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芳
一
看到搁下的几把镰刀,它刺眼的铁锈分明是一道道季节的伤口。墙壁像干燥的皮肤暴露出细密的缝隙,让风脆弱地独自忧伤。荒草低诉,看混浊的窗眼撑着人间烟火。
河流湮没于植物的舌头与岩石间,但大地张扬的个性里却掩饰不了落叶后的一些漏洞。风下,只有细竹,似饱学之士在摇曳着身姿,村庄总在不经意地溢出太多的诗情画意。各种长藤缠出枝骨的娇喘,醉鸟都未隐于声。油菜催春,树枝抽绿,落下的败叶挺过煎熬后又逢生机。
落眼于湿润的泥土,割下的树根,像忘不掉的旧事。思念,却不能在瓦砾里扎根。
望不落的哀伤在云间磨刀,蓝天扔掉的鳞片花朵似地开遍。阳光在初春的脚步声里雾一般轻盈,远山的深邃在拧动的开关里亮了一层又一层。
站在这个季节的檐下,发觉我比村庄还热泪盈眶。
二
淤积了泥沙的河床让村庄就像胀满了的肠胃,长久的便秘已让肤色暗淡,连荷叶不展睡莲也不开,就连依傍的杨柳都在心生悲。原先的水稻田变成了能扬尘的土胚,像拳头般敲打在庄稼人的脊背上。
无名的小草,汹涌得像潮水般一浪一浪盖过来。好比到城里的农民工,也像稻田里的蚂蝗一样乐此不彼地在往城里挤一个样。或许这就是千古不变的一种生息,理当如此吧?
原以为痴守的故乡,会把一节高粱举成一面迎风飘扬的旗帜,会把玉米棒摆弄成一排排镶金的牙齿。我还记得曾种下的棉,那些被花上了高昂的代价保下来的几粒卵子,最终培育出的也只是些很快就夭折的弃婴。总想看繁花似锦,禾苗青绿,可活着的人却喜欢在自掘的陷阱里,舞蹈。
季节的颜色越退越薄,我模糊着远方的娇艳;但想到了在城市的宴席上,田径的作物像扒光衣服的裸体,不顾羞涩地被呈现。
父亲举高的锄头,即使弯成一个再大的问号,也是多么地不重要。
三
携一缕丝般的秋雨。大地不间断地开始弥漫着雾霾,就像灭虫时喷射器散开的药水,似乎想把贪婪的灵魂浸泡一次。当看到父亲收拾着那些作物的残体,我发现他好像能轻而易举地就在把一个村庄,背上肩。
“ 叭嗒、叭嗒”地看着嘴角的烟叶燃尽,钱老爹此刻的这个举止让黄昏更加苍茫;季节像他手里的卷烟一样,好像也要很快就被吸光。剩余的只有树下面的那一条水牛,不停地拉着时间的磨,让一捆成年的稻草摁在一边老想着重新返青么?
我带着城里养肥的眼光,老想剥出水的骨头。原来心中的村庄,已只是一片记忆。
而一转身,新栽的菜苗季节一样要死不活,麦种又在开始从土块里安下前途未卜的窝。看山上赶下来的松针成堆地扎在母亲的腰里,疼与不痛我想只有她自个知道。那些枝桠像门前托着下巴的孩童,在一起想着远方有多远?
灶火在夜色里贼亮地晃动着。你听,那“妈…妈…”的呼叫,一声比一声地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