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涌
德布拉西奥当选纽约市长,不过是西方左翼大潮的一个浪头而已。我们不妨看看西方發达国家:2012年美国大选时,经济依然一蹶不振,许多保守派认为奥巴马死定,结果共和党输得干净利落。法国总统奥朗德,也是一位要劫富济贫的左翼人士,口口声声不喜欢富人。在德国,旗帜鲜明拥护市场经济的自由民主党,战后进入执政联盟内阁的时间长于任何一个党,但2013年选举中因无法赢得5%的选票而在历史上第一次被踢出了国会。
也许更具影响的,是新教皇弗朗西斯一世。他上台后频频直言,其中最具有震撼力的,是对贫富分化和极端市场主义的攻击:
“怎么一位无家可归的老人在光天化日下的死亡不构成新闻,而股市跌了两个百分点却成了新闻?如今,一切都被置于竞争和适者生存的原则之下,那些有权力的被没有权力的人喂肥。结果,大量的人民发现自己被排斥、被边缘化:没有工作、没有机会、没有逃避的渠道……
在这种环境下。一些人仍然为‘涓滴理论辩护。这种理论假设,为自由市场所鼓励的经济增长,最终将在世界上成功地带来更大的正义、更多的包容。我们几乎没有意识到,我们丧失了对穷人哭号的同情能力,丧失了为别人痛苦而落泪的能力以及想帮助那些人的感觉,好像所有这些都是别人的责任,而不是我们的责任。”
弗朗西斯一世这番言论,在西方特别是美国所引起的震撼是非常强大的。西方自上世纪80年代里根撒切尔主义盛行以来,哈耶克、弗里德曼式的市场自由主义经济学就成为主流,似乎市场规则胜过一切,市场永远具有自我调节的能力,永远不会有所谓“市场失败”。这套信念,经过本次金融危机,已经丧失了许多信誉。论者指出,弗朗西斯一世在此俨然提出了一套“教皇经济学”:市场秩序要镶嵌在社会秩序之中,而非社会秩序镶嵌在市场秩序之中。市场为社会服务,而非社会为市场服务。
弗朗西斯一世把那种认为富人富起来后会逐渐惠及中下阶层的“涓滴理论”作为攻击目标,称这种经济学在现实中毫无证据。这确实也揭去了“皇帝的新衣”。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黑人之所以一窝蜂聚集在民主党旗下,就是由于共和党认为黑人的苦境是因为自己不争气、在市场竞争中赢不了、要求政府救济,最终拖累社会。问题是,黑人群体中的种种社会问题,绝大多数都来源于奴隶制度。在这种制度下,家庭价值不被鼓励,男女只是繁殖的工具;读书识字也是非法的。这自然塑造了黑人社会的种种“文化现象”。保守派们往往忘记:当年的奴隶制度,就是按照自由放任的美国式市场规则运营的。黑人如同牲口一样成为奴隶主的私有财产。取消这样的财产权也被认为是对市场原则的侵犯。而很多这样的市场规则。在短期内相当有效率地创造了财富,但长期的发展则会造成积重难返的问题。奴隶主富裕了以后,不会把自己的福益“涓滴”给黑奴,而是想方设法发明新的压榨方式、创造经济效益。没有政府的介入,市场对这样的不正义(以及从长远来看的低效率)很难自然调节、修正。
美国以清教立国,天主教属于少数,最初在东欧、爱尔兰裔等移民劳工阶层中影响比较大。上世纪60年代以前一直是民主党的选民。但日后天主教徒渐渐向右翼靠拢,被称为美国最大的摇摆性选民集团,影响举足轻重。本世纪初小布什大打宗教保守主义的牌,在反堕胎、反同性恋等问题上。缔造了天主教和新教福音派的保守主义政治联盟。2∞4年大选时,民主党候选人克里是天主教徒,但在天主教徒中输给小布什的比例反而比在整个选举中的输面还大。后来虽然奥巴马重新赢得天主教的多数。但天主教在右翼宗教保守主义中仍然是一股重要力量。天主教和强调个人信仰的新教不同,比较尊重教会的权威。跟教皇公开作对是很不容易的事。所以,教皇这番对市场原教旨主义的痛斥,为左翼所欢呼。对右翼天主教政治势力也形成了相当的威慑。
德布拉西奥在就职典礼中,接着教皇的话继续说:“有些极右翼的人继续教诲大家‘涓滴理论的美德。他们相信进步的方式是给那些已经最幸运的人更多福益。然后这种福益会通过某种方式向下惠及到其他人……”他拒绝相信这样的“涓滴”,他要进行正义的财富再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