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谊賦、枚乘賦与汉初期辞赋的艺术渊源

2014-04-29 17:23吴克冰
西江月·上旬 2014年1期
关键词:汉赋贾谊渊源

吴克冰

【摘 要】汉早起辞赋不仅继承了多家文化之所长,更是汉大賦、抒情小赋出现的重要一环。汉初期的辞赋以贾谊、枚乘为代表,由此分析汉赋的艺术渊源。自汉高祖至汉景帝末年,汉赋的出现不仅与当时的社会背景有关,更与对于先前文化的继承有关。《吊屈原赋》、《鵩鸟赋》、《七发》更是体现了早期辞赋诞生的重要因素。

【关键词】汉初;汉赋;渊源;贾谊;枚乘

一、何谓賦

何谓賦,其解释主要有两种较为权威的说法。

第一种:“不歌而咏谓之賦也”[1]。在先秦时期,以《诗经》为代表的北方文学占领文学主流。而诗经可以用来詠唱、入乐的。例如,《诗经-江南》中的后四句,“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2],就是劳动人民集体劳动时的歌谣体现。之后咏唱不行于列国,虽然摒弃了乐曲的外衣,但是不入月的诗歌仍旧没有失去生存的土壤,这种不入乐的诗谓为“賦”,其目的是与诗相区别。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兼收并蓄了多家之所长,才形成了真正的汉赋。例如汉赋吸收了战国纵横家的游说之辞,这本就不是以咏唱为主的;楚辞中的叙述、议论、抒情的成为,也是汉赋吸收的长处之一。

第二种:“賦者,铺也,体物写志也。”这主要是从汉赋的艺术表现手法着手,说明了汉赋具有以体物叙事,铺张夸张为主的文学特征。如贾谊《鵩鸟赋》中的“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将天地间的变化喻为炉与炭火,以及《七发》中“龙门之桐,高百尺而无枝。中郁结之轮菌,根扶疏以分离。上有千仞之峰,下临百丈之溪”对梧桐树的描摹,还有大臣观涛时的所见“观其所驾轶者,所擢拔者,所扬汨者,所温汾者,所涤汔者,虽有心略辞给,固未能缕形其所由然也”,无不富于浪漫色彩。

由此可见,賦作为汉代文学之代表,两种说法概括了“賦”的最基本特征,就是不入乐、描摹事物、堆砌名词。这种不同于以往的文化因素,也是汉赋自出生便极具生命力的原因。

二、賦发展的不同阶段大致介绍

汉赋的发展,简而言之,经历了大致三阶段。从形成到鼎盛时期,再由鼎盛时期到转化时期,继而形成散体大赋与抒情小赋。

汉赋形成的初期,始于汉景帝,时长七十余年。此时汉朝初定天下,百废待兴,帝王无暇顾及文学之发展,加以帝王鄙视儒生,此时的辞赋,多以抒发个人身世沉浮为主。此时的代表人物当属贾谊、枚乘。

辞赋的鼎盛时期始于汉武帝,历时九十余载。此时国力强盛景帝消除七国之乱,权日益集中,各大辞赋大家聚集于京城。从而将汉赋推向了鼎盛时期,上乘作品层出不穷。汉赋风格大气,磅礴,辞藻堆砌之华丽。此时的代表人物当以司马相如为巨擘。

第三时期的辞赋创作仍很繁荣,由于汉代独尊儒术之风的畅行,汉赋在创作上多以历时掌故为主,以夸张修饰、奇僻辞藻的堆砌为辅,成为了此时的主要文章风格。第二点,由于汉赋大家杨雄的推崇,辞赋的模仿之风大为盛行,他将司马相如、东方朔的辞赋改头换面,致使此时的辞赋缺少了一定的创新能力。此时的代表人物就是杨雄。

至安帝时期,汉赋到达其转型时期。汉大賦中对于宫廷的描写文章有所减少,进而以抨击朝政、打击黑暗社会现实为主。賦也走出深宫,飞向寻常百姓家,成为社会文人自我感情抒发的渠道。比如《归田賦》、《刺世疾邪赋》。此时的代表人物以张衡、蔡邕为主。

三、贾谊賦、枚乘賦代表作的艺术渊源以及作品对比

以贾谊、枚乘为代表的汉早期辞赋大家,为后人留下了瑰丽的作品。其作品在汉初期一诞生,边抟扶摇而直上,水击三千里,不仅在汉初产生了较大的效应,更对中国后世的文学产生了影响,到底是何种因素,导致了汉赋的诞生?

(一)汉赋主要来源于诗经

在汉赋中,有大量的四言句式,这明显来源于诗经的艺术元素。比如,在枚乘的《七发》中,对于各种宴会上的肉食品、食物的鲜美程度,伊尹、易牙的烹饪水平、以及事物口感的描写,多以四言为主,从而可以体现出“雅”元素所展现上流社会宫廷宴会时的壮美场景以及“颂”所代表的贵族生活的描写。

客曰:“犓牛之腴,菜以笋蒲。肥狗之和,冒以山肤。楚苗之食,安胡之飰抟之不解,一啜而散。于是使伊尹煎熬,易牙调和。熊蹯之臑,芍药之酱。薄耆之炙,鲜鲤之鲙。秋黄之苏,白露之茹。兰英之酒,酌以涤口。山梁之餐,豢豹之胎。小飰大歠,如汤沃雪。此亦天下之至美也,太子能强起尝之乎?” [3]

该段落先后依次描写了犓牛、笋蒲、山肤、楚苗、伊尹、易牙、熊蹯、芍药、薄耆、鲜鲤、白露、兰英、豢豹等事物,铺陈其事而直言之,表现上层社会宴会时候的食谱清单,是《诗经》中“賦”手法的继承。

在贾谊所写《吊屈原赋》中,也有《诗经》的继承元素:

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闒茸尊显兮,谗谀得志。

斡弃周鼎,宝康瓠兮,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铦。

鸾凤,本意是凤凰。鸱枭,本意是猫头鹰的一个亚种。而在《吊屈原赋》中,鸾鸟喻为正直君子,而鸱枭被喻为奸佞小人。闒茸,本是指房间的小门以及一种小草,在这里也比喻为得志小人。周鼎本意是指西周时期所用的祭祀大鼎,在这里喻忠臣、良臣。瓠本意是葫芦的一种,在这里是庸才的象征。同理,莫邪喻为能人,而铅刀是小人的代名词。这些事例都是贾谊賦中“比”艺术手法的体现。

在《吊屈原赋》的结尾,有这样一句话,彼寻常之污渎兮,岂容吞舟之巨鱼?横江湖之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该句话在描写污水与巨鱼、大鲸与蝼蚁的关系,实则描写贾谊内心被贬后报国无门的思想感情。先言它物,再引出所表达之思想感情,是《诗经》中“兴”手法的借鉴。

(二)汉赋主要来源于楚辞[4]

《文心雕龙》中指出,汉赋“拓宇于《楚辞》”,在《吊屈原赋》中,贾谊的写作风格就有明显的“骚体”风格。在《离骚》中,屈原在文章的后部分中,有与“女嬃”的对话,有“重华陈辞”,“巫咸降神”等浪漫主义色彩明显的虚拟对话,而《七发》中大段大段的与君王的对话,带有明显的楚辞虚拟化的特征。

这篇赋在表面上是揭露屈原所生活的社会的黑暗面, 为屈原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鸣不平, 实则抒发个人的情怀, 倾吐个人的被贬心情, 为自己报国无门而愤滋不平, 正如《汉书》本传所说的,屈原“ 被谗放逐, 作《离骚赋》, ……遂自投江而死, 谊追伤之, 因以自谕。”

谇曰:已矣!国其莫我知兮,独壹郁其谁语?凤漂漂其高逝兮,固自引而远去。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偭蟂獭以隐处兮,夫岂从虾与蛭螾?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使骐骥可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征兮,遥增击而去之。彼寻常之污渎兮,岂容吞舟之巨鱼?横江湖之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

本段很明显带有《离骚》的风格,多数段落“兮”字结尾,连写作手法进行了模仿。比如,“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与“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与“国其莫我知兮,独壹郁其谁语”,都是对于骚体写作风的继承和发展。此段多以六言为主,美词华句,铺陈夸张,与楚辞可谓是一脉相传。

而在枚乘的《七发》中,则体现了楚辞中的虚拟对话这一重要特征。

太子曰:“诺。病己,请事此言。”

客曰:“今太子之病,可无药石针刺灸疗而已,可以要言妙道说而去之,不欲闻之乎?”

太子曰:“仆愿闻之。”

客曰:“龙门之桐……”

全文以客与太子的对话为写作结构。以问答、对话的形式结构成篇,而且在其中有设置了虚拟的情节。吴客从乐曲、饮食、车马、游玩、狩猎,观涛等七个方面与太子答问,其艺术特色是用铺张、夸饰的手法来穷形尽相地描写事物,语汇丰富,词藻华丽,结构宏阔,富于气势。刘勰说:“枚乘摛艳,首制《七发》,腴辞云构,夸丽风骇。可见,《七发》亦是收到了楚辞的深远影响。

枚乘《七发》的出现,标志着汉代散体大赋的正式形成,后来沿袭《七发》体式而写的作品很多。如傅毅《七激》、张衡《七辩》、王粲《七释》、曹植《七启》、陆机《七徵》、张协《七命》等等。后人沿袭这种写作方式,被世人称为“七体”。

贾谊的代表作之一,《鵩鸟赋》,更是兼具楚辞的主要特征。[5]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在艺术上,《鵩鸟赋》的形式是以人鸟对话而展开。这种更加虚拟的形式是受到楚辞的影响,同时也开汉赋主客问答体式之先河,全文语言凝练,铺陈大气,四言为主,亦是收到了诗经的影。全文散文化的倾向,体现着初期汉赋向汉大赋的过渡的特征。

(三)汉赋主要源于战国散文

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中》指出,汉赋“有纵横家余韵”,从一个侧面指出了汉赋与战国时期纵横家散文的关系。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养士之风盛行,各诸侯国大力罗致人才。这些文学游说之士,出身不同,立场不同,各自从自己的利益出发,提出不同的政治主张,四出游说,互相辩论,百家争鸣,著书立说,于是产生大量论事说理的文字。复杂的哲学思想和不同的政治见解需要新的文学形式来表达,战国散文也就因此而勃兴起来。然而到了汉朝一统天下之时,汉武帝独尊儒术,罢黜百家,此时的社会安定,战争次数不再频繁,所养之士也不需要直言进谏,针锋相对的对话也失去了生存的土壤。

《战国策》就很好的表现了纵横家的说辞能力,以《苏秦以连横说秦王》为例,苏秦的游说之辞言语锐利,铺张排比,将其超高的语言表达能力表现的淋漓尽致。

当此之时,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欲决苏秦之策。不费斗粮,未烦一兵,未战一士,未绝一弦,未折一矢,诸侯相亲,贤于兄弟[6]。

而社会安定的汉初年,这些说客也只能寄情于纸上,但是说客们言辞中的体物叙事、美颂奉承、歌功颂德、润色鸿业的风格却流传了下来,影响了汉赋。

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征兮,遥增击而去之。彼寻常之污渎兮,岂容吞舟之巨鱼?横江湖之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

《吊屈原賦》的后半段对于自我去向的描写,可谓是铺张扬厉,文采便丽。贾谊将自己想象成历九州的凤凰,翱翔于千仞高的天空,看到大德者便下来,见细德者边增击而去。那污水怎可容得下我这样大鱼一般的忠臣?江边的大鲸鱼,也会被蝼蚁般的奸臣破坏。段落用清丽的言辞,抒写出悲愤哀伤的感情。汪洋恣意的气势,散文化的倾向,可隐约见到纵横之士奇谋异志。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鵩鸟赋》对于自然万物变化的描写,也有《战国策》的遗韵。天地为炉,阴阳为炭,其言可谓虚夸,铺张扬厉;以兮结尾,四五言为主,文辞押韵,文采瑰丽;全文大气磅礴,层层铺张。可见,纵横于战国时期的说客们,将辞赋作为了舒展其情怀的载体。

四、汉赋形成的几种主要原因背后的其他因素

汉赋的初期,自汉高祖元年至汉景帝末年,前后将近七十余载,是辞赋发展的准备时期。此时的汉赋也带有浓重的国家政治色彩。

(一)汉早期,天下初定,百废待兴,统治者无力顾及文学,这时的辞赋家主要活动在旧楚国的周边,不得志者抒发身世沉浮。[7]比如带有诸子百家风格的《鵩鸟赋》。再者,刘邦是楚人,这是先秦辞赋得以流行的政治背景。辞赋家们在和平时代不再需要纵横之术,其文沿袭了先秦时期的文学风格,比如骚体賦的代表《吊屈原赋》。

(二)贾谊本人曾在23岁时,因遭群臣忌恨,被贬为长沙王太傅,在汉初时候同很多楚地文人先后集中于汉朝廷之中,时时以辞赋进献于皇帝,也使皇室其他成员和大臣形成看重辞赋的风气。

(三)诸侯王之中,封于淮南的刘安和封于吴地的刘濞都喜好文学,他们自己既为楚人,又被封于楚地,对赋又有较大的兴趣,而他们周围网罗的人才也多以辞赋见长。因而凝聚了一部分搜集、编辑、创作辞赋的人才。

五、汉初期辞赋艺术渊源小结

从汉初至文景朝为汉赋的发展初期。这段时间赋的创作主要是继承了北方文学的代表《诗经》、南方文学的代表《楚辞》,同时战国纵横家们对文赋的影响也较为突出,但是此时还没有形成汉代最具有代表性的大赋。如果说汉早期辞赋是由某种单一因素导致的,这未免有失单一,证据不足。纵观汉初辞赋代表性大家的文章,我们发现,汉赋的确是吸收并续了多家之所长。南北文学的融合,诗歌散文的杂交,都是推动早起汉赋出现的力量。任何单一的力量都不足以推动历史前行。汉初辞赋不仅继承了汗之前文学作品的优秀基因,更为后来的汉大賦、抒情小賦的出现奠定了根基。汉初的辞赋在此时是一个承上启下不可或缺的一环,也正因为如此,贾谊、枚乘的辞赋更体现了在中国文学史上举足轻重的地位,不可撼动。

【参考文献】

[1]陈国庆.汉书艺文志注释汇编[M].中华书局,1983.

[2]袁梅譯注.诗经译注[M].齐鲁书社,1985.

[3]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4]傅正义,康清莲,陈碧娥.汉魏六朝文学论坛[M].中央文献出版社,2006.

[5]马基高,黄钧.中国古代文学史[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6]郁贤皓.中国古代文学作品简编(上册)[M].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

[7]赵逵夫.汉王朝的兴衰与汉赋的发展及转变[J].西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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