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佩雪 吴晓梅
摘 要:《摸彩》是美国女性作家雪莉·杰克逊创作的短片小说,其构思精巧、人物生动,并以其出乎意料的结局引起了人们对人性和民主的反思与关注。本文将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角度出发分析《摸彩》中女主人公特斯·哈钦森在父权制社会中的悲剧命运和反抗意识。
关键词:《摸彩》 雪莉·杰克逊 女性主义文学批评 特斯·哈钦森 悲剧命运
《摸彩》是美国现代女性小说家雪莉·杰克逊的著作,该书自从1948年在《纽约人》杂志上公开发表后,立刻引起了无数读者和评论家的关注。人们探讨作品的主题、叙事手法和艺术风格的同时也强烈地批判了小说中所揭示的人性黑暗,号召关注女性在生活中的地位与权力。小说虽然情节简单,但因其强烈的悲剧色彩而具有深刻的文学价值。本文将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角度分析父权制度下女性的悲剧命运和与此所做的抗争。小说描写了英格兰一个平常的小村庄里,全体居民参加一年一度的摸彩活动,最后大家把中彩者作为“祈求丰收的祭品”,集体用石头砸死的骇人故事。小说一开始,作者营造了一幅安静祥和的景象,“阳光灿烂,晴空万里,美好的盛夏季节”,孰不知这种温暖的场景竟然是悲剧的开始,它为小说结尾“人们一拥而上”开始残酷的杀人场面埋下伏笔。通过这种对比描写,不但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加深了特斯·哈钦森无奈命运的悲剧色彩。
一、女性主义文学批评 女性主义运动诞生于新兴的资产阶级妇女中,它同法国的工业革命和美国的废奴运动息息相关。美国女性主义批评家伊莱恩·肖瓦尔特认为女性主义文学发展经历了三次浪潮。第一次浪潮是模仿男性文学和自我厌恶的“女子气时期”;接下来是“女性主义时期”,这一阶段女性作家开始伸张女性应该拥有权利并反抗男性文学;第三次浪潮即為通过重新发现女性文本来替代男性文本中的厌女意识,促进女性自我意识的培养,并追寻女性美学的“女性时期”。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产生,是以女性主义运动的广泛开展为基础的,是女性主义运动深入到文化领域的产物,以“从边缘走向中心”为行动纲领,致力于挖掘妇女在历史、文学、社会中处于从属地位的根源,探讨性别与文本之间的相互联系,从文学的角度对性别歧视进行批判。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发展中形成了各种组织和派别,比如激进主义女性主义、社会主义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存在主义女性主义、现代主义女性主义和后殖民主义女性主义等。不管这些派别之间存在何种差异,它们都是以“社会性别”为基点的。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强调女人同男人在政治、经济、社会等领域中应享有同样的平等权利,而女性受到压迫是基于传统的父权主导意识,父权制度压迫女性使其无论在家庭还是社会都处于边缘位置。当代女性主义批评始于凯特·米利特的《性的政治》,她的重要贡献在于将文学深入于父权制度下的政治环境中,而这本书也被认为是第二阶段西方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形成的标志。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主张女性与男性在公共领域要享有平等权利,但与此同时也要承担相应的义务,她们并不主张早期激进女性主义倡导的通过为性别角色提供标准来挑战和推翻父权社会。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产生让人们得以从全新的视角解读两性之间的关系,重视女性权利,尊重女性独立人格,为与男性建立平等的性别关系奠定了良好的理论基础。
二、特斯·哈钦森的悲剧命运解析 在《摸彩》的情节发展中出现了众多男性形象和女性形象,而这些形象通过人物对话、身份描写等都强烈地体现出了他们性别之间的关系。而这种女性受限制、没有发言权的状况正如十九世纪德国社会主义思想家奥古斯都·倍倍尔所说:“自创世纪之初,受压迫便是妇女和劳动者共同的命运,妇女是人类饱尝束缚的一群,她们在奴隶出现之前已经沦为奴隶。”小说中特斯·哈钦森的悲剧命运也源于她的女性身份。
(一)父权社会中女性的“他者”身份 Fritz Oehlschlaeger在Essays in Literature中指出,彩票的故事反映了“父权社会对女性性征的控制”。在父权制的等级体系中,男人是主体,女人是客体,女人是作为男人对立面的被动的存在,女性没有自己的发言权,受制于男性,是父权社会下盲目的一种执行者,没有自我身份和意识。小说父权社会中女性的“他者”身份主要从社会、家庭和姓名中表现出来。
1.社会环境下的女性身份的缺失 社会环境下女性身份的缺失主要可以通过摸彩中制定的相应规则反映出来,比如,先由当家人代表各家庭抽签,再由中彩家庭内已成家又分出去的小家庭家长抽,最后在中彩小家庭内部成员中确定一个中彩者。看似规则很明确、公正,且充满了未知性和随机性,实则更突显出男权社会中男性对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的压迫及操控。男人主宰支配女人、女人服从于男人的命运已经暗含在这个社会约定俗成的规则之中,也注定了特斯·哈钦森的悲剧命运。小说中的亚当说在北部村庄那里,人们正在讨论放弃摸彩活动,随后他的妻子补充“有些地方已经放弃了这个摸彩活动”,但是他们遭到了整个村子最有声望的华纳老头的嘲弄,说他们是“一群冲动的疯子”,并指出摸彩的意义在于“六月摸彩,玉米熟得快”,而且他认为这种摸彩是“永远要的”。女性身份的缺失也反映在她们是否有权执行摸彩这一仪式中。邓巴先生因为摔断了腿不能参加摸彩活动,当萨默斯询问“谁代替他摸彩”时,邓巴的太太珍妮随即提出由她代为抽签,却遭到了萨默斯的质疑:“妻子代丈夫抽签,珍妮,你能找个成年的孩子替他抽签吗?”他正式的询问只不过是一个形式,实则是为了强调女人在社会中行使权力是不被认可的。由此可见男性们在当时的社会中是权利的象征,他们全力维护和宣扬男女不平等的意识。女人没有发言权的意识已经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村民们的头脑中,并内化为女性的一种行为标准,女性在社会中只是隐形的看不见的“他者”。
2.家庭环境下女性身份的边缘化 家庭环境下女性身份的边缘化在小说一开始就进行了铺垫。故事中,男孩子们已经将口袋“塞满了石头”并且挑选的都是“最光最圆的”,而女孩子们只能“站到一边”,“回头看看男孩子们”。男人们站在一起轻松愉悦地讨论着“雨水,种植,税金和拖拉机”,他们的女人们“穿着褪色的家常便服和围裙”紧随其后,站在丈夫的身旁。对于母亲的再三呼喊,孩子们置之不理继续干自己的事情,鲍比竟然还挣脱出去,当听到父亲的厉声呼叫后,他又“飞快地跑了回来,站在了父亲和哥哥之间”。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女性的话语既没有号召力也没有权威性,处于家庭中的从属地位。萨默斯强调家庭中的男孩比母亲更具有权利代替父亲进行摸彩,说明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还不如自己的儿子,女性的边缘化地位也由此表现出来。虽然邓巴太太珍妮最终代替全家抽彩,她还是强调要将抽签的结果由长子及时汇报给丈夫。当沃森为母亲和自己摸彩时,村民们为沃森家有男孩而感到高兴,说:“好小伙,真为你母亲高兴,总算有男人替她抽签了。”轮到特斯的儿子大卫·哈钦森抽取彩票时,有大人过来帮他,他则好奇地看着周围发生的一举一动,当他的母亲被宣判“死刑”时,他浑然不知。人们开始扔石头了,有人给了他一些石子,希望他在了解摸彩的真正意义前就学会怎么做,于是,在盲从下,特斯的孩子拿起石头扔向了自己的母
亲……孩子对母亲全然没有关爱与尊重,母亲的角色在孩子的心中没有留下一丝的位置。这也正如中国古代“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封建伦理,要求为子、为妻必须绝对服从于父、夫,女性总是心甘情愿处于被支配的地位,等待、服从、接受来自男权社会的压迫。
3.女性姓名的缺失 女性的身份缺失也体现在小说中女性真实姓名的模糊,她们都被称呼为“某某太太”,如哈钦森太太、德拉克洛瓦太太、格雷夫斯太太、亚当太太和邓巴太太,却没有自己的名字。男人正是通过不断排挤和压抑女性来稳固自己的中心地位。在男性眼中,女性被认为是劣等的性别,永远处于“第二性”,女性的言行必须符合男性的标准,是父权社会下男人的附属品,她们的思想长期被父权制所奴化,没有自主性,更谈不上维护自身的女性权利。女性作为男性的附属物,既没有自我的价值意义,也没有自己独立的个性和话语权,最后导致身份丢失,失去自我。正如法国著名女权主义作家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其著作《第二性》中所说:“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③小说中的女性正说明了这一点,她们都是在父权社会下形成的父权制的坚实维护者。
(二)父权社会中同性的冷漠与残忍 《摸彩》中除了描述男性对女性的排斥、漠视和边缘化之外,也对女性同性之间的冷漠与残忍进行了生动的刻画。同性之间冷漠无情、事不关己、明哲保身的态度将特斯·哈钦森的悲剧推向了高潮。她们的可怕在于毫不迟疑地加入了一个残害她们所熟悉的无辜者的行列中,而且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同情和悲痛,进而加深了特斯·哈钦森命运的悲剧色彩,带给人们强烈的反思和震撼。
1.同性之间的冷漠 主人公特斯·哈钦森只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农村妇女,她照顾丈夫孩子,每天做些农活,与小说中的其他女性没有什么区别。当她因忙于手头的家务活最后一个出现在摸彩仪式上时,她和站在旁边的德拉克洛瓦太太开始了最初的交流。哈钦森告诉德拉克洛瓦太太她迟到的原因是“忙着清洁忘记了今天这个日子”。两人快乐地交谈着,德拉克洛瓦太太还反过来安慰她说:“你还是及时赶了过来。”在她要寻找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时,还礼貌地“碰了下德拉克洛瓦太太的胳膊以示再见”。从这些描述看上去,女人们之间都非常友好和礼貌,然而当她的丈夫抽到彩票时她向萨默斯申辩道:“你没有给足够的时间让他挑选他想要的那张,我看见了,这不公平。”这时候,先前女人们之间友好的关系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同性之间的冷漠。当特斯抗议摸彩不公正时,德拉克洛瓦太太趕忙说:“特斯,这是一个公正的活动。”格雷夫斯太太也立刻附和道:“我们每个人都有均等的机会。”很显然,她们怕有人提出重新摸彩,同性之间的自私冷漠在这短短的话语中原形毕露。在生与死的紧要关头,她们对特斯·哈钦森的辩护表现出来的无情和冷漠让我们震惊,更为后文同性之间的残忍做了铺垫。
2.同性之间的残忍 小说结尾特斯·哈钦森作为“中彩者”要被村民用石头砸死的时候,希望灾祸不要降临在自己头上的德拉克洛瓦太太不但自己表现积极而且还煽动其他人。这里她不仅是一个残忍的执行者还是一个冷酷的帮凶,积极地维护着所谓的“父权制度”,充当着父权社会下的刽子手,而这双手正是伸向了她的朋友特斯。于是,德拉克洛瓦太太“挑选了一个需要用双手才能抬起的大石头”,还转过身催促身边的邓巴太太说:“跟上来,赶紧的。”而邓巴太太也冷冷地说:“你在前面,我跟着你。”她双手攥着一些小石头,紧张地喘着粗气,
随着德拉克洛瓦太太,将石头盲目地扔出。同性之间并没有因为悲剧的降临表现出一点点的同情心,更别说什么互帮互助,她们之间有的只是让人战栗的残忍。作为弱势群体的女性之间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压迫和被压迫的关系,特斯·哈钦森受到了来自父权社会和同性之间的双重压迫,这种压迫便是她悲剧命运的根源。
(三)女性的觉醒和抗争 父权制社会中,男性把女性作为发泄的客体而忽视其独立的人格,女性以男性的要求束缚自己,她们附属于男性,没有自我意识。女性也没有自己的话语权,只有当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时才会唤起她们反抗压迫和束缚的意识。小说中特斯·哈钦森随着命运的变化经历了从觉醒到抗争的过程,对父权社会通过自己的声音和反抗行为表达了不满和愤怒。
1.觉醒 小说中所描述的女性几乎都服从于男性,即使像主持摸彩仪式的萨默斯的夫人,尽管也是个性强悍的女性,然而对于摸彩这样重要的仪式她也没
有任何特殊的权利。具有反抗传统意识的仅是一个待人友善的普通的没有地位的乡村女性:特斯·哈钦森。在摸彩快要开始的时候她才姗姗而来,赶到广场,并没有因为迟到而焦急,反倒显得轻松自然,与身边的妇女轻松地谈笑聊天,还说她把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从这里的描述可以看出,她压根就没把摸彩当回事。当萨默斯开玩笑说:“我原以为等不到你来就得开始呢!”她则回应:“你不会让我把该洗的碗碟扔到池子里就来吧?”全村人对摸彩的重视程度之高与哈钦森对摸彩的不重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2.抗争 当特斯·哈钦森的丈夫还没有摸彩时,她则着急地说:“比尔,快上!”这一句话引起了周围人的哄笑,因为在他们的眼里女性是没有话语权的,她这样做是对丈夫权力的越级,是对男权社会的挑战。然而她则是在用自己的话语表现自己的女性身份,表达自己对父权社会的抗争和不满。在得知自己家中奖后,她的丈夫默默地站在那里,没有了之前作为丈夫的“呼风唤雨”,对于厄运的降临没有任何办法,而他的妻子则敢于向萨默斯质问摸彩的公正性,她的质问则正是对传统男权的挑战、质疑和抗争。小说结尾作为中奖者的特斯·哈钦森在要被村民们砸死时,为了自己的生存做出了相应的抗争,她五次高喊“不公平”,对不公平的摸彩表达自己凄厉的抗议。最后,在临死时,她直接高喊“它是不对的”,直接质疑了这个传统的可行性,从而于最基础的地方推翻了这个所谓的“六月摸彩,粮食丰收快”的摸彩仪式的合法性,正面挑战了父权社会下摸彩这一传统习俗的荒谬。她的申诉、冤屈和话语权在生命受到威胁时终于得到了实现。
雪莉·杰克逊通过对和平时期无意义的暴力和普遍的残忍行为的描写,举重若轻地将父权制社会中女性受到的压迫和不公平待遇以及为此付出的慘重代价细腻而生动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让读者思考现存社会中两性之间不平衡的秩序和规则。作者通过《摸彩》也向人们传递出了这样一条信息:只有重视女性权利的维护,改变女性以往边缘化的身份,注重两性之间的平衡,使女性独立掌握自己的命运,才能促进整个社会的进步。
① Wilfred L.Guerin,Earle Labor. A Handbook of Critical Approaches to Literature[M].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4:197.
② 李银河:《妇女:最漫长的革命》,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46页。
③ [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陶铁柱译,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30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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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张翠平.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成都: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2008.
作 者:王佩雪,北京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2012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吴晓梅,北京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
英美文学。
编 辑:赵 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