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横光利一的新感觉小说《苍蝇》

2014-04-29 00:44朱捷
西江月·上旬 2014年1期
关键词:苍蝇对比命运

朱捷

【摘 要】《苍蝇》是日本新感觉派作家横光利一的一部早期作品,也是他尝试新感觉派写作手法的一部实验小说。这部作品在日本文学史上评价至今仍是褒贬不一,但是作为一部动人心魄,具有感染力的作品,其价值毋庸置疑。本文以“车夫”这一人物为切入点,通过“苍蝇”与人的对比,来解析作品的象征意义,并通过分析电影和摄影表现手法在作品中的运用,来探讨作品中横光利一如何运用新感觉写作手法来阐述这一象征意义。

【关键词】《苍蝇》;对比;命运

横光利一生于福岛县东山温泉。其父是土木工程师,被派赴朝鲜工作期间,横光在母亲的家乡三重县阿山郡度过童年。他初期的习作,大多写这一带的田园风光。1916年入早稻田大学预科,未毕业即离校,同友人创办《十月》、《街》等杂志。《苍蝇》是横光利一于1924年,在《文艺春秋》上发表的短篇小说,他自称其为“文坛处女作”。并且由此引起文学界的注目。

小说从“盛夏的驿站空荡荡的”一文开始。在“驿站空旷的场院”上首先出现的是一个农妇,她收到了儿子病危的电报,打算去镇上见儿子最后一面。这之后来了一对打算私奔的年轻情侣。之后又有一位母亲带着一个“咬着手指头的”小男孩,和“同贫困连续搏斗了三十三年”,“昨晚好容易贩卖春蚕赚到手八百元”的乡村绅士等人物陆续登场。但即便乘客都到齐了,只要车夫还没有吃到所谓的“谁也未曾沾过手的头屉包子”,大家都走不了。好不容易车夫吃过馒头,出了车,却因为他的打盹使得马车坠下悬崖,一车人就这样瞬间命丧黄泉。而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车人命运的,竟然是一只小说中只出现了三次的“大眼苍蝇”。作者将“苍蝇”和“人”这一看毫无关联的两者放在一起进行对比,戏剧性地揭示了生的不确定、死亡的无常和生命的空虚。小说在进行到四分之三处时,所有的画面和描写都非常客观和平淡,然而最后的收尾却突如其来,极具冲击力。

本文以“车夫”这一人物为切入点,通过“苍蝇”与人的对比,来解析作品的象征意义,并通过分析电影和摄影表现手法在作品中的运用,来探讨作品中横光利一如何运用新感觉写作手法来阐述这一象征意义。

一、人物分析之“车夫”

《苍蝇》是仅仅只有十二页稿纸的短篇,却有八个出场人物。如果要说谁是主人公的话,恐怕很难断言。每个人的描写虽然笔墨虽都不多,但却各有特点。本文特选取“车夫”来做分析。

“车夫”是一个驼背、喜欢象棋,有洁癖的独身老人。他每天重复着相同的工作,对此既不感到自豪也没觉得欢喜,只是每天打发着日子。对乘客的请求,尤其是想见儿子最后一面的农妇的迫切心情,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顾着下棋。在一段人们猜测什么时候会发车的描写后,作者告诉我们车夫每天都要尝完“头屉包子”才开始工作。对于多年单身的车夫来说,“头屉包子”是他唯一的慰藉。孤身生活的他,不知道何为亲情,何为爱情,因为他没有被人爱过,也无法体会担心别人是什么心情,对于乘客们的请求才会如此无动于衷。对他而言,吃到热腾腾的新鲜包子,比农妇着急去见儿子最后一面更重要。我们在对车夫的这种冷漠和麻木感到愤怒的同时,也不禁对他的孤独和寂寞感到同情。是生活和命运让这个原本也有血有肉的人变得如此麻木和漠然。他的生命如此空虚,对于任何人来说,少了车夫,生活并不会发生大的变化,他可以说在社会中是一个没有太大价值的人。随后,车夫又因为他那看似偶然的打盹,改变了一车人包括他自己的命运。也许没有人会想到打盹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他以前应该也打过盹偷过懒,但是却都没有发生过事故。但是这次,七个迥然不同的生命轨迹,在车夫打盹这个看似偶然的事件中,重合到了一起。不管是没有什么生活目的的车夫,还是带着各自目的积极生活着的其他几个人,在强大的命运之前,任何的掙扎和努力都显得如此徒劳。这又不禁让人感叹命运之神的捉弄。

除此之外,在文中,作者对车夫并未进行任何评价,但是我们却可以有很多种解读,比如车夫本身是肩负着将七位乘客送到目的地的责任的,却没有履行这种职责。我们就可以把车夫这个形象与当时社会的领导阶层联系起来。作为领导,有责任带领民众和国家朝着正确的方向,去往目的地,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二、“苍蝇”和“人”的对比

除了从车夫以及其他六个人物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出生命的虚无和命运的无常之外,这部小说最有趣的地方,就是从非人类的“苍蝇”的视角出发,将“苍蝇”的存在和“人的存在”进行对比的描写手法。七位乘客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夺去生命,与此相反,脆若渺小的苍蝇却两次逃过了死亡。小说一开始,这只大眼苍蝇本来是撞在了蛛网上,生命岌岌可危,但是它却凭着惊人的意志,“后腿不停地弹动着,晃来晃去。忽然,像豆粒般掉落下来”,逃脱了被蜘蛛当成食物的命运。而小说最后,当“马被车子一顿,立即站住”的时候,苍蝇警觉的“飞了起来”。这时,人的死亡和苍蝇的“悠然自得”的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作品写人是从生写到死,而写苍蝇却是从死写到生。比苍蝇要大几千几万倍的活生生的七个人,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没法自救。这样看来,主人公们生前所在意的那些事情,相对苍蝇的无目的的“生”来说,显得毫无意义。人类为何存在?生与死的界限在哪里?人到底是强大的还是渺小的?这种人与苍蝇的存在价值的对比,引发我们无限的思考。活着的时候,主人公们怀揣各种梦想:年轻小伙子期待着和姑娘私奔后开始童话般的幸福新生活,乡村绅士“同贫困连续搏斗了三十三年,终于取得了成功”,开始为未来谋划。母亲领着的小男孩充满了朝气和活力,人生还刚刚起步。农妇一心想着见孩子一面,有许多临别的话想说。但是,死亡让这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和悬念。甚至让人生出一种无奈:人活着,有时还不如一只苍蝇。想活下去的人没法活,而什么都不想的人(苍蝇)却偏偏好好地活了下来。

这样一个农村里的马车翻落事故,最多也不过占个报纸的社会新闻版面的头条,其本身也许不会引起人们多大的关注。但是在这部作品中,苍蝇的出现,却让这起马车事故变得如此神秘而诡异。苍蝇的悠然自得的飞翔,与河滩上一车人沉寂的死亡的对比,给读者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三、“照相眼”与“蒙太奇”手法的运用

在这部小说中,横光利一将被不合常理的命运作弄、没有安全感的人生,从个人的生存状态或者一种偶然性事件,上升到了命运无常这一哲学高度。个人的命运被放入了更为广阔的现实当中,而作品展现给我们的是一副更为广阔的画面。这有赖于作品所采用了独特的表现手法。通读这部作品,我们会发现,作者对小说的处理,就像是摄影师对画面的捕捉和处理,既描绘了驿站的场院、悬崖边等大角度全景式的画面,也有从苍蝇的眼中捕捉到的一些细微镜头。作者通过苍蝇的眼睛,将所看到的事物进行了细致的描写,而且多处采用了拟人手法,这代表了横光利一对“新感觉派”手法大胆尝试的开始。写作的视角如照相机的镜头般,一会儿拉近聚焦,一会儿拉远广角,缓慢而又仔细地转换着视角,从苍蝇落到马身上,再从马身上移到车夫。这个技巧,又被称为“照相眼”①。“照相眼”表现手法的特别之处还在于,只捕捉人和事物的外在和表面,而对人物的内面基本不进行描写,但是通过细致的外在描写,却深刻地揭露了人与事物的内在本质。作为昆虫的苍蝇自然无法吐露内心的感受与心理变化,但我们通过苍蝇的眼睛,却看到了人生百态,世事炎凉。此外,人物出场方式和顺序的设定,也运用了电影中将各种不连续的画面拼接在一起的“蒙太奇”手法,这种手法在这样的短篇小说中使用的恰到好处。七个前后都没有关联的人物,却因为同一个目的地而连接在一起,并且各个个性鲜明,让人读来饶有趣味却又不觉突兀。

这种电影表现手法与“照相眼”描写的相互结合,让读者在阅读时犹如欣赏一部电影艺术作品。这种技巧在橫光利一之后的作品中得到了更加大胆和成熟的运用。

四、结语

横光利一一生都热衷于新的文学方法论的探索。他曾说过:“我不喜欢没有光芒的语言表达”,“我希望我的作品从内到外(从内容到修辞)都充满光芒”。“光鲜的外表——这只是一个象征,所谓象征就是通过表面的光芒使其内容也闪闪发光,这种充满光芒的象征,我称之为新感觉派”。②此外,他自己对《苍蝇》这部作品作了如下分析:“《苍蝇》这部作品我一开始只是打算用一下嘲讽手法的。但我在创作时,发现在炎热的盛夏中,之前所有人集合在一起的那种饶舌和嘈杂突然变为沉默,与之相对的是一只苍蝇开始展现其旺盛生命力,这种状态已经超越了嘲讽,能够带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崭新感觉。我不由得幻想假如能够把这种感觉在作品中尽情地表现出来,那么仅仅是这一种感觉,我认为就足以象征性地揭示生活和命运的哲学意义所在了。”③横光利一的好友由良哲次也对他进行了高度评价,认为他有才华,有个性,对于人、事物有一种敏锐的感受力,更不用提他对“这个时代”所特有的一种深刻感悟。而《苍蝇》正与他这种对于人生、命运的无常和虚无的感受密不可分。

《苍蝇》一文用了讽刺、对比等手法,试论了人类命运的无常、生命的脆弱和有限、时间和空间的无限。七个人物的死,看上去偶然,其内面却蕴含了深刻的哲理和必然性。一个人无论如何宝贵自己的性命,也无法摆脱终有一天要回归“无有”的命运。而横光正将这种虚无主义怀疑论在这部没有评论,没有任何内心活动描写的短篇中精彩地表达了出来,这种绝妙的写作手法的尝试,直到今天读来,仍令人耳目一新。

注释:

①由良哲次.横光利一的文学和生涯[M].樱枫社,1977.文中引用均由笔者翻译.

②由良哲次.横光利一的艺术思想[M].日本图书中心,1984.

③横光利一.我最感激的评论[J].新潮,1925 年第40 卷第1号.

【参考文献】

[1](日)新潮.1924年6月号.

[2](日)新潮.1925年第40卷第1号.

[3](日)三田城宏.在写作之前请先读超易懂文学史.朝日有声杂志社,1996.

[4]横光利一集.日本现代文学全集.讲谈社,1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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