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于晓
树不是诗,它的影子是诗;身动不是诗,心远是诗。
天上流云
流云,没有在高天上。流云在低处,在一个人可以够得着的地方。
我看见一个农人,用锄头,挖开了一山黑云。
黑云内心的白云,哗啦啦,抖出来,悬挂起来,咆哮着,像瀑布一样泻下。
云朵飞溅开来,像四散的石头,在湛蓝的草原上奔跑。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洁净的天空,如此水灵灵的大地。
一群仙子,在云朵之上行走、舞蹈、歌唱。挎我童年竹篮的,是在采集露珠么?举鞭子的,是天上的牧羊女么?
那搭小桥的,恰好用一弯月亮,替代了一只小船。
只有一个农人,他不是仙人,却借助山的高度,踏入云层。他在云水间,撒播着种子,他以为云层就是大地么?
我看到可以收获的棉田了,花蕾绽开乳白色的月光。
我不知疲倦地朝着流云深处走去,直到和流云一起,消逝于弥散着的湛蓝中。
岁月管道
有人拦住了急急奔走着的我,告诉我,正在追赶着我的那个人,他叫岁月。前路的拐弯处,铺设着挣脱岁月的管道。
情急之下,我爬进管子。这是怎样的管子呢?
锈迹斑斑,也许已经很久没人藏身了。但并非我想象中的漆黑,透过管子,我仍然能够看到管子外明媚的天空。
据说,从管子外面是看不到我的。但是,岁月依然在管子外,竭力寻找我的踪迹。
不得不循着管子,我往更深处走。四周在安静下来,我看不到任何东西了,除了黑黝黝的泥土。
也许,再也没有什么来打扰我的安静了。
岁月终于把我遗忘,而我,也渐渐被自己遗忘了。
迷失的家
抱着一身疲惫,踏着月光归来。我找不到自己的家了。
是谁把我的住处换了?这可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挣得的合法地址。
门没上锁,轻叩无人应。
我推门而入,是的,依然是我的房子,我的书房还在,我认得她们。我的散文在散步,我的诗歌在跳舞,我的小说,坐在一个类似城堡的建筑里。
那个坐在洞口的老人,悠闲地抽着烟。
他不是我。我从来不抽烟。他可能是我文字里的一个人物。
茶几上摆满了四季的水果。我说不上名字就不说了。房间插上了四季的花朵:春桃花,夏荷花,秋桂花,冬梅花。
还有一把芦花,我不知应该放在何处。
屋后的花园里,莺歌燕舞,我的家人们生活在那里面。
是我迷失了,还是我的家迷失了?我拼命地寻找着疼痛的感觉。
购买生活
她引着我,来到时光深处,我仿佛曾经来过,又仿佛从来没有到过。
那是一家商场,或者说看起来像一家商场。每一间店面都很小,但或者无限地大。
有的人在田野上劳作,在一茬茬庄稼的种子与果实中渐渐老去;有的人在地层深处,顶着微弱的光亮行进,像是在挖掘某一种宝藏:有的人在轰鸣着的流水线上,双手忙碌着编织一个零件。
更多的人,紧紧张张奔波在路上,从蚁巢里,进进出出。
只有一个人,此刻,安静地坐着,打量着安静的文字。
她说,这是生活商场,理论上你可以购买其中任何一种生活。
然后,她补充道,如果支付金钱,只可以买到他人的生活,永远不能享受原汁原味的阳光。
“我愿意支付汗水,换取我自己的生活。”因为底气足,我的声音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