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紫玮
摘要:小说是虚构性叙事文学,叙事中情节因素在小说占有绝对重要的比重。衡量一部小说的精彩與否,故事的叙事张力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可读性是非常重要的,任何一部经典的文学作品之所以能够流传后世,除去精妙的语言和深厚的文化,故事本身的叙事诚然是不可或缺的关键。正是由于小说叙事中的起承转合,四大要素联合紧密才能构成一个全面的文本。读者在阅读小说的过程中,对小说的期待视野是非常重要的,通常读者将自己的情感投射在小说之中,与小说融为一体,因此小说家在创作小说时必须将每一个环节都下足功夫,特别是小说的开头,人物的出场精心谋划,这样才能足够吸引读者的眼球,使之所要刻画的小说人物长留读者心间。很多经典小说的经典人物都有一个绝佳的出场方式,无不新颖别致。因此本文以金庸小说为例探讨其人物的出场艺术,和对其他艺术形式的借鉴,相信对分析类同小说会有相应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金庸;开门见山;相互映衬
武侠小说在中国近代文学史上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它以语言通俗,情节跌宕起伏,大胆想象而深受普罗大众的喜爱,在民间武侠小说有着极其广泛的群众基础,但是武侠小说也曾存在着非议,武侠小说良莠不齐,两极化比较严重,有些学者因其过于天马行空将之归于通俗小说范畴,因此一度武侠小说难受重视。但是金庸武侠为代表的新武侠小说异军突起,是上世纪后半叶中国文学的辉煌一笔。金庸作品有着深厚的文化内涵、包罗万象的人文情景以及新颖独特的故事人物设计吸引着大量学者从不同视角进行解读。金庸是华人世界中拥有读者最多的作家,他的作品流传之广泛被人拿来和柳永词相比较,“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被演绎成为“凡有华人在处,皆有读金庸”,他所引领的新武侠小说,又称新派武侠文学,这是指发轫于20世纪50年代初的香港,以虚构的历史上的武侠故事为内容的一个文学流派。这一文学流派以梁羽生、金庸为代表,后来有人又将台湾武侠文学作家古龙也归入此一派别,为了区别于三、四十年代的旧派武侠文学,俗称新武侠。金庸小说创新之处在于他采用了多种小说叙事手段,突破了传统武侠小说窠臼,借鉴了中国式的传统手法,如说书艺术、插科打诨角色的引入、来自于西方的全知叙述和次知叙述的运用、戏剧舞台的架设、假全知状态下的视觉与心觉的堂皇运用等。金庸将中西形式结合,而他小说的成功也就在于俗中有雅,亦幻亦真。金庸十四部小说中出场人物共计有1420人。他所建构的武侠世界恰似一部人间喜剧,将中国历史从宋代开始层层梳理,武侠人物和历史人物交相辉映。人物如此繁多,稍不留意就容易给人以千人一面之感,金庸有几部长篇,如《天龙八部》共计169人。《鹿鼎记》人物共计183人,《笑傲江湖》人物160人。单一一部就已经是别人数部小说人物之和,但金庸依然精准的刻画了许多过目难忘的人物形象,本文就将金庸几部代表小说分门别类,分析经典人物出场艺术。
一、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这类手法在小说开场中甚为多见,也最为简单,人物大大方方,直截了当地走向读者,没有铺垫,没有悬念是这类出场方式的特点。读者非常直观并可以近距离的观察人物,读者能够鲜明的留下第一印象。在很多中国古典小说中人物出场都是这样完成的,如《柳毅传》“仪凤中,有儒生柳毅者,应举下第,将还湘滨。念乡人有客于泾阳者,遂往告别。至六七里,鸟起马惊,疾逸道左。又六七里,乃止。”又如《快嘴李翠莲》“本处有个李吉员外,所生一女,小字翠莲,年方二八。姿容出众,女红针指,书史百家,无所不通。只是口嘴快些,凡向人前,说成篇,道成溜,问一答十,问十道百。有诗为证:问一答十古来难,问十答百岂非凡。能言快语真奇异,莫作寻常当等闲。”
三言两语就将人物特征说清楚了,在中国,传统曲艺中通常采用定场诗形式往往先念诵四句或八句诗,诗句往往诙谐幽默,短小精悍而让人印象深刻,为的是快速聚拢观众耳音,以便演员马上进入表演。在金庸小说中,这样的出场比比皆是,如:《射雕英雄传》中裘千丈的出场,裘千丈是一个小人物,在射雕中扮演的是被戏谑的角色,他本事平平却好大喜功,他由于和哥哥裘千仞长得相像,因此他的出场往往被人当做了裘千仞,和模仿秀颇为接近。由于裘千仞武功高强,而裘千仞武艺低微,因此他的出场要足够博得焦点。
“见湖滨远处一人快步走来,头上竟然顶着一口大缸,模样极为诡异……只见那老者足不停步的从河面上走了过去,身形凝稳,河水只浸及小腿。他过了对岸,将大铁缸放在山边长草之中,飞身跃在水面,又一步步的走回”头顶大缸却能凌波微步,这样的出场还有谁能忘记呢。再如《射雕英雄传》中开篇丘处机出场。
“忽听得东边大路上传来一阵踏雪之声,脚步起落极快,三人转头望去,却见是个道士。那道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全身罩满了白雪,背上斜插一柄长剑,剑把上黄色丝条在风中左右飞扬,风雪满天,大步独行,实在气概非凡。”开头寥寥数语就将丘处机的英雄气概介绍了出来。我们再来看同样是射雕中黄药师的出场,金庸用精炼的语言勾画一个奇绝的意境,将一个世外高人的气质勾勒的淋漓尽致。
“明月之下、松巅之上,一个青衣怪客手按玉箫,清亮柔和的洞箫声从树上飘将下来,树下蛇群和几个白衣男女好似着魔中邪般乱转狂舞,如痴如狂。”飘渺中透露着诡异,无愧东邪的称号。
二、众星捧月,相互映衬
鲁迅先生说过:“优良的人物有时候是要靠别人来比较衬托的。在明清小说中,以《三国演义》为例,由于人物众多,罗贯中在开头列出《三国宗志僚》493人,其中包括,魏国254人,蜀国114人,吴国125人。他目的一方面要让读者信服在历史真有其人,另一方面也使读者对小说的整体人物有所把握。但《三国演义》结构庞大,时间跨度较长,历史事件复杂。因此我们读来依然对其中某些人物对不上号。《红楼梦》再吸收前人基础上,有很多自己的创举,如人物的虚写,实写,正写,侧写多种写法交相使用。使古典小说人物出场艺术提高了一个层次。这种“并举互衬''的出场方式也深受小说家的青睐。譬如《老残游记》中刘鹗对白妞鼓书艺术的描写酣畅淋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读者也如同欣赏一场听觉飨宴,这可谓是小说中写音乐的绝笔。首先是烘云托月之法层层铺垫,为白妞登场蓄势待发,书场人潮涌动,人人争夸绝调,浓墨重彩渲染气氛为第一层。舞台简陋,令人不免有种惴惴之感是为第二层。之后上来一个鹅蛋脸的姑娘,歌喉清脆婉转,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使人叹为观止。一曲唱毕才知道原来是白妞的妹妹黑妞,此为第三层铺垫,此时已将悬念渲染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一个白妞出场就让文章跌宕起伏,颇有千呼万唤始出来之效,至此白妞方为出场。金庸小说《笑傲江湖》向问天出场亦有同工之妙。
“又行出里许,穿过一片松林,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平野,黑压压的站着许多人,少说也有六七百人,只是旷野实在太大,那六七百人置身其间,也不过占了中间小小的一点。一条笔直的大道通向人群,令狐冲便沿着大路向前。行到近处,见人群之中有一座小小凉亭,那是旷野中供行旅憩息之用,构筑颇为简陋。那群人围着凉亭,相距约有数丈,却不逼近。令狐冲再走近十余丈,只见亭中赫然有个白衣老者,孤身一人,坐在一张板桌旁饮酒,他是否腰悬弯刀,一时无法见到。此人虽然坐着,几乎仍有常人高矮”
向问天是《笑傲江湖》中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物,他的身份亦正亦邪,因此金庸将他的出场放在众人之中方显其鹤立鸡群。而且此段描写也有景物的映衬,人物众多,文中介绍少说也有六七百人,但放在旷野之中也就无足轻重了,但向问天依然在众人围观之中旁若无人的饮酒,他的气场在旷野与人海之中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他的典型性格在如此典型的环境中就得以最大程度的彰显。
再如《书剑恩仇录》中陈家洛的出场:“持白子的是个青年公子,身穿白色长衫,脸如冠玉,似是个贵介子弟。持黑子的却是个庄稼人打扮的老者。老者发子之时,每着势挟劲风,棋子深陷板壁。陆菲青暗暗心惊,赵半山向那公子道:“少舵主,这位是武当派前辈名宿陆菲青陆大哥。”又向陆菲青道:“这位是我们少舵主,两位多亲近亲近。”那少舵主拱手道:“小侄姓陈名家洛,请老伯多多指教。小侄曾听赵三哥多次说起老伯大名,想像英风,常恨无缘拜会。适才陪师父下棋,不知老伯驾到,未曾恭迎,失礼之极,深感惶恐。”陆菲青连称不敢,心下诧异,见这少舵主一副模样直是个富贵人家的纨裤子弟,兼之吐属斯文,和这些草莽群豪全不相类。”
陈家洛是金庸打造的武侠化的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形象,就外在气质而言,陈家洛与在场的红花会草莽群豪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难怪陆菲青一见之下,就心生诧异。金庸在《书剑恩仇录》中探讨的是知识分子和政治的关系,文人出身的陈家洛谈吐斯文,和红花会群豪有着文化意识形态的代沟,可以预见情节的发展会因文化层次的不同带有悲剧性成分。这从他出场就可看出端倪,金庸精准的把握住了这个细节。这类出场在金庸小说中是最多出现的,像《倚天屠龙记》中的赵敏,《天龙八部》中的萧峰等等。通常用于重要人物的描写,也只有这样,金庸的数部长篇中虽人物众多,但却能做到杂而不乱,同中有异。
三、环境烘托,影视语言
环境烘托就是通过景物描写提供一个前提背景,为人物出场做充分的铺垫,使人物在环境的映衬下更为突出。环境烘托在很多中国古典小说和诗词中经常会看到。如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读来有景有物,模糊的历史人物周瑜在浩浩长江之水和赤壁古战场的衬托下,给我们超时空的多维感受。在金庸小说中《白马啸西风》是一个异类,抛开不多的复仇情节之外,单看某些章节俨然是一篇散文,这是金庸对武侠小说的诗化尝试,文中的景物描写和心理独白巧妙结合,又大胆嫁接西方现代小说中的蒙太奇手法,十分新颖别致,它的故事结构虽依然运用武侠小说常规的寻宝,复仇范式,但语言和叙事风格均达到严肃文學水准。《白马啸西风》的开头犹如电影的长镜头,由远及近声情并茂的引出人物出场。
“ 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在黄沙莽莽的回疆大漠之上,尘沙飞起两丈来高,两骑马一前一後的急驰而来。前面是匹高腿长身的白马,马上骑著个少妇,怀中搂著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後面是匹枣红马,马背上伏著的是个高瘦的汉子。 那汉子左边背心上却插著一枝长箭。鲜血从他背心流到马背上,又流到地下,滴入了黄沙之中。他不敢伸手拔箭,只怕这枝箭一拔下来,就会支持不住,立时倒毙。谁不死呢?那也没什麽。可是谁来照料前面的娇妻幼女?在身后,凶悍毒辣的敌人正在紧紧追踪。”
金庸将传统的景物烘托升华到电影摄像的镜头叙事,加之以声,马蹄声。配色,漫漫黄沙,枣红色骏马,鲜血。动作,骏马疾驰。开篇给人扣人心弦的紧张感,先声夺人将悬念渲染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白马啸西风》的结尾,主人公的最后一次出场堪为经典“白马带著她一步步的回到中原。白马已经老了,只能慢慢的走,但终是能回到中原的。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汉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短短几句话,意象云集,小说主要讲述的是女主人公李文秀爱情——单恋的无奈,引出文化和爱情一厢情愿的故事。这是金庸为数不多的运用女性视角写成的小说,女性做为整部小说贯穿始终的主角出现。小说结尾处主人公的最后一次出场用绚丽明艳可以代表江南意象的群组用内心独白的方式表现出来,反衬女主人公内心的孤寂和对爱情的坚持,对强化人物性格是大有裨益的。
四、曲径通幽,最迟到的出场
即人物出场之前层层铺垫,让人有望眼欲穿之感。法国古典主义剧作家莫里哀《伪君子》主人公答尔丢夫的出场可谓是此类出场的奇葩,整部话剧共五幕,中心人物答尔丢夫在第三幕第二场方才上场,而且背对观众。喜剧的前半部分答尔丢夫虽末出场,但事事与他有关。如奥尔恭家的争吵,嫁女引起的混乱,都是围绕他进行的。作者运用种种方式,多侧面地勾划出答尔丢夫的基本轮廓,刻画了他的伪善,使之人未露面,性格却已突现在观众面前,栩栩如生,呼之欲出。金庸的《笑傲江湖》中主人公令狐冲和任盈盈的出场可谓是最迟到的出场。叙事性文学中主要人物惯常思维通常会第一时间与读者见面,否则容易造成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性格界定不清等一系列问题。但令狐冲的登场方式是让人意想不到的。第一章林平之灭门惨案是为了做铺垫,那么第二章应该出现了吧,但金庸没有这么写,先通过令狐冲师兄妹的谈话,旁敲侧击的勾勒出了一个离经叛道,放荡不羁颇有晋人遗风的大师兄形象,通过列举他一系列荒唐的举动,读者不禁产生迷思,为何堂堂号称君子剑的岳不群会收下这样一个大弟子。主人公尚未登场,读者对其的期待已近到了最高点,并含蓄的将日后师徒二人的矛盾做了一个铺垫。接着第三,第四章都是通过他人之口转述令狐冲的所作所为,直到第五章,令狐冲才出现在读者面前,洋洋洒洒三个章节,都是在转述他人眼中的令狐冲,令读者有了初步的印象,难怪一出场就成为传奇人物。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十四部小说铸就经典。他的经典已不仅仅局限于情节本身,而是作为中国文化载体传播开来的。长篇小说内容复杂,头绪纷繁,出场关系全局,金庸小说艺术水准的第一步在于人物塑造精妙,他将中国古典小说和西方现代小说等技法灵活运用在自己的作品中,既有前人技法,又有自己的新创造,屡屡有奇笔出现,这是别的小说家应该借鉴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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