狷介才子汤鹏

2014-04-29 00:44邱少平
华夏文化 2014年1期
关键词:诗集

邱少平

汤鹏(1800-1844年),字海秋,自号浮邱子,人称汤益阳,清代益阳县沙头(今湖南省益阳市资阳区沙头镇)人。他自幼天资聪颖,好学上进,犹以博闻强记和才思敏捷著称。“九岁能属文,乡里称神童”(《汤氏五修族谱》)。22岁中举人,23岁中进士。

孤傲诤臣

清道光三年(1823年),汤鹏考取进士,步入仕途。初任礼部主事,因文章“震烁奇特”,被目为奇才,不久选为军机章京,补户部主事,转贵州司员外郎,再升山东道监察御史。后因宦海沉浮,出任过四川司郎中、陕甘正考官、记名知府等闲官。

在军机章京任内,他得见天下奏章,又有户部历练,熟悉官场内幕,乃意气蹈厉,谓天下之事无不可为者,曾写下“肩倚一世”四字以明志,以天下为己任,欲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汤鹏志向远大,才华横溢,兼与炙手可热的权贵汪廷珍、穆彰阿有师生之谊,本可攀龙附凤,青云直上。但汤鹏为人性格狷介,不甘摧眉折腰,趋时媚俗。初任御史,宗室、工部尚书载铨叱辱本部崇曜,而崇曜不甘示弱,反诘抗争,道光帝传旨将崇曜交尚书“吏议”治罪。而汤鹏不顾冒犯亲贵,据理力争。认为司官为朝廷命官,如有过错,当交有司议处,不应被人任意唾骂。20天内,连上三道奏章,要求严惩载铨。道光帝大为不悦,以其偏执,罢去御史职务,降为户部员外郎,转四川司郎中。清人姚莹评论此事时说:“以宗室尚书之亲贵,举朝所屏息者,而君倡言弹之,亦见骨鲠之风矣!”(姚莹著《汤海秋传》,《汤鹏集·浮邱子》,岳麓书社2011年3月版)自此,汤鹏长年待职闲曹,终不为朝廷重用。

鸦片战争失败后,腐败无能的清政府被迫与英国侵略者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割地赔款,允许开埠通商等。汤鹏闻讯,义愤填膺,在自己被罢贬“不得进言”的情形下,仍秉笔直书,上书陈述夷务善后30事,托户部尚书转奏。权臣阅后讥其为“书生之见”,未予采纳。

汤鹏是一个富有理想抱负而又异常执拗的文人,并不因进言之路阻塞而放弃自己的主张。不甘平庸的他决定走另外一条道路一著书立说,继续发表自己的政治见解。在短短十几年时间里,他就著有《浮邱子》、《明林》、《七经补疏》、《海秋制艺》前后集、《海秋诗集》前后集、《信笔初稿》等。其中《浮邱子》、《明林》、《七经补疏》三书中,就有不少经世致用的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的卓见。他在《赠陈鹤皆孝廉》一诗中写道:“犹有三书摧管乐,几回慷慨佐虞唐”(《汤鹏集·海秋诗集·后集》)。可见他是颇为自负的。

时文高手

汤鹏由科举人仕,精于八股制艺时文。其文章既具文采、气势,又能联系时事,与一般八股制艺大异,被认为达到极致。相传,他中进士前,有宝庆(今湖南邵阳)人魏源以才名为当时学界瞩目。京城会试时,某考官于考卷中发现一篇不同凡响的文章,即断定为魏源所作,不料揭晓时方知为汤鹏作文。对他癸未科中进士文,主考官汪廷珍和同考官穆彰阿都给予极高评价。只因一字之讹,才没有拔为第一。但是,他也由此而声名远播。其考卷为人翻印后,士人争相购阅模拟,一时洛阳纸贵。

《汤鹏集·海秋制艺》前后集辑选了他近两百篇脍炙人口的时文,大多立意深远,批判色彩强。表现手法多样,或直率、或奇诡,叙事说理,条理分明。

他在《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一文中写道:“盖为家国天下所仰托者,身也。天子此身,庶人亦此身。”“身之始,无贵贱者也,而其后则有日分之势。”他并不把帝王看得高人一等,认为普天之下,并没有什么“异人”、“异身”、“异学”,从天子到庶人,上下皆然。他在《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一文中进一步说:“人材师济之盛,序列于左右二三子之班,而可以为帝王者在其中,可以为将相者在其中,可以为有司、百执事者无不在其中,斯亦古今之奇局也。”他认为人皆可以为帝王、将相,反对尊卑贵贱不可逾越的传统观念。

他认为身居天子、父母官者,首先应该认识到自己所担负的责任。他在《此之谓民之父母》一文中说:作为“父母”必须使子女“饱暖安逸”,免受“饥寒劳苦”,岂能“自谓父母”官,以“神圣”、“帝天”自许,“徒居民上”?并在《君子反经而已矣》中指出:“经不正则民流而为贼,经正则贼复转而为民”。“今之民嚣然”、“不靖”,罪责在“士师”。意即官逼民反,乱根在上。

他作《临大节而不可夺也》一文,认为如何看待国家、民族的内忧外患,就是大节。他面临大节,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说:“我既临之,忍而为颠覆不能,退而为优游不得,则发其痛哭流涕之狂,以折奸雄之焰,而生死在所不言。”他从社会的实际情况出发,深刻地认识到清朝的腐败统治行将崩溃,民族的生存面临威胁,当此之时,自己一定要做到“志不衰”、“神不蹙”,“矢其慷慨致身之誓,以固同仇之心,而成败亦所不计”。

汤鹏胸怀天下,笔具雷霆,时人评论他的时文能“抗怀千古,自成一家”,“辞达”,“能自树立”(《海秋制艺·后集评跋》)。曾国藩在《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也》一文后也批曰:“奇情郁起,如读异书。”

尽管汤鹏本人以时文著称,而且是八股优则仕的典型,但他却从不为一己之私对八股文大加赞美。他认为八股文束缚了人们的思想,是扼杀和摧残人才的工具。因此,他对八股取士的考试制度进行了无情的揭露,不止一次发出诸如“哀哀腥腐中,谁能辨愚贤”(《赠姚梅伯孝廉》,《海秋诗集》卷十)的质疑和“空余贾生痛,甘作杞人愚”(《送潘四农、张亨甫、鲁兰岑、温伊初、江龙门、姚梅伯、刘子骏、杨杏农、廖月槎下第出都》,《海秋诗集》卷十九)的悲叹,表现出一位具有良知的封建文人可贵的批判精神。

著名诗人

汤鹏不仅是时文能手,更是著名诗人,年未四十,诗名已满天下。在不到10年的时间里,他作诗3000余首,经芟汰,存诗2366首,收辑在《汤鹏集·海秋诗集》前后集。

汤鹏的诗歌,题材广泛,主题严肃,多为悲愤沉痛之作。大凡励志、遣兴、诫友、题赠、哀悼、咏怀、感时、写景等,无不具备。他能娴熟地运用古、近、律、绝、歌行体,且使它们各具特色。

在《海秋诗集》中,有不少讴歌祖国大好河山的诗篇。如:“九州气势似星罗,万古熊湘一浩歌。衡岳乾坤低泰岱,洞庭风雨挟黄河。荧荧圣骨九疑穴,霭霭骚魂二水波。”(《与客谈湖湘山水之胜》)“君不见衡岳之高高插天,祝融紫盖奔走俯伏如儿孙。……左踏龟台之脊背,右拔熊耳之顶巅,晨岚幕霭断更连,岩花涧草无穷妍。”(《梦游浮邱行》)诗人出仕期间,曾携好友游历过许多著名景点,在武昌、杭州、金陵等处均留有杂题,如咏潇湘八景、燕京八景以及岳阳楼、黄鹤楼等。这些诗作大多寓景生情,情景交融,或雄浑刚劲,或婉约动人,丰富多彩,别具一格。

汤鹏的诗与其文一样,具有鲜明的批判意识,尤其体现在政治题材的诗篇上。这些诗紧扣时势,抒发感慨,有歌颂也有谴责,想象丰富,感情色彩强烈。他对追名逐利、谄媚无耻的贪赃枉法之徒恨之入骨,把他们比作青蝇、蚊子、蝎虎等害虫恶兽,如“青蝇满天地,悄悄长沉疴”(《挽潘四农诗五章》);“长尾如戟,短尾如戈,我兮我兮奈蝎何”(《蝎虎谣》)等。但汤鹏更多的是对国势衰微的忧虑。台湾兵备道姚莹与总兵达洪阿,在鸦片战争期间击败入侵台湾的英军。《南京条约》签订后,二人竟被清政府革职查办。汤鹏愤而赋诗,热情歌颂了姚莹的战绩,抨击了英国侵略者,指斥了身为上将的琦善、奕山、奕经之流的昏庸与懦怯。对清政府纵敌、卖国的可耻行径作了深刻的揭露和讽刺:“三年海上太披猖,鼋作鲸吞故故狂。上将功名徒画虎,中原天地屡亡羊。独推国士如韩信,能系人情是李纲。四战居然摧虏胆,鸡笼鹿目有辉光。”(《壬寅九月朔日宴姚石甫先生于万柳堂赋诗言怀六章》)

在艺术上,汤鹏还打破俚俗口语不能人诗的清规戒律,作《直如弦》:“直如弦,驾短辕;曲如钩,骑紫骝。直如弦,卧寒毡;曲如钩,衣名裘。直如弦,心缠绵;曲如钩,肆噍啁。直如弦,泪潺谖;曲如钩,快遨游。直如弦,惜暮年;曲如钩,发不秋。直如弦,悄孤骞;曲如钩,百不忧。”他运用鲜明对比的方法,感叹人世间往往是小人得势,君子遭殃,揭露了世俗的险恶。

对于他的诗歌创作艺术,时人评价极高。林则徐在《海秋诗集·评跋》中说,“海秋于诗,无体不工。四言出入风、雅、颂,五言始而希踪韩、杜,既而陶、阮、鲍、谢,皆在伯仲之间。七古则寓妥贴排募之力于淋漓跌宕之中,合太白、昌黎为一手。五七律、五七绝均嗣响唐人。至其所为《琴操》、《古歌谣》,则尤备古人之所不及备,为今人之所不能为。诗至此,可谓极天下之大观也已。”龚自珍曾为汤鹏的诗集作后序,称赞他的诗充分表现了他的人格和风格,正如唐代大诗人李白、杜甫、韩愈一样,“诗与人为一,人外无诗,诗外无人”。即把作诗与为人统一起来,表现自己真实的思想个性。他尤其对其独具个性的诗风印象极深,曾大胆断言:“任举一篇,无论识与不识,日:此汤益阳之诗”(《书汤海秋诗集后》,《龚自珍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2月版)。

性情中人

汤鹏的志业才气,在当时享誉全国。他与魏源、龚自珍(浙江仁和人)、张际亮(福建建宁人)曾被称为“京中四子”。在湖南,他又与欧阳辂、魏源、何绍基以诗文自雄,被称为“湖南四杰”。他恃才傲物,虽不喜攀附权贵,但愿意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

安化陶澍是汤鹏的同乡、前辈,位高权重,他对汤鹏的人品学问、文笔才气十分欣赏。他每次返乡休假,皆邀汤鹏为座上客,饮酒吟诗,畅谈时政,纵论古今,研讨学问。汤鹏对陶澍非常尊敬,以师事之,并常以诗歌表达仰慕之情。汤鹏与林则徐的交谊颇深,他们互相尊敬,时常有诗文相互唱和。汤鹏与龚自珍(号定庵)的交往,在《定庵先生年谱》一书中多次提及。当年龚自珍在京辞官南归时,汤鹏与之依依惜别,书楹帖“海内文章伯,周南太史公”以赠之。龚自珍《己亥杂诗》中收有《别汤海秋户部鹏》七绝一首,以答谢汤鹏,在诗中称赞了汤鹏的为人和诗作风骨奇特,远胜于那些模拟前人、泯灭个性的假古董。诗云:“觥觥益阳风骨奇,壮年自定千首诗。勇于自信故英绝,胜彼优孟俯仰为。”汤鹏在其《答龚膳部越鸟篇》中,将自己和龚自珍比作孤芳自赏、鹤立鸡群的凤凰,他俩的心性、志趣及砥砺互勉的诚挚友情在这首诗中得到体现。汤鹏和魏源也是“道谊相洽,始终一贯,学识相切磋,诗文相砥砺,辅之佐之,至老不衰”(李柏荣《魏源师友记》,岳麓书社1983年版)。至于汤鹏与姚莹之间的友谊,单从《海秋诗集》中题赠姚莹的数篇诗——《姚石甫兄人都叙旧言怀诗四首》、《江南行送姚石甫兄》、《送姚石甫先生罢官还桐城》、《壬寅九月蒜姚石甫先生于万柳堂赋诗言怀六章》等便可窥见一斑。姚莹任台湾兵备道时,因积极抗击英国侵略者,被得势的投降派诬陷入狱。汤鹏闻讯,冒着极大风险前去探视。他出狱后,汤鹏又邀集一帮好友,在万柳堂设宴为受难的挚友接风洗尘以示庆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汤鹏与林昌彝的友情更令人感动。1844年春末,穷困潦倒的汤鹏约请何子贞、朱伯韩、魏默深(魏源)、李梅生等为重病的林昌彝筹集药费。汤鹏辞世前三天,还邀约好友到陶然亭相饮,为久病的老友林昌彝死而复生作“更生会”,并留下“为君斟此更生酒,留作人间命世才”(林昌彝《射鹰楼诗话》,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12月版)的绝笔诗。次日因病未到,再一日便溘然长逝。汤鹏与情趣相投的朋友之间,可谓肝胆相照。患难与其。

当然,汤鹏既有热情豪爽的性格,又有得理不饶人的率真和执著。他忠于内心感受,爱憎分明,不虚伪做作,时时流露出真性情。汤鹏和曾国藩初识时,“相交甚厚”。后因言谈不合、各执己见而相互拍案叫骂,以致绝交。常言道:性格决定命运,为人迥异的汤、曾二人在仕途的结局就有天壤之别。曾国藩谨言慎行,圆润融通,左右逢源,最后成为力辅清廷的“中兴名臣”;而性情中人的汤鹏始终摆脱不了书生意气,在政坛成了一位凄凉的悲剧性人物。

汤鹏一生,怀才不遇,感时伤怀,终致忧愤成疾,于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殁于京都,年仅44岁。汤鹏病逝后,曾国藩深悔当初,曾为文告祭。在挽联中称颂汤鹏:

著书成数十万言,才未尽也。

得谤遍九州四海,名亦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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