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5年开始写作,同年在《诗刊》头条发表处女作。已出版诗集三部,文集《闲人颂》一部。诗作入选几十种权威选本。短诗《手握一滴水》,系2012年四川省高考作文题。
秋天正光芒四射
山上的秋风吹熄了许多看不见的灯盏,又点燃了山坡一片大火。一群灭火者像石头一样滚满草丛。
一片又一片树林红了,遍野的火焰烧着风那好看的裙子,风只好歇息下来,坐看空中枫叶的独舞。
原野渐渐不再晃动,一条条交岔的小路,成为岁月一个重要证人失踪的线索--太多了反而无用。
要不停地做减法,像所有简单的墓志铭那样。我希望自己的墓志铭是:“这里有幸埋了个活人。”
因热情过度而困于忧伤的人,在做爱中不断失去爱情的人,为思想而变成白痴的人,你们都来吧。
都来为虚空喝一杯,或者煎一剂毒药献给大地和落日,让所有患病的梦想能体面地留个全尸而亡。
那个喜欢从每件具体的事物中提炼出寓意的教师也疯了,他欠了生活一屁股的糊涂债,无法偿还。
山涧的溪流干枯了,露出沟底那张衰老不堪的脸皮--这里的水面曾经映照过多少孤单的白云?
幸好有两匹马还在松林的空地走动,幸好是两匹而不是一匹,两种沉默和孤独,有着难言的宽慰。
还有天空那些飞来飞去、不知在寻找什么的鸟儿,因为盲目而快乐,就像我们由于无欲而幸福。
秋天正光芒四射……
帆 船
航海器中最漂亮的自然是帆船--它升起了大海的一片波浪,恍若大海在自身中徐徐前行,让我始终保持着凝视内心幻象的权利,并时刻调整着在自由中不忘自律的方向,就像一首诗和词语的关系,决定于风所形成的一个恰如其分的切面,因此能获得一种直达白云的虚空的力量,正是这样的存在令人沉醉。
思 考
20世纪德国时尚达人尼可死前曾留有独白:“最好把思考未来这个问题留给别人,我最多也就想到明天的早晨。”而大名鼎鼎的海德格尔则牛皮哄哄地宣称:“当法国人开始思考时,他们说德语。”
早于他们几百年前诞生的法国奇才帕斯卡尔却一劳永逸地说:“你愿意别人相信你的东西吗?那你就不要提它。”
令人有那种日出大海、地平线突然敞开的警醒!
废 墟
废墟不会为曾经的辉煌骄傲,它是世界的本相。石头和野草,有着比我们建造的庙宇、长城、摩天大楼强悍百倍的灵魂。人在做,天在看。在一些微妙的时刻我常常悄悄会意星空--那宇宙无边的废墟让人活在尘埃中,已是万分开恩;且不对我们的妄想加以任何惩罚,更是无限怜惜。
无法停留
没有云、雨雪和彩虹的天空是空落落的,没有鸟的天空更是寂寞得想自闭。我在年保玉则山下的牧场,用望远镜看远处一簇峭拔的雪峰间飞翔着几只高山兀鹫,像一幅在天地间跳跃的心电图,一种说不出的感动油然而生。我想追踪其中一只,但它总是逃逸出视线之外,又冷不丁闯进你的悬念,犹如一个温暖的吻,有那么一瞬间窒息的快乐。
吃了中午饭之后,不得不驱车赶往下一站,我回头远眺年保玉则山脉,停留在天空的那一部分是白的,被雪覆盖,哪怕你借助它的高度登上了半个天空,最终还得下来。我以为:没有灵魂的人,是无法堕落的。然而,爬过这座神山的人和飞过这座神山的鸟是有灵魂的,哪怕堕落了,也会变成大山脚下的石头--那种停留,守望着永恒的流动。
半 生
半生比一生更有意思些: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前不巴村、后不巴店,像怀疑主义的敏感和快乐,像找不到的爱情和黄金,像新婚和背叛的前夜……
像错误,而且准备一错再错。
局 限
生与死的理由是一样的,来和去的理由是一样的,我们必须先习惯于它们,然后才能获得思想的自由。心灵沉寂时酝酿的东西,有如一辆在远方不断逼近的火车,它沉着的运行,让来去成为常态,让生死满怀邂逅的期待。常常你并不需要有对世界明晰的认知,应该设想:事实和抒情都是真相的一部分,只是人的爱与恨,永远无能为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