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如何当代？

谢金萍 邱月烨

看水墨艺术家张羽的作品，总能产生两种感觉，一种是寂寞，一种是重复，其中还夹杂了时间的诡辩性。

7月1日至8月3日，广东美术馆举办了张羽的个展 “意念的形式”，据称此次个展是1990年以来实验水墨艺术家规模最大的一次。走进主展厅，便可看到数个整齐摆放的透明箱子，里面装着一摞半米高的浸泡在墨汁中的宣纸，接下来，三幅宽约一米，长三十多米的粉红色画卷，由一楼的展厅，延伸至三楼。这种恢弘的架势，让人不禁联想起徐冰的作品《天书》、《地书》。

走近细看，画卷上的粉红色并非纯色，而是无数个密密麻麻的指印（手指头印）。指印，既是张羽该系列作品的主题，也是创作的形式。你不禁会怀疑，这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指印，印上去要耗费多么长的时间；当你看着那些记录着艺术家缓慢地、重复地将水或者墨一个一个地按压在宣纸上时，你会发出关于意义的追问。这种看似无意义的重复性，倒与当代艺术领袖人物安迪.沃霍尔的工业化艺术品生产有些共通之处。

此外，张羽的作品还包括空间、装置、影像等综合形式。比如，“指印—水，空寂”系列作品，则包括几百只装着水的碗，以及挂在墙上的大幅宣纸（宣纸底部浸泡在同装着水的亚克力箱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水会慢慢浸染宣纸，形成不同的痕迹）。而“指印—墨，仪式”则是把“指印—水，空寂”中的水换成了黑色墨汁，其余装置则完全一样。

没有“墨”的创作还是水墨艺术吗？水墨，不等于传统的水墨画，这是作为当代水墨艺术家张羽一直强调的观点。指印系列作品，便是艺术家丢掉毛笔后的水墨实验。张羽告诉《二十一世纪商业评论》（下称《21CBR》）：“我在水墨艺术上加了另一个可能，是水加上墨的水墨，这是在强调水墨作为媒介的同时，也还原了水墨的物质性，这是一种当代艺术的表达。”

关于水墨的当代表达，华南师范大学美术系教授、中国现代艺术学会学术委员皮道坚教授向《21CBR》记者解释道，当下当代水墨艺术家主要分成三个类别：一类是先锋派，这类型艺术家把装置和影像结合起来，他们是带有实验性的，张羽属于此类；第二类是利用现代绘画手法将水墨结合起来的传统学院派，当代水墨创作也以此类居多；第三类则是利用传统笔墨语言来表达新主题的艺术家。

与所有当代艺术创作一样，当代水墨艺术的玩法很多，但每一种玩法都需要艺术家背后的合理理念作为支撑，做到最纯粹、最真实的艺术表达。就张羽的指印来看，选择以“指”代笔，是受古代按压指印以表承诺启发——他认为，现代社会缺乏契约精神，在宣纸上按压自己的指印，也意味着对水墨艺术创作的“承诺”。张羽从1991年开始创作指印系列，他将创作的材料从宣纸扩展到丝绸、胶片、玻璃、指甲油等媒介，并将指印行为与影像进行混搭。虽然指印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重复的，但张羽认为，从宏观来看，传统水墨画的创作也是无意义的重复，当代艺术家需要找到自己创作的方式。

知名艺术家徐冰，在当代水墨方面有自己独特的玩法。今年五月，徐冰在北京的大型装置展览《背后的故事：富春山居图》，从前面看，是元朝画家黄公望笔下的传统山水图卷；而背后，则是利用干枯植物、麻丝等废弃材料重构出的另一个世界——不是由画布、宣纸、颜料等传统物质性画材所呈现的，而是通过对光的调配所构成的水墨画，这是徐冰形容的一种“光的绘画”。此前，徐冰在亚洲协会香港中心的个展中也以明末清初画家王鉴的作品创作过《背后的故事》装置。

艺术家用一个好的创意与概念来包装当代水墨，这无可厚非，但市场认同吗？从2012年开始，艺术市场涌现了“当代水墨热”或者说“新水墨热”。在国内，那一年中国嘉德春拍首次推出了“水墨新世界”专场拍卖，53件拍品成交率高达92.45%，成交额达1377.4万元，其中有4件拍品过百万元。在国外，2013年两大拍卖公司佳士得和苏富比在纽约分别推出了“阅墨——中国当代水墨画展”以及“SHUIMO水墨：中国当代水墨展售会”；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也于2013年12月11日至2014年4月6日推出了《水墨艺术：当代中国艺术的今夕与共》（Ink Art：Past as Present in Contemporary China），该展共有35名中国艺术家参与，包括蔡国强、刘丹、邱志杰等，展出作品包括绘画、书法、摄影、木刻版画、影像、雕塑等70多件不同媒介材料的创作。

张羽对新水墨热的评价是“假”，“这是假热闹、假繁荣。其实不应该热闹，有什么好热闹的？水墨又做得不好。”这是艺术家对当代水墨创作的一种批评，但从市场的角度解读，皮道坚告诉《21CBR》，当代水墨之所以热起来，一方面是市场的推动，另一方面则是学术上的认知发展（学术上关于水墨当代性的讨论已有20年之久），认识到在水墨也可以有的现当代表达。

但对于光怪陆离的当代水墨艺术，普通观众和藏家又该怎么样去理解呢？一定的艺术知识和对当代艺术的了解是理解当代水墨艺术的必备前提。皮道坚解释道，要理解当代水墨艺术作品，需要把它放在当下的商业化、物质化的环境中，才能理解艺术家希望通过作品表达的诉求。水墨只是一种新的媒介，很多当代水墨艺术家是在用水墨的方式，来表达对当下这个时代的认知、思考以及对生存困惑的反思。

“新水墨”热意味着更多创作者的参与以及更多观赏者的关注，是件好事。现执教于广州美术学院、本次张羽展览的策展人胡震告诉《21CBR》，“新水墨”热背后有极其复杂的历史、文化和心理因素，从长远发展的角度看，“热”只是暂时的现象，离水墨的真正繁荣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还需要更多艺术家、业内人士等在思想观念上的碰撞以及在实际层面上的介入和操作来推进。（谭璐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