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雷 笔名孙河。1991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南充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散文诗集《山野的红桑果》《涉过忘川》《抚摸钟声》等。散文《背篼》获1983年《儿童文学》优秀作品奖,《山乡夜曲》获省第二届文学奖,散文诗集《溪踪》获第八届冰心儿童图书奖等。
银杏叶之秋
怀抱整整一生的金黄,张开的扇形叶面,袒露着太阳一年的时光。这种长长短短的光辉和色泽,编织出一幅虚虚实实的幻影,一张隐隐约约的滤网。也许绕在指尖的柔情,仅仅是对呼唤的回应,银杏叶,你在秋天抬高的唇,让踮起脚跟的吻,懂了什么是爱的距离和向往。
这是路的尽头最后一笔秋色,沉寂已久的痴情和痛,一旦开口独白,就是人们眼中燃烧的黄。谁来为你褪掉世俗的墨迹,把执拗的眼神送回人烟蓬勃的村庄?你知道山坡那边有一树同样的等待,谁又来撤除季节的栅栏,为你递送眺望的目光?一片在暗伤中历经煎熬的叶子,落在手心,也有了千秋万代的重量。
没有了花潮的泛滥,旷野就开阔;不再有蜂蝶传播脂粉,空气就清爽,这样的时段,常常被称为天高云淡。目睹到银杏叶的忠贞和灿烂,这里的秋天,才会不同凡响。还有什么更深的寓意,能成为旋涡中挣扎的手,想要抓住的帆樯?摘一片扇形的金黄夹进日记,在思想的河流岸边,年年都有不变的情感在守望。
近来的冬天
近来的冬天,我常常依靠怀念,给自己取暖。
尽管一张张越飘越远的落叶,是不再新鲜的容颜,记忆中花开的体温,一样能嗅到熟悉的从前。
同一个季节相遇,又在另一个季节离开。我们是同一枝条上同一叶片的两面,始终相亲相依,又永远不得相见。
繁灿和凋谢,一定是前世的谁布置的悬念,安排在我们一生的遭遇里,还要来世的谁去继续递延?
同样的牵挂,是一条忽隐忽现的直线,把这一头的我和那一头的你系在一起:命若琴弦却又藕断丝连。
这不再经典的情节,老是在不同的事件中固执地循环。这个冬天,我点燃的怀念,依旧无法烘干里面的一句潮湿语言。
一壶浓了又淡,淡了又浓的茶,坐在炉火上沉思,从早晨一直泡到夜晚。想对自己给以温暖的人,就不能不饮尽怀念。
当你手握茶杯,扑面的气息,多么像亲切的身影,越过千山万水,踏响吱吱呀呀的残雪,经由一条秘密小道进入内心花园,把那年送走的燕子,重新唤回到眼前。
其实我们再难相逢,尽情发挥的想象也成了江面上袅起的水烟,让最后的浪漫漂浮起一缕缕虚幻。
窗外空寂的天空下,流动的暮云还能诉说什么?这个时候,手持这样的诗意情怀,
就像手持一束常青的松枝,插进一段日渐老起来的时光里,看清香的味道如何再一次漾进长夜睡眠。
以后的冬天,依靠我们的怀念,也许才可以挣脱寒冷的纠缠。
停下来的时候
这个时候,你的喘息从很远的地方袭击着我的皮肤,潮水开始往体内退却,连同一浪盖过一浪的喃喃自语,越来越模糊。
眼睛还没有睁开,你怪异的神情像每天绝对肯定的天气预报,对明天的阴晴,让人更难琢磨。
虚弱有如深处的水草,不可推卸地爬满了我的四肢,内心的空洞就像被拿掉最后一盏油灯的房间,只剩下暗影在移动脚步。
每一次结束这样的合作,就会联想起风干的躯壳。
停下来的时候--
你缓过劲来的呼吸,是一匹优质的丝绸,我知道,这样的柔软,重得可以压断每一根骨头。
这个时候,能听到黑暗正把光亮往远处推动的动静,爱不释手的陶醉,就像看不见底的陷阱中滚动的空瓶,越来越沉闷。
落地的呻吟在消失,而一旦响起,就比饮进的烈性液体,对最后的坚持,更让人把持不住。
反复有如近处的丘陵,无法遏制的起伏席卷着我的胸脯。心情的挣扎就像被烈火燃烧的一堆干柴,只剩下灰烬在堆积落寞。
每一次进行这样的合作,就会联想到短暂的急雨。
停下来的时候--
你藏不住的叹息,是一枚待熟的苹果,我知道,这里的酸甜,浓得可以麻木每一条舌头。
逃亡的骨头
流浪人在街头喃喃自语,说他在追踪逃亡的骨头,掩嘴偷笑的人群弯着腰躲闪,忽略了自己身体中出现的空缺。他只顾来回寻找,他用辨认过野花的指尖,分开前后左右直不起来的脊梁。
过于狭小的物欲通道里,相互挤压的形体薄成了一张纸片,骨头只能选择离开。频繁重叠的身边情景,让他想到了决堤的溃水;看到空虚的花朵在设防的空间灿烂开放,而又无法让别人接受真相。
骨头现在何处?蛛丝马迹和坟头闪烁的磷火表情茫然,疯狂舞蹈的纸片,借香风灯影的布景,来掩饰内心荒凉。找不回遗落的骨头,谁还能把头颅昂起,拒绝地狱的召唤,把灵魂送去天堂?
宁愿在残酒里醉卧一生的人,不会挪出一时来琢磨这样的提醒,眼前的幸福就是片刻欢愉。从冬到春,从夏到秋,不再分明的四季豢养着日渐增多的爬行个体。逃亡的骨头,一路上谁又来与你分担疑虑和忧伤?
流浪人独自四处游走,坚持要追踪逃亡的骨头。喧嚷的人声都说他是神智不清,被忽略的事实是自己还在沉醉昏睡。他只是旁无别物地寻找,他尾随着若隐若现的熟悉气味,然后无影无踪,和骨头一样不声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