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湄
用心吟唱,你见与不见,我都在那里。
祖先和姓氏
金属的王冠早已腐烂。一条亘古空冥的大河仍是你梦中血脉丰盈的故乡。
商殷皇脉的子孙,商殷太师文圣大王箕子的后裔,一声啼哭落地,沉疴未愈,背负着姓氏和地理版图在星空下远行!
我听见祖先深情而急切的召唤,打开眼睛:看见飞翔的玄鸟和甲骨文中的卜辞;看见远古的你们在光的维度上;看见鸟兽为器物形象的青铜尊彝,仍燃烧着数千年的火焰。
兴衰成败,历史在烽火中更替,姓氏上沾满了腥风、血雨、刀戈的呐喊。
黄昏的兴衰史中,一个个灵魂和肉体被自身放逐,暗喻着秘密和血性的高贵。
一次次撕裂和缝合。不散的生命绝响,写下不安的光阴之书,祖先遗传的钙质,姓氏里的柴性,是干燥的摩擦力。
从断裂的历史里跃出,沧海桑田,闪电劈开几个世纪的蒙昧。
从栖居的姓氏站立,湮灭的时空带着不可愈合的伤口,抱着濡血的黄昏,崇拜,再一次瞻望祖先丰盈的生命。
用姓氏还乡,启程,启程,已是第几次轮回?放眼宇宙洪荒,带着原初的记忆,在水和火中穿行,返回祖先栖居的原初地。
像最古老的火种铸在大地之上,点燃灵魂,在老屋静坐,它为你衔来族谱和祖训。
倒空所有的容器,煎熬千古月光,于今夜来一场酩酊大醉。
火灼钻凿历史的隧道,光波动起来,太阳巨大的马车辚辚驰骋,听,晶莹的玄鸟携带着万物的声音汹涌而来。
这个黎明,祭坛上,我们又一次在骨殖和血脉中,听到祖先无限深远的呼吸与心跳。
玄鸟图腾
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神说要有商,于是便有了玄鸟下降。
光汲过来,一粒一粒降落在你的四翅上,激越云霄,你携一场雷雨等在闪电的瞬间。
高音渐渐上升,你在长空挥写磅礴组章!
崇拜,崇拜这光明、自由、搏击的力量!穿透乌云,扶摇于大风之上,逶迤而来,巨大的羽翼托着眼眸穿行千古的神迹。
远古的图腾是一种象征,是祖先镂刻在青铜和玉石上的符号形体。是江山社稷,是万有引力,是一种喷薄强劲的精神力量!“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夜空的星星醒着,那是我们膜拜的眼睛。千年的时光已过,天空的大幕不落,辉煌的交响一次又一次地描摹你的形象。我们一次又一次接受你光芒的洗礼,一切诞生被你照亮。
玄鸟图腾,一道完美的光束,充满神性,你用黎明的眼睛唤醒我们。
自由,智慧,胜利,精神,存在!光芒笼罩,祖先不灭的灵魂千年舞蹈着,灵兮飞扬!
王冠,王冠……
一步步跋涉而来,一个以鸟为图腾的氏族。疼痛,隐忍,殚精竭虑,在黄河下游崛起。
歃血出征,旌旗猎猎,在燃烧的胸膛里,石鼓的声响,拉开了伐桀的帷幕。鸣条之捷,回师亳邑,你才挂出威严,才把宿醉未消的时光,折叠成随心所欲的王冠。
那枚图腾出现在旗帜上。四翅飞翔,猎猎西风,日升月出,再没有比这一刻更长久的等待。气吞山河,一个王朝的天威雄尊:“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政令通利,千百福禄归你所有。
战鼓,黄昏,六百年国运,神灵庇佑。你高贵头颅上的王冠昭示了胜利。
火在大地的胸腔激荡,洪荒结束。智慧开启这惊世之美:甲骨上的象形文字;精美的玉器;青铜冶炼和铸造技术的发达;从游牧渡向农耕的文明……
历史总是这样循环反复。胜利者占有了王冠;高贵者占有了智慧;大爱者占有了胸襟;我们占有了姓氏;时间占有了历史。那历史呢,历史占有了什么?是成王败寇,是刀光剑影、废墟上的城堡,是正义邪恶……
不用诘问。历史就占有历史,我们看到了一堆待命的题材散落在出土的王冠上……
河山梦断
牧野之战,血流浮杵,赤地千里。一场悲壮的大火。大商六百年江山顷刻间轰然倒塌。
烽燧寂灭。你卧于淇水之滨、荒草漫野之间。现在原野安静下来,听你不冥魂魄的忏悔和悲鸣。而我怎么说出:“不闻王死,只闻一莽夫死矣!”“克东夷而损其身”。
“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亦真亦假?
帝辛,你为自己占卜了么?在青铜的钟声里,紧握内心的惶恐,为自己敲响丧钟,把一个王朝饮于一场火的灰烬。
历史总是雷同:胜者王败者寇!桀纣之谤,千年之积毁。终是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隐约听到泥土下松动的声音,我问是谁?你抱住雷霆,抱住你前朝暴烈不屈的气味,用荒草盖住自己的名字,盖住你坟茔里漫长的黑暗和孤零,盖住历史堤岸惊涛骇浪的灰烬。
一个王朝的盛衰消长是刹那间的事。万物的生生与灭灭也是如此。废墟般的殷都,盛装下一个王朝六百年的声响,张贴它上阕的气吞山河和下阕的悲凉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