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淑蒂
【摘 要】毛奇龄,又名甡,字大可。浙江萧山人。生于天启三年(1623年),卒于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毛奇龄著作等身,自成一家,能治经、史,工诗词、善书画,素晓音律,其中经学成就尤其卓著,但是其个性好为驳辩,与当时许多学人结怨,遭受到许多攻击。尽管如此,毛奇龄是《四库全书》收录个人作品最多的学者,在清初学术史上仍占有一席之地。毛奇龄所著《湘湖水利志》系统地记述了萧山湘湖开湖以来的沿革、私占、清占等水利事件,是迄今为止研究萧山湘湖形成及演变最系统、最详细的原始资料,对于研究湘湖及其相关问题很有价值。
【关键词】毛奇龄;《湘湖水利志》;湘湖文化
毛奇龄生于天启三年,将要出生时“先母张太君,梦番僧持度牒来,悬于堂,其牒四边以五,螭相衔,为花栏,醒而生予” i。因检郭璞《游仙诗》有“奇龄迈五龙”之句而得名“奇龄”。少时聪颖过人,四岁,母口授《大学》即成诵ii,七岁诵五经,十三岁应童子试,主考官陈子龙见他年幼,玩笑说:“黄毛未退,亦来应试?”毛奇龄答道:“鹄飞有待,此振先声。”众人皆惊。十五岁补诸生。与其兄万龄并称“江东二毛”,“主东南墰坫者数十年,高文雅度为世典型,著采衣堂诗文各集,遂安毛际可同里。”iii,有“小毛生”之称。
可惜毛奇龄生不逢时,崇祯十七年,清世祖顺治元年,明亡,清兵南下,毛奇龄哭于学宫三日,此后,“会稽山贼纷纷起,市里奔逃,窜身城南山”iv,与沈禹锡、蔡仲光、包秉德避兵于深山聚“南北唐五代辽金元史曁诸书其中”v筑土室读书。顺治三年,毛奇龄的族叔明保定伯毛有伦以宁波兵至西陵,将毛奇龄招入其军中。是时马士英、方国安与毛有伦犄角,奇龄曰:“方、马国贼也,明公为东南建义旗,何可与二贼共事?”vi力辞监军之职。方国安闻之大怒,欲杀毛奇龄,奇龄逃脱至龛山,一月后返西陵。此后,毛奇龄拒绝了友人南行的邀请,曰“生死命也。且行,亦何能为?”于是他亡走山寺,寺僧为其“屠首发”,他“衣缁,匿坑中”。清军占领江东,“戮山市之留发者”vii,他以佛徒而逃过一死,并返回到家中。其母抚其首泣曰:“吾向梦,僧寄度牒,生是,儿今竟然矣!”时值东南新定,毛奇龄与许多其他明亡后的文士一样,“文士野处者,踵前代积习,好为社”viii。毛奇龄在参与文社的活动中编纂诗选,选录了会稽县已故进士王之祚的四首诗ix,“会稽王庶常从贼中归,投予以十诗,予录其四”。x并将诗选的一部分命名为《从贼中归》,故意讽刺王之祚xi,表达了自己当时的政治立场。
可以看出,至此毛奇龄身为遗民仍选择了与清王朝对抗的态度,拒绝参加清朝的科举考试。不难发现毛奇龄在明朝时的人生经历颇为“完美”,却遭遇了明朝的覆亡,成为遗民。当时的文士在持有传统儒家道德观念,受忠君观念熏陶的明代文人来说,改节仕清是对其道德观念较大的挑战。以毛奇龄“自恃清高”的个性,刚经历国家灭亡自然不愿与清朝统治者为伍。但是,当时的文士遗民对出处的选择,当然也有出仕新朝者,而不仕新朝的遗民,陆世仪将他们分为三个境界,第一等:隐居抱道,守贞不仕,讨论著术,以惠后学,以淑万世;第二等:度其才可以有为于时度,其时必能用,我进以礼,退以义。上则致君,下则泽民,功及于一时,德被於天下,第三等: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躬耕田野,以礼自守xii。此时的毛奇龄则是选择了第一等的隐居讨论著术。
但随着清朝新政权的逐渐稳固,遗民出仕新朝风气渐盛。以及毛奇龄的选择也发生了变化,走上出仕清朝的道路。顺治八年,浙江三举乡试,毛奇龄得保荐,恢复诸生籍。在此之前参加文社编纂诗选评诗不当,遭到会稽王氏父子等记恨,夺其诸生籍。随后,在毛奇龄逃亡的十年中,毛奇齡“凡有裨于心意之学,吾学而修之,有裨于国家天下之学,吾学而修之。xiii”期间也结交了许多文士,为毛奇龄最终改变转而仕清起到了较大的影响和推动。清朝为了巩固政权需要汉人文士的协助,赦免了大批的反清文人,康熙十七年,诏开博学鸿儒科,毛奇龄被荐三辞不获,最后三思下不得已进京赶考。康熙十八年,毛奇龄授翰林院检讨,充史馆纂修,参与《明史》的纂修,同时也致力于经学的研究。康熙二十四年,任会试同考官。康熙二十六年,因两膝肿胀,辞职归隐,僦居杭州,专心著述,在杭州期间,毛奇龄还钟情于湘湖,挺身而出解决湘湖的历史纠纷。康熙五十五年病逝xiv,死后“不冠、不履,不易衣服,不接受吊客”xv。
毛奇龄从抵抗拒绝清朝统治到接受成为“贰臣”,内心经历了的挣扎以及无所归依的痛苦,这种人生经历对毛奇龄的学术风格的影响应该也是不可避免的。
毛奇龄作为清初著作等身的“文化怪杰”,在经、史、音韵学及诗词方面颇有成就,均有不少后人研究。但少有人注意到毛奇龄晚年钟情湘湖,参与解决湘湖纷争并编纂《湘湖水利志》一事存在极大的研究空间。
自古文人喜爱游历山水,寄情于山水,毛奇龄也不例外。毛奇龄“穷山水之胜”,认为山水“皆宜有诗”,流连山水文酒间,兴之所至,留下不少吟咏河山的佳作。对于湖山的态度,毛氏认为天下事,成之难而毁之易,“湖山如故,而兴废相寻”,“求诗于山水而不得也,求山水于诗而得之,得山水易,得诗难也,求山水于诗而得山水,求山水于山水而不得山水”,人们应有为湖留佳话之心。在这众湖山景色中,毛奇龄钟情于湖,而众湖中却唯独钟情于湘湖。毛奇龄在《与故人》一文中屡屡表达了对湘湖故园的感情之深,与友人乘舟涉江水,忆起故园:“异地佳山水,终以非故园”……“中酒,叹曰:吾遍游北南,似吾如吾土之美者!”xvi这其中不仅有出于对湘湖水利的公心,更是有出于对故土湖山的一份怀旧之情,在毛奇龄的文集中“湘湖”字眼出现了47次,都是他更钟情于湘湖的体现。
湘湖不仅在萧山发挥着重要的水利效益,同时,湘湖也是萧山当地一道亮丽的风景。历史上不少文人墨客曾经作诗吟诵湘湖。有贺知章的《回乡偶书》、《晓发》,有李白的《西施》、《越中览古》、王昌龄的《浣纱女》、杨时的《新湖夜行》、《望湖楼》等等,吟诵湘湖的诗歌有五百首之多。毛奇龄辞官回乡养病后,湘湖成了毛奇龄“乐山乐水”的好去处,创作有关湘湖的诗词多达三十多首, 使湘湖增秀添色。毛奇龄游湘湖、咏湘湖,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词。历史上的湘湖,面积接近杭州西湖的4.5倍,青山环湖,湖依青山,山中有湖,湖中有山。毛奇龄晚年隐居杭州养病,参与解决湘湖水利斗争事件,并撰写了萧山水利史上最系统的一部湘湖水利演变文献《湘湖水利志》。
目前,对毛奇龄与湘湖文化研究的专著并未出现,古籍中记载的有关湘湖的文献除了毛奇龄的《湘湖水利志》,主要还有(明)富玹撰的《萧山水利》(二卷),清刘俨修、张远纂的《萧山县志》,清於士达的《湘湖考略》。大多以记录湘湖开湖以来的历史沿革为主。而毛奇龄《湘湖水利志》是研究萧山湘湖形成及演变最系统、最详细的原始资料,对于这一点,历代学者都没有异议。当代学者钱杭先生称“《毛志》为研究萧山湘湖水利形成及演变史最系统之资料汇编”xvii。美国学者萧邦齐著《九个世纪的悲歌——湘湖地区社会变迁研究》有关的部分也主要依赖毛著。日本学者斯波义信称“传至今天最为详细和系统的原始数据,当推清代毛奇龄所撰之《湘湖水利志》和清代於士达所撰之《湘湖考略》二书最为杰出”xviii并评价毛著“充满了作为一代硕学之士的自信和不怕舌祸笔祸的笔锋,对侵占者进行了直接地批判。与此相对照,於士达的这本著作是作为一个拥有实际知识的地方乡绅,来表明自己的一点意见而已,因此他采取已获得了鸿儒硕学支持的方式,尽可能回避明摆着的厉害摩擦,所以提出的意见仅仅局限于技术处理的范围。”xix於士达的《湘湖考略》撰于清嘉庆元年(1796),比《湘湖水利志》晚了大约100年。在湘湖文化史上,与该二书并称的另一部湘湖史著作出现的更晚,为民国时期周易藻所撰《萧山湘湖志》(八卷)。三书风格各异,毛著是一本详尽的湘湖通史;於著不再以时间顺序为线索,重点也不在记叙湘湖沿革史实,为了加强对周围湖堤的保护管理,首先从预防侵占水面和盗湖事件发生的立场出发,力主对沿湖各水门的设施逐一进行“实事求是”的评估,主张充分发挥它们各自的全部功能。周著一方面仿效毛书,卷一、卷二、卷三中依次详尽地记述了历朝历代直至民國时期的湘湖沿革;另一方面另辟篇章,在卷四、卷五记录了“宋、元、明、清之案牍文告,骚人学士之文赋诗歌,下逮古迹、墓冢、名山庵寺、村落桥梁、水陆物产”xx。但是,毛著《湘湖水利志》并没有因为於士达的《湘湖考略》、周易藻的《萧山湘湖志》的出现而丧失其存在的重要意义。毛著《湘湖水利志》作为湘湖历史上第一部“研究萧山湘湖水利形成及演变最系统之资料的汇编”,对于湘湖文化的意义,在于该书收辑了他所能找到的所有的有关湘湖的文献史料。
现当代研究湘湖的文献主要有沈青松等编纂的方志出版社的《历史文化名湖——湘湖》;由杜永毅选编、中共杭州市萧山区委宣传部、浙江湘湖旅游度假区管委会编的浙江人民出版社的《湘湖文苑·湘湖古诗五百首》;吴桑梓等搜集整理、中共杭州市萧山区委宣传部、浙江湘湖旅游度假区管委会编的浙江人民出版社的《湘湖文苑·湘湖民间传说》;由方晨光著的方志出版社《文脉湘湖》;由蔡堂根著的浙江人民出版社的《萧山湘湖史》;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钱杭著的《库域型水利社会研究——萧山湘湖水利集团的兴与衰》;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的美国学者萧邦齐著,姜良芹、全先梅译的《九个世纪的悲歌——湘湖地区社会变迁研究》xxi。其中,沈青松的《历史文化名湖——湘湖》书中提到了毛奇龄的湘湖情结,提出了毛奇龄晚年钟情于湘湖的观点。钱杭的《库域型水利社会研究——萧山湘湖水利集团的兴与衰》从社会学的角度分析了湘湖水利系统的基本制度、结构功能与历史上的重大水利纷争事件。在该书的第五章及第六章探讨了湘湖历史合法性问题,提出了毛奇龄《英宗敕谕》为伪作,并通过对毛奇龄宗谱的研究,确定了毛奇龄与湘湖著名侵占事件何御史父子一案的亲缘关系,认为毛奇龄情倾湘湖、为湘湖公益挺身更因为有这层关系而“情有所偏”,为我们探讨毛奇龄与湘湖关系提供了线索。美国学者萧邦齐著的《九个世纪的悲歌——湘湖地区社会变迁研究》可以说是整理了一部自湘湖开湖以来至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湘湖史。该书梳理了自湘湖开湖以来湘湖历史上的主要人物、湘湖的存废之争,垦湖与复湖之争,及民国后湘湖的建设,并附录了诸多湘湖图片及不同时期地图,资料详实,大大丰富了我们对湘湖文化的研究。其中,第四章以文人笔下的湘湖为主题,介绍了毛奇龄笔下的湘湖危机,及毛奇龄在解决危机后参与的德惠祠牌位事件,从中国文化及中国人的关系角度分析毛奇龄捍卫湘湖的原因。
在对毛奇龄与湘湖文化研究的期刊论文中,蔡根堂发表于2010年《浙江工商职业技术学院学报》的《萧山湘湖考论》提出由于湘湖兴建之初的文献资料极少流传,对于湘湖的名称、制度等存在诸多疑问乃至谬误进行了考论,提出“湘湖”的名称在杨时开湖之前就已存在。陈志根在2010年的《现代城市》中的《民国初期湘湖主禁主垦之争特点新论》提出了湘湖的建成是官绅合作的结果。宋熙年间,有县民复请筑湖,由于士绅意见不一而没有成功。时任萧山县令的杨时深谙士绅对县令行使权力的影响,讲明筑湖的得失,取得士绅的支持,“可以说,湘湖的兴建,是士绅与知县为代表的官吏合作的产物。”xxii钱杭发表在2006年11月份的《中国史研究》上的《“烈士”形象的建构过程——明清萧山湘湖史上的“何御史父子事件》提出湘湖水利的维护者为维护“共同体”既有的利益,把何舜宾父子“建构”成道德楷模、历史传统的继承人是有意夸大的结果,而毛奇龄也是这利益“共同体”的其中一员。
综上所述,现阶段研究毛奇龄及湘湖的论著日益丰富,毛奇龄与湘湖文化具有相当高的研究价值,但甚少专著论文讨论毛奇龄与湘湖文化的关系。前人对毛奇龄的研究以及对湘湖的研究为我们研究毛奇龄与湘湖文化提供了很多的基础资料也留给我们很大的研究空间,相信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通过探讨毛奇龄与湘湖文化以丰富萧山湘湖文化的研究。
注释:
i毛奇龄《自为墓志铭》,见《西河文集》,商务印书馆,卷五,第1165页。
ii 见《清史稿》卷百四百八十一 ,列传二百六十八,儒林二
iii 见乾隆《萧山县志》卷二十五,人物三
iv毛奇龄《自为墓志铭》,见《西河文集》,商务印书馆,卷五,第1165页。
v 同上注
vi 见《清史稿》卷百四百八十一,列传二百六十八,儒林二
vii毛奇龄《自为墓志铭》,见《西河文集》,商务印书馆,卷五,第1166页。
viii同上注
ix萧邦齐著 姜良芹、全先梅译.九个世纪的悲歌——湘湖地区社会变迁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117
x毛奇龄《自为墓志铭》,见《西河文集》,商务印书馆,卷五,第1166页。
xi 详见《九个世纪的悲歌——湘湖地区社会变迁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117。王之祚在明末混乱时曾在北方为满人服务。
xii 详见《思辨录辑要》卷20,《治平类·学校》
xiii毛奇龄《自为墓志铭》,见《西河文集》,商务印书馆,卷五,第1166页。
xiv又有一说为康熙五十二年)年卒于家。毛奇龄《清史稿》有传,但没有关于他卒年的明确记载,而《毛奇龄合集?序》中对他的卒年有不同说法,认为他是“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 卒於家。”对于毛奇龄的详细生平经历现在并无年谱可供参考,只在《清史稿》和《西河集》中有些许记载。
xv毛奇龄《自为墓志铭》,见《西河文集》,商务印书馆,卷五,第1177页。
xvii钱杭.库域型水利社会研究——萧山湘湖水利集团的兴与衰[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15.
xviii(日)斯波义信.宋代江南经济史研究[M].方键,何忠礼,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585.
xix(日)斯波义信.宋代江南经济史研究[M].方键,何忠礼,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587.
xx 周易藻:《萧山湘湖志·自序》,民国十六年周氏铅印本。
xxi此为姜良芹、全先梅译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版。另有叶光庭、张环宙、王芳、李卷合译,陈桥驿校本,名《湘湖——九个世纪的中国世事》,杭州出版社,2005年版。笔者所用为姜良芹、全先梅译本。
xxii陈志根.民国初期湘湖主禁主垦之争特点新论[J].现代城市,2010(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