省以收成过为小春,其来岁田水谓之冬水。”这清楚地道明了“冬水田”这个名称的来由。缪树晟《四川方言词汇释》收有“冬水田”一词:“秋收之后仍将水保留到次年春耕插秧的水田。这种田多用于储水,一年只种一季中稻:管好冬水田,才能保证明年水稻丰收。”[12]60
严格地说来,冬水田并不是稻田的一个种类,而是为了克服灌溉不足而因地制宜施行的一种农作制度和水利工程。四川地区虽降雨量充沛,但年内分配不均,大多集中在夏季,春季常常雨水不足,春旱时有发生,所以除了水利较有保证的川西平原等地外,四川大部分丘陵地区春季水稻插秧用水须从上年蓄秋冬起,因此又叫“关冬水”。如同治八年《新宁县志》卷三《风俗》云:“邑境多平畴,泽农居十分之七,故以水为要。秋收后遇雨即蓄之谓之关冬水。阡陌注满,望若平湖。”又叫“蓄冬水”。如道光十年《乐至县志》卷三《风俗》:“山农以时播种,谷麦偶欠,亦足自救。收获后掘塘而潴之名为蓄冬水。然民自作堰者少,恒赖有司之督劝耳。”
除四川外,南方其它多山丘的地区也有冬水田存在,但称呼各一。如广东梅县称“转冬田”。《梅县方言词典》:“转冬田,秋收后的水田。”[13]189-190湖南称作“冻田”。光绪《道州志》卷十:稻田“收获后复潴水于田,曰冻田。”贵州亦称作“冬水田”。吴振棫《黔语》:“山田黔多,平田少,山田依山高下层级开垦如梯,故曰‘梯田’。畏旱,冬必蓄水,曰‘冬水’,水光成罫,山巅俯视,如万镜开奁也。”
原种植的庄稼已经收获而尚未重新翻犁的田,因土质板结不疏松,称作“板田”。《四川方言词语汇释》:“苕板田,川西坝子收割了苕菜尚未犁过的田。”[12]185《重庆方言志》:“板土,板结的地。”[14]299“板”本义为木板,引申指土壤硬结不疏松,明代文献中已有这一用法。《天工开物•菽》:“凡种绿豆,一日之内,遇大雨板土,则不复活。”秋收后即在田中灌上水进行翻犁松土,这叫做“犁板田”、“挞坂田”。同治八年《新宁县志》卷三《风俗》:“大抵田重潴水,禾稼登场后遇雨即施犁耙,谓之犁板田。”民国二十年《宣汉县志》卷五《职业志•农业》云:“稻谷既收,从事点种曰冬粮、亦曰小春,不种冬粮者曰坂田,犁使破块曰挞坂田。”
稻田经过一季庄稼的种植之后,土质板结,需要重新翻犁以疏松土壤,因此“犁板田”是种植水稻的首要环节。农谚云:“拌桶下田牛下田,明年收成赛今年。”民国二十年《宣汉县志》卷五《职业志•农业》说:“‘八月坂田一盌油,九月坂田半盌油,十月坂田莫来头。’谓早耕则禾本与草未枯萎,犁之田中任自腐化,与踩青无疑也。霜雪既降又复犁之、挂之曰冬耕。积水养之曰冬水。”可见“犁板田”是耕作冬水田的关键,宜抢早速耕。巴蜀农人历来都很重视这一环节。如民国二十四年《巴县志》卷十三《礼俗中•农》:“田重冬耕,获后决水漫田,俟泥融犁之,无使水涸,则次年易治而苗实皆遂。惰农任其干裂,至插禾始决水治之,冬耕足者盖不及半。”
插秧规范要求“横直竖端斜成行,行间窝距等成方”。杨万里《暮行田间二首》云:“新秧乱插成井字,却道山农不解书。”描写的就是插秧插得横直成行,呈“井”字形的情景。民国十七年《大竹县志》卷十《风俗志•歌谣》所载“插秧歌”:“插秧插秧,夏日青青秋日黄,今年一束草,明岁三餐粮。直成线,横成行,人在水中央,双手排成井字方,乃求千斯仓,乃求万斯箱,贫家耕耘富家藏。”这种整齐方正的“井”字行,四川方言又称之为“四方兜”。民国二十年《宣汉县志》卷五《职业志•农业》:“栽时少则十余人,多或数十人,每人一驭,一驭五行,行列相间如井底,曰四方兜。”在大田里插秧,四川地区的习俗是不能直接在田中拉线的,栽秧需请专门的栽秧师下田开线,即栽秧师根据田形,从田中间开栽一路,其余人以此为规范,称为“打直行”。光绪三十三年《广安州新志》卷三十四《风俗志》:“秧插大田,东西一线,曰打直行。”又称“打端秧”、“定秧”[15]93。插秧是一项劳动强度大又要求熟练技巧的细活,为了鼓励插秧人把秧插好,主人还在田间设置各种物品奖励插秧插得最快、最直的,称之为“抢彩”。如民国二十年《宣汉县志》卷五《职业志•农业》载:“田之大者则以直行相赌赛。主人悬诸奖物植之田隅,最速最直者得之曰抢彩。”
“打谷子”指给水稻脱粒,也泛称收割、脱粒、扬场、收藏等收获水稻的全过程。民国二十一年《万源县志》卷五《教育门•方言》:“收稻曰打谷子。”给水稻脱粒又称“挞谷子”。《重庆方言志》:“挞谷子,将谷粒摔掉。”[14]400挞,将物体放在地板上或其它硬物上摔打。“一年辛苦,终于盼来收获,收稻时节是农人最喜悦也最繁忙的时候,收割、脱粒、扬场,收藏,故云:农有三忙,插秧、薅草、获谷是也。”
稻谷脱粒时用来承接谷粒的木桶。多为木料做成,长宽约两米,呈正方形。收割稻谷时由农人抬至田间,在桶的三面围上竹篾编成的席子,将稻穗连秆割下后,放在其边上使劲摔打,使其脱粒。民国二十年《宣汉县志》卷五《职业志•农业》载:“搭谷之器曰拌桶,以竹夹席绕其三面曰遮扬,桶之前方内置横贯竹片之木方架曰擦子。普通一桶四人,二人割,二人抬,轮流互任,呼每日为一桶,每桶以十三挑为工口,故农家问稼率曰今岁搭若干个桶矣。”克非《春潮急》:“收割稻子了,他们没有必不可少的拌桶,也没有向谁告一声哀怜。”今有川农谚云:“宁肯拌桶出浆,莫要田头生秧。”川东地区多称拌桶为挞斗。
四川方言谓用力摔为“拌”。民国十八年《荣县志》卷十二《礼俗》:“掷物于地曰拌,音半。”民国三十三年《重修彭山县志》卷二《民俗篇•方言》:“弃掷曰拌、又曰摔,俗音如署改切。”李劼人《大波》三:“吴凤梧重重地把一双毛竹筷朝桌上一拌。横起眼睛,凶得像要吃人似的。”四川方言中的“拌”为古楚语借词。《方言》卷十:“拌,弃也。楚凡挥弃物谓之拌,或谓之敲。”今长沙方言称打谷脱粒或收割水稻的全过程为“扮禾”,本字当作“拌”[16]224。“拌桶”即由此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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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郑宗荣)
A Study of Rice-planting Vocabulary Recorded in Ancient Bashu Chronicles
XIANG Xuechun
The language of humankind has come into being in their work, and evolved with the progress of productivity. Social productivity plays a crucial role on language evolution. The long rice-planting history in Sichuan Province and advanced rice-planting experience of Sichuan residence has influenced the language in that plentiful and special rice-planting vocabulary was created in Sichuan Dialect. This paper collected the rice-planting Bashu-characterized words scattered in the various Bashu Chronicles and interprets their meaning and cultural connotations according to different classes so that the specifics and style of Sichuan rice-planting culture can be disclosed in a profound way.
Bashu Chronicles; rice-planting vocabulary; rice-planting culture
H131
A
1009-8135(2014)05-0114-06
2014-06-30
向学春(1977-),女,重庆万州人,重庆三峡学院文学院副教授,四川大学博士,主要研究汉语史、方言文化、语言学与应用语言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