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螺湾

2014-04-29 07:52蓝强
当代小说(下半月) 2014年10期
关键词:杏儿海草小雅

蓝强

第十三章  娘和孩子们

天天早起的习惯,让张友贵在新婚的第二天早上仍旧在太阳出海的时候醒了过来。他浑身的懒倦里面带着一阵无比惬意的舒坦,好像一个人躺在仙女的温乎乎的乳汁里面泡澡一样。他刚想再趁着舒服迷糊一阵子,但脸上突然传来的一阵阵疼楚又让张友贵不得不睁开眼睛。他下意识地抚摸着脸上的伤痕,想起昨夜开天辟地般的销魂滋味,再歪头看看躺在一边正呼呼大睡的杏儿,竟然偷偷地咧开嘴笑了。

此时,杏儿大半个身子裸露着,红晕犹在的脸上布满舒畅透顶的满足,那个硕大的屁股白得刺眼地敞开在早晨的阳光中,仿佛熟透的巨大的仙桃,让人吃上一口就会长生不老!尤其那两个满是奶汁的白银疙瘩,闪着令人头晕眼花的光芒!操他娘,这真是一个金山银山都不换的好娘们!那个傻逼大樯怎么就两眼不识金镶玉,白白可惜了这么个好宝贝!

张友贵满足地想着,全新的销魂的感觉让他忘记了杏儿对他的作践和殴打,念头里竟然是对昨夜情景的再次渴望。他伸手摸摸杏儿鼓胀的胸,酥软饱满的手感和雪白的刺眼的颜色,让他的魂儿飞上天空,邪火再次從下腹蹿起,他的手更加用力更加焦灼地揉摸着。

疲惫的杏儿嘟囔一声,顺手打开了张友贵的手。张友贵看她酣睡慵懒的模样,更加心痒得不得了,就支起身子,把头用力地探下去,吮吸住杏儿硕大的乳头,狂热地吞吐起来。

滚一边去!你的臭嘴弄脏了奶头,小樯还怎么吃奶!

杏儿睁开眼睛,看见张友贵的模样,就掩饰不住心头的厌恶,用力一推他的头,同时冷着脸呵斥道。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吧!

张友贵覥着脸哀求着说。

杏儿感到张友贵此刻的模样更加让她恶心。羞辱感和仇恨一起涌上心头,杏儿不客气地骂道:来你妈个头!都什么时候了,还再来一次!我累了,少惹姑奶奶生气!

张友贵也有些生气。红螺湾的女人可没有这么对待自家男人的。男人可是天,是一家的顶梁柱!他想发火,可想想昨晚上杏儿的表现,喜爱惊讶之余,胆气实在有些不足,只好咽了一口唾液,有些不甘心地说:不愿意就算了,还用着这么凶了!

杏儿没想到张友贵还能还嘴。她可不能给张友贵惯这个毛病!她支棱起身子,大声地说:我就凶了怎么样?这还是轻的呢!谁像你这么不要脸,太阳这么高了还要再办事!你——

杏儿还想说下去,张友贵受不了,赶紧转移话题,小声地说:你别说了,让孩子听见!你还不快去做饭!

杏儿一听这话,立刻破口大骂:放你妈的臭屁!你见过刚过门的新媳妇第一天就做饭的?

张友贵没想到杏儿这样的反应,他实在有点怕她,就苦着脸说:你不做饭,难道我做饭?

杏儿毫不客气地说:平时你们怎么吃饭的?该谁做谁做!

张友贵没办法,只好穿了衣服,下炕做饭。

刚到外间,却见海草正在灶下烧火,锅盖冒着零散的热气,已经快开锅了。

张友贵看看海草,心疼地说:好孩子,你真懂事!

海草看到爹爹鼻青脸肿的样子,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她小声地说:爹爹,你们咋啦,怎么结婚第一晚上就打架啊!你就不能让着点杏儿婶婶?

张友贵的脸立刻发烫得几乎冒烟。他羞怒地说: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少插嘴!你懂个屁!以后不许再叫她杏儿婶婶,要叫娘!

海草翻翻白眼,把想说的话用力咽下去。

这时,小樯从屋里跑出来,大声地说:我娘呢?我找我娘,我要吃奶!

张友贵没好气地说:你娘累着呢,她还要睡觉!

小樯带着哭音,跺着脚喊:不,我就要找我娘,我就要找我娘!

张友贵愈发烦躁起来。他才不喜欢大樯的崽子呢。他吓唬小樯说:你要不听话,你娘会打你屁股!

杏儿早在屋里听见了,大声地说:张友贵,你别管我宝贝儿子的事情!我才不会打他的屁股呢!小樯,你快进来,娘给你喂奶奶!

小樯欢喜地跑进去。海草看了父亲一眼,张友贵露出无奈的表情。

海草心疼地说:我娘的手也太重了,把你打成这样!爹,你怎么不躲避着点,这样可怎么出去见人!

张友贵的脸白一块,青一块,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叹口气,小声地说:大人的事,你别管!以后见了你娘,一定嘴巴甜一点,手脚勤快点,千万别惹着她!

海草点点头,表示她明白爹爹的意思。

杏儿突然在屋里喊起来:你们还在下面磨蹭什么,还不把饭拾掇上来,我和小樯都饿坏了!

张友贵眉毛一扬,嘴张开还没有说话,海草一拉他的衣襟,朝他用力地睇一下眼,张友贵赶紧把要发的牢骚咽在肚子里。

张友贵看着海草一个人收拾好锅底,忙乎着把桌子碗盘往炕上端,心里不知道是啥滋味。他本想给海草找个好娘,照顾她,疼爱她,让她和其他孩子一样有人疼有人爱有人关心有人知冷知热,但看杏儿的苗头,似乎和自己想得太远。也许自己把杏儿看错了,把她想得太贤惠了。但张友贵想想杏儿在晚上给自己带来的要恣死个人的好滋味,觉得即使把杏儿当菩萨供着,当牌位摆着,那也值了。

只是委屈了海草这孩子了。幸亏海草懂事,再说是个女儿,委屈点就委屈点吧,在家里多受点委屈,多学点活,勤快点,嫁到娘家去也少遭点罪,多招人喜欢。

有了杏儿这妖精一样的女人,他张友贵能每晚上享受到那特别的滋味,一辈子就足足的了。一个男人,还有其他什么好贪图的呢?

张友贵这么想着,眼前浮现出杏儿那白亮亮的身子,想起她在他身上头发凌乱晃胸摇臀疯狂动作的样子,膀子早酥软成烂泥,其他念头顿时烟消云散。

收拾好桌子,海草要出去玩,小樯非要跟着她出去不可。

杏儿担心海草太小,照顾不好小樯,就说:海草,你还是别出去了,领着你弟弟在家里玩。

海草有些不乐意地说:我都和人家小桅说好了。我们要去后面的河里捉螃蟹呢!

小樯听到捉螃蟹,更要跟着去了。

杏儿的脸色阴沉下来。

张友贵赶紧说:让孩子出去耍吧,没什么事情的,海草和小桅都挺机灵。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坏水啊!孩子都出去了,好便宜你啊!杏儿白张友贵一眼,恨恨地说:你给我老实点,别惹老娘不高兴!

海草看看杏儿,再看看爹的脸色,小声地说:娘要不乐意,我就不出去玩了。和弟弟玩挺好的!

是啊,你弟弟多讨人喜欢,那小瘸子有什么好!

杏儿看着海草俊秀的小脸,夸奖着自己的儿子说。

海草听见杏儿骂小桅小瘸子,心里不高兴了。她迟疑了一下,才小声地说:小桅以后就不瘸了,她娘要带他去青岛的大医院治腿呢,到上学时候就好了!

什么?红螺那婊子要带小桅去青岛治病?就小桅那腿还能治好?

杏儿有些不相信。

张友贵在一边说:我知道,的确有这事。是学校的南老师给红螺联系的大医院,据说人家南老师的媳妇还在医院里面当医生呢!青岛的大医院技术好着呢,没这把握,南老师能答应红螺带她娘俩去?

就你知道的多!你還知道什么啊?你对红螺那婊子的事情怎么这么清楚?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杏儿狐疑地看着张友贵,眼睛似乎一直要看进张友贵的肉里去。

杏儿想,像张友贵这么偷腥的猫儿,如果对红螺那样漂亮风骚的女人不眼馋没想法那才怪呢!

张友贵的脸色立刻红涨起来。他以为自己借给红螺二百元钱的事情让杏儿知道了。他有些着急地辩解道:红螺四处借钱,这事情红螺湾的老少爷们谁不知道!

杏儿一看张友贵的脸色,就知道张友贵心里肯定有鬼。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觉得依红螺的性子,肯定不会和张友贵有什么事情,多半是这风流家伙对红螺单相思,动了歪脑筋。杏儿故意不动声色,不去点破张友贵的鬼胎。她甚至渴望张友贵把红螺搞到手,然后让自己把这两个奸夫淫妇捉奸在床,把红螺剥光了衣服游街示众,把这婊子狠狠地羞辱一顿,让她永远没脸见人,这才过瘾呢!她恨恨地想,红螺,你给我小心点,别让我逮着机会!

杏儿打着主意,觉得自己以后要好好地看着张友贵,说不定真逮到整治红螺的机会呢!杏儿甚至恶毒地想,实在不行,就让张友贵设个套,让红螺上当。只是现在火候还不行,只有把张友贵完全吃定了,才能让他变成自己的一条狗,让他去咬谁就咬谁,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杏儿没再理睬张友贵,问海草:海草,你知道小桅什么时候去青岛治病吗?

海草说:我没问,估计也就是这几天了!暑假后我和小桅还要上一年级呢!

杏儿说:是吗?估计治腿要好长时间。你去问问小桅,他什么时间走?

张友贵讨好地看着杏儿道:你问些这个干什么?

杏儿看他一眼,说:管你什么事?滚一边去!

张友贵讪讪地笑笑,仍赖在一边不走。

海草高兴地说:你同意我出去和小桅玩了?

杏儿说:我没反对你们一起玩啊!只是要小心看好你弟弟,并且别忘了问问小桅什么时候去青岛。

海草答应着,高兴地拉着小樯的手走出去。

杏儿看着海草的背影,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红螺的模样,同时浮现出来的还有一个男人英俊的面孔。杏儿吃了一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到红螺的时候,那个风趣英俊的南老师也同时出现在脑子里。只要是女人看到南老师都会记住的,都会喜欢动心的,是不是红螺也喜欢上了南老师?这个婊子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呢?

想到红螺将要和南老师一起去青岛,想到她(他)们将要在一起相处好长时间,杏儿似乎已经看到红螺和南老师睡在了一起。杏儿觉得自己的想法挺荒唐,人家南老师才不把红螺这个破货放在眼里呢!不过,也说不定,那南老师毕竟也是个男人,他长时间不和女人在一起,哪有不亲近女人的道理呢?更何况红螺是个狐狸精,全身都是迷惑人的本事,南老师是个城里人,城里男人才不把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当事呢!

杏儿这么想着,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不已。她为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疯狂了。

杏儿恨恨地想:红螺啊,这辈子除非你除了那个残废军人外不再找别的男人,只要让我捉住你的丑事,我会让你比死还难受!

杏儿眼里射着狂热的光,似乎已经把红螺和南老师捉奸在床。她甚至有些恻隐地觉得南老师有些可惜,可谁让他喜欢上了红螺这个贱女人!

杏儿完全把臆想当成了不久将来的现实!她兴奋得想喊,想叫,想打人,想发泄!她眼里放着光,望上旁边的男人!

张友贵看到杏儿的眼色,早就按捺不住,疯狗似的扑了过来。

杏儿毕竟心细些,她呵斥道:看你个熊样,还不去关门!

张友贵一怔,赶紧屁颠屁颠地往外面跑。

杏儿的心怦怦跳着,想到张友贵在自己下面哀求讨饶的可怜模样,想到自己恣意羞辱打骂张友贵和红螺的感觉,全身的血都涌上来,胸部都滚烫红艳一片。

狂热中,杏儿还没忘了寻思着找个什么东西,既要打得张友贵疼痛难忍,又要别人看不出伤痕。老是用自己的手打,时间长了手疼得受不了啊!

当杏儿关着大门在床上用笤帚疙瘩猛抽着张友贵逐渐癫狂的时候,南老师正朝着红螺的家里走着。

南老师是个干净洋气俊秀健壮的男人,他走在街上的时候就像大海里偶然出现的那些洋轮船,会把所有人的眼光都吸引过去。青年男人的眼里是羡慕是妒忌。青年女人的眼里是眼馋是羞惭。老人们口里则是赞叹的声音,孩子们则跟着南老师跑,兴奋地争先喊着老师,老师,惹得南老师不停地答应着——在南老师的答应声中,孩子们仿佛受了最大的奖赏,兴奋激动得更加卖力地喊着,跑着。

南老师的脸上始终是阳光一样的笑容。他并不明白,当他从名声不好的女人红螺的家里走出来的时候,会有许多人看他的目光中掺杂了恶心的内容,甚至会有流言蜚语跟着他,会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借着这件事情攻击他,造他的谣。可是,即使他知道这些,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他还是要坚定地走进红螺的家里,用他自己的全力去帮助这个可怜的女人。

在了解了红螺的过去之后,在南老师的心里,红螺更加可怜,更需要他的帮助。他坚定地认为,红螺是一个善良可怜的非常需要帮助的女人。红螺在为小桅治腿筹钱的过程中付出的努力,南老师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他更加佩服她了。现在哪怕有人出来阻挠,他还是会坚决地帮助红螺。

红螺看着南老师出现在门口的阳光里时,她有些局促不安地站起来。她没想到南老师会来自己家,尤其在自己全无心理准备的时候就走进了房子。红螺觉得眼前的阳光让南老师突然搅碎了,她有些看不清南老师那英俊的面孔,只觉得他的牙齿那样白,他的眼睛里的光是那样的亮。她的手下意识地张开在身体两侧,指头蜷曲着,不知道该拿些什么找些什么抓住些什么。

倒是瞎眼的四桅先发现了来人,他躺在炕上拖着长音问:谁来了?

红螺这才恢复了干练,亮着嗓子说:“是南老师来咱家了。就是答应联系青岛的大医院给小桅治腿的南老师!”

一边说着,红螺让开身子,让南老师走到里面,顺手把一个凳子拖到他腿边,同时说:南老师,您坐,我这就给您去倒水!

南老师从眼前的女人眼里看到了满满的感激和欢喜。他明白这不是因为自己救了她的缘故,而是因为小桅的腿病。在眼前的女人看来,儿子的腿病,比她的生命更重要。他赶紧说:红螺嫂子,你别麻烦,我坐一会儿就走。

四桅坐起身子说:你别客气,你帮这么大的忙,我让红螺去买点菜,中午在我家吃饭,我要请你喝酒!

南老师说:这可绝对不行,下午我还有课呢!

红螺温柔地看着面前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男人,边倒水,边说:您要是没空吃饭,那就先喝点水。我也正好想去找您。我估摸着,您快放假了,我得提前准备准备,要和小桅去青岛治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南老师只好接过红螺递过来的水,仰看着红螺说:我来就是要和你商量这件事情呢!青岛那边我都说好了,一旦有腾出来的病床,我们就得快走。

红螺和南老师正在说着小桅治腿的事情呢,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小桅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他没想到家里有外人,一见到南老师,顿时有些意外地愣住了。

小桅,还不快喊老师!

红螺赶紧朝着小桅喊道。

小桅喘着粗气,喊了南老师一声,算是問好了。

小桅有些慌乱地把手里抱着的一包东西藏到身后。红螺眼尖,立刻发现那是小船的短裤,心头一动,着急地问:小桅,你藏什么东西?你弟弟呢?

小桅却不说话,转回身,飞快地往外跑去。

红螺心一沉,霎时间转了很多的念头,变了脸色,心慌意乱地追了出去。

四桅一时间无法下炕,着急地直着脖子,朝着窗外大声地喊着:小船呢?小船呢?

南老师看见红螺和四桅惊慌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赶紧起身紧跟着追出去。

小桅还没跑出大门就让红螺给喊住了。

小桅把手背在身后,有些惊惧地看着红螺和红螺身后的南老师。他的鼻尖上满是汗珠,有几缕头发很固执地粘在他的额头,几抹污垢涂在他红晕的脸颊上,让他看上去那么倔强和机灵。

院子才十几米大。红螺因为惊慌和意外,跑了几步就开始气喘得厉害,她的丰满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似乎把阳光都抖成一阵阵涟漪。

你这个小促寿鬼,跑什么?你弟弟呢?

红螺说着,几步过去捉住小桅的手臂,把他的手从背后拉出来。红螺看见小船的短裤就在小桅的手里,里面鼓鼓囊囊地包了些东西。她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心脏急促地跳了几下,就好像突然让一只大手给攥住了。她没等小桅回答,就挣扎着几乎喊着问:你弟弟的短裤怎么在你手里?你不是和他到海边玩去了,现在他在哪里?

在南老师的后面,四桅也拄着拐棍站在门口。他没戴墨镜,翻着可怕的眼睛看上小桅。

小桅这才知道母亲担心什么。他赶紧说:我弟弟在后面,一会儿就回来了。

正说着呢,小船光着屁股从小桅的身后钻出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害怕地看看哥哥,再看看母亲,最后看着站在那里的南老师和四桅。

小桅赶紧拉一下红螺的手,踮起脚把嘴尽量凑上母亲的耳朵,小声地说:娘,我在乱石堆里捡了些东西,你可别让其他人知道。

红螺看看南老师。这里的外人只有南老师自己。红螺知道小桅人小,心眼可不少,他还用弟弟的短裤来包这些东西,看来这些东西一定不同一般。她赶紧朝小船说:这么大了还光着屁股,还不快进屋里去!

小船看看母亲,再看看哥哥手里的短裤。他可只有这一条短裤,去屋里也没其他衣服换。

红螺知道小船的想法,就说:你先去屋里,我一会儿给你把短裤送过去。

小船这才一溜烟儿钻进里屋。

红螺看看南老师,再看看小桅不肯示弱的样子,笑笑说:南老师,你先去屋里喝水,我和这孩子说几句话,再和你说去青岛的事情。

南老师当然明白孩子的心思。他朝红螺和小桅笑笑,转身进了屋。

红螺让小桅拽着走进了西灶屋。红螺看着小桅还把屋门郑重其事地关上了,感到有些好笑。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

小桅这才打开小船的短裤。里面露出了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还有一台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子五颜六色,上面是许多的文字,可惜红螺和小桅都不认识。

红螺终于变了脸色,这才觉得事情真不简单,怪不得小桅如此小心。她有些明白,可还是倒吸了一口气问:小桅,东西哪里来的?

小桅得意地笑笑说:当然是我捡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有许多传单我没捡,只把东西捡回来了!

红螺的脸色黄起来,手脚有些冰凉地骂道:你作死啊!你这小祖宗,台湾飞机扔下的东西你也敢捡回来啊!要是有毒怎么办?那个方盒子要是定时炸弹怎么办?你还不快放下!

小桅让母亲一说,也吓了一跳,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扔到了一个小筐子里。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红螺脸上开始落下豆粒大的汗珠,一个人在屋里转起了圈圈。

小桅的黑眼珠子转了几转,仿佛要将功折罪地说:南老师认识字,他能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

红螺一拍大腿,说了一声“我怎么把这茬忘了”,人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南老师进来看着那些东西,竟然随手拿了起来,一边看着,一边动手拆那个小盒子。

南老师,你可别乱动!要是炸弹,我们全完了!

红螺搂着小桅,慌乱地说。

南老师笑了。他的笑容非常好看,一点都没担心的样子,牙齿还是像往常一样地闪着刺眼的光。他笑眯眯地说:别怕,这只是台半导体收音机和一些巧克力。

在红螺和小桅惊讶的目光里,南老师费了好大的工夫,才说明白了什么是收音机和巧克力。他拨弄了一会儿,收音机里传出了好听的女人的声音和各种乐器的声音。

红螺和小桅的眼睛都瞪大了。

好半天,红螺才合上张大的嘴巴,小心地说:南老师,我们是不是要把这些东西交到上面?

南老师觉得自己实在不好回答这个问题。按说上级是要求人们把所有捡到的从台湾空投来的东西都上缴的。台湾和大陆之间的宣传战最近越来越激烈,晚上总有台湾的飞机和气球来沿海地区发传单、空投各种小物品和食品。说实在的,这些物品和食品都是可以使用和食用的,绝对不会和宣传的那样有毒和有炸弹。让红螺上交吧,可惜了这好东西;不上交吧,说明自己觉悟不行,和上级政府唱对台戏。他看看眼巴巴地紧盯着那些巧克力的小桅,顿时改变了主意。

东西是小桅捡来的,还是让小桅决定吧!

南老师看着小桅说。

小桅看看南老师,再看看红螺,才小声地说:我想吃糖。我想知道巧克力的味道。

红螺说:这怎么行,要是有毒药怎么办?

南老师说:不会有毒药的。你不信的话,我就先吃一块!

红螺焦急地说:不行不行,要是吃的话,我先吃。我毒死了没什么,你的用处大着呢!

南老师看着红螺眼里真诚的焦灼,心里多了一丝异样的温暖。多少年了,谁这么在乎过自己的安危呢?许多的往事,顿时就像突然响起的海涛声,从很远的地方一直喧涌过来,无孔不入,无法拒绝。

就在一怔之间,红螺已经迅速地剥开一块这种叫巧克力的奇怪糖果,很毅然地放进自己口里,小心地咀嚼着。她的眼睛不时地看着南老师和小桅,好像立刻就要被死神拽走一样。

没事的,我敢打包票!这巧克力的味道是很美的,营养更是非常丰富!

南老师笑着说。他的语调轻松,笑容欢快,明显地在安慰红螺。

小桅一边认真地展着那块漂亮的糖纸,一边热切地看着母亲,等待就要出现的他所期望的结果。

红螺的心开始的时候总是有些忐忑。她虽然相信南老师的话,可政府的话也不能不信。政府总不会骗人吧?可巧克力入肚的时候,红螺却让一种前所未有的香甜控制住了。她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的东西,她甚至感慨地想,能吃到这么美妙的好东西,她就是毒死也值得!

娘,味道怎么样?到底有没有毒啊?

小桅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东西太好吃了,真好吃!

红螺兴奋地说。她见小桅的眼睛里似乎伸出贪婪的小手,立刻叮嘱说:虽然现在没感觉有毒,但时间一长却说不定!等等再说,你现在可不能吃。

小桅有些失望地把手缩回去。

南老师笑道:不会有问题。你就相信我的话吧。

红螺觉得自己肚子里面没有任何其他感觉,这才放心了。她有些犹豫地说:既然没问题,南老师,你先吃块吧?

南老师说:我以前经常吃的,还是留给孩子吃吧!他们长身子,非常需要营养,可现在明显营养跟不上啊!

南老师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主张把这些巧克力上交的。这让他微微有些自责,自己没有按照上面的号召去办,确实显得觉悟不高。南老师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说几句话,这是一个立场问题。

南老师接着说:那边的巧克力可以吃,但是,我们不能上他们的当。他们是剥削阶级,是反动分子,这些巧克力本来就是剥削劳动人民的,所以,劳动人民吃了它们是应该的。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谁都不能把这件事情说出去。要把巧克力外面的花纸剥掉,然后赶紧烧掉,谁要问起来,就说巧克力是我給你们的!

红螺点头说:还是南老师你想得周到。

三个人就赶快动手剥巧克力。小桅想把剥开的巧克力放到嘴里,立刻让红螺阻止了。她告诉小桅必须要等到她许可才准吃。

三个人很快把巧克力剥完,红螺麻利地把那些花花绿绿的油纸放进灶下烧掉了。小桅闻着烧这些纸冒出来的怪味,觉得这么漂亮的纸烧了真可惜,如果用来叠飞机和其他小动物小人就好了。

红螺看着收音机,灵机一动说:南老师,我看着你挺喜欢这玩意儿的,你也懂,就把这收音机送你了!

南老师有些意外,赶紧说:这可不行,东西是你们捡来的,还是你们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能要!

红螺敛了脸色,干脆地说:南老师,感谢的话我不太会说,无论如何,你都要收下这东西,这东西也就只配你用它。我们不会用,就是会用也得你先用,你对我们一家有大恩。你要是不要,那就是看不起我们,我就直接把这玩意儿上交!

说实话,南老师懂行,他实在喜欢这款新型的半导体收音机。有了它他的业余生活就不再孤单了,他就可以知道很多国家大事。

南老师只好把收音机接过来,不好意思地说: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收下。

红螺露出笑脸,高兴地说:这样才显得实在。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海草的喊声。小桅刚要答应,却让红螺一下把嘴捂住。

小桅有些不高兴。他刚才还想把这些暗红色的巧克力和海草一起分享呢,海草来了,娘却不让他喊海草。

红螺白小桅一眼,小声地说:这些巧克力你可以给海草吃,但今天的事情你不许对任何人说,海草问起来,你就说这些巧克力是南老师带来给你和你弟弟吃的。尤其不准提收音机的事情,你记住了吗?

小桅用力地点点头。

红螺和南老师对视一眼,这才跟在小桅后面一起走出去。

第十四章  女人的斗争

刚放暑假,红螺和小桅就在南老师的安排下,如愿以偿地住进了青岛的山大医院。

红螺是个善良的女人,她心细如发,很会看人眼色。她不想介入南老师和他女朋友的生活,就一直小心翼翼地躲避着。

因为,红螺看出南老师的女朋友明显的不喜欢自己和小桅的到来。因为,红螺还看出来,南老师的女朋友虽然长得时髦又漂亮,但她明显的对南老师缺乏发自内心的喜爱。

这就是直觉,红螺有时候的这种直觉惊人的敏锐和准确。

南老师的女朋友叫赵小雅。这是一个高挑白皙的女子,眼睛黑而大,眉毛细而长,微微有些耸起的颧骨和往两边挑起的嘴角,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刚见到红螺和小桅的时候,这个漂亮的青岛姑娘慢慢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并把手拘谨地握在腹前,问候了红螺一声。她喊红螺大姐,说的是欢迎她来青岛的话。红螺看到她并不是真喜欢自己。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是一点都骗不了人的。红螺甚至还注意到赵小雅只是扫了一眼南老师,眼神清楚得很,接着眼睛就望上了其他的方向。

红螺当时很为南老师难过。这么长的时间没有见面,女人是不该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喜欢的男人的。虽然城市里的女人漂亮时髦,可女人什么时候总是女人啊!

不管怎么样,红螺还是要感谢赵小雅。毕竟是人家给找的床位,找的医生。作为女人,红螺看出赵小雅对南老师的态度有些不对,可是南老师好像没有感觉。也许他们城里人的感情都是这样的吧。

因为这些缘故,南老师热情地关心小桅和红螺的时候,红螺总是有些冷淡,并劝南老师少陪她和小桅,多照顾一下赵小雅。南老师听到这些,只是笑笑,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让红螺最高兴的是,小桅的手术很成功。赵小雅说她找的医生是山大医院最出名的骨外科专家。红螺知道这个专家叫李一凡,很不凡的一个名字,只有有知识的家庭里才起这种名字,他是赵小雅所在的这个骨二科的科主任。

小桅躺在病床上,每天早晨都会有好多的医生和护士来问这问那,甚至连拉屎拉尿的羞人事情都问个详细还做记录。这些人的态度真好,让红螺感动得恨不得跪下磕头。如果小桅真好了,她一定会背上红螺湾最好的干咸鱼和干虾皮,来挨个地感谢他们。

最让红螺感动的还是那个李一凡主任,人家那么大的官,每天都专门在其他人查完房后来看小桅。他在赵小雅的陪同下,脸上是红润的光,四十多岁了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他说起话来细声细语,耐心周到,不时地看着赵小雅说话,把赵小雅惹得总是捂着嘴笑。赵小雅这时候仿佛一朵刚开放的花,连眉毛都变成了似乎会飞的小鸟,轻巧地扑闪着翅膀。

李大夫信心十足地告诉红螺,只要拆了线,小桅就和其他正常的男孩子一样了,一样上学,一样练体育,甚至以后可以当个合格的好渔民。他的表情告诉红螺,小桅这种病在他手里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手术,如果不是赵小雅的面子,他完全可以不做这种能降低他身份的小手术。

这时候,红螺对赵小雅和李一凡的感动就高涨到了极点,哪怕是让红螺跪下亲他们俩人的脚她都愿意。小桅的腿能好,可比她红螺的命都值钱!

可是,随着时间的渐渐推移,红螺的这种感动就变成了越来越反感的疑惑。那个赵小雅和李一凡简直是太好了,她和他不光是看小桅的时候在一起,其他的时候也总是成双成对。红螺敏感地感觉出,赵小雅和李一凡在一起,简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红螺陪着小桅养病的时候,有很多的时间想这样那样的事情。眼下她思考的最多的就是赵小雅和南老师的事情。她觉得南老师人太好,应该有个好妻子,有个好家,让他天天快快乐乐的高高兴兴的,好人就应该有好报。

红螺留了心,可赵小雅根本不知道。终于,红螺在一天晚上发现了赵小雅和李一凡的秘密。

红螺根本就没想到自己无意之下,就那么巧地撞见了两个人的臊人事。

那天晚上的事情纯粹是个意外。

半夜的时候,红螺突然有点肚子疼,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会儿,觉得还是要去厕所,就悄悄地起了身。

红螺打的是地铺,就睡在小桅的床下。按说这样是不允许的,说起来还是沾了赵小雅的光。家属陪床可以,可在病房里睡,尤其是打地鋪睡,那是不可以的。

小桅的病房里并没有厕所。红螺去厕所要经过医生和护士的办公室。红螺为了不惊动睡着的病人和陪床的家属行动很小心,轻巧的脚步落在地上没有任何声音,仿佛一只准备捕捉老鼠的猫。

下半夜的病房非常寂静。折腾了一天的病人和家属都沉入了梦乡。这是一个奇怪的夜晚,红螺第一次觉得医院里面是如此的寂静和安详。除了隐约传来的鼾声和偶尔的呻吟外,整个楼层内再无其他杂音了。

淡淡的灯光中,红螺水波一样悄悄地向前流淌着。

红螺经过李一凡的主任办公室时候,隐约听见里面有些奇怪的响动,她没有多心,又加上急着去厕所,就简单地忽略掉了。

当红螺解决掉问题,往回再次经过李一凡的办公室时,她突然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压抑不住的呻吟和男人无法控制的低哼。红螺心头狂跳,血液顿时凝住了。

红螺是过来人。她当然明白这些声音对男人女人意味着什么。城市人开放,尤其在男人和女人混杂长久的医院,医生和护士偷情的那些破事层出不穷,红螺也有耳闻,并不奇怪。让红螺真正动心甚至惊骇的是那个女人的声音,绝对是赵小雅发出来的。

寂静的夜晚里,红螺像根木橛子僵硬在那里。她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赵小雅的声音这么敏感。她多么希望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啊!她似乎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判断,就站在房门那边没有动。这一时间,红螺甚至忘了自己正在偷听人家的房门,而且是人家正在干臊事的时候,这是多么下作的事。她忘记了脸红,忘记了心中的道德,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一定要确定里面的女人是不是赵小雅。

这一切,难道只是为了南老师吗?

红螺没有去细想这个问题。她像一个第一次下手的小偷,紧张地把耳朵贴近房门,心脏怦怦跳着,要蹦出喉咙,闯进散发着暧昧气息的房间。

低低的声音传出来:小雅,和你一起的感觉真好!

是李一凡的声音。红螺的心脏停跳了一下。果然是他们俩人。原来他们竟然是这种恶心的关系。红螺气愤中有些羞耻,耳根热起来。偷听人家这样的说话,对她还是第一次。她知道这不应该,可她实在太想知道赵小雅说些什么了。

赵小雅幽怨的声音清楚地传过来:好有什么用,你也不會娶我!

李一凡小声地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只是在一起玩玩。你知道,我已经成家那么久,怎么敢闹离婚,一闹,我这一辈子就全完了。再说,南老师对你是真好。

好有什么用!一年就呆在一起那么短的时间。他就是根木头,老是愿意呆在那么偏远的地方,说是离不开他的学生,甚至动员我去那里!他以为我和他那么傻吗?我才不愿意和他一起去受罪呢!

说起南老师,赵小雅仿佛有无数的怨言,她的声音越说越大了。

红螺的心一阵疼。南老师是多么好的人,可赵小雅怎么就看不见呢?对一个女人来说,只要有个好男人,就是和他一起上刀山下火海,都是幸福的啊!都不该有任何怨言的啊!

红螺气愤得心脏一阵颤抖。

李一凡害怕地说:你小声点,让人知道就完了!

赵小雅有些生气,更大声音地说:你就是胆小!我们在一起是自愿的,怕谁!

李一凡真害怕了,哀求说:我的姑奶奶,你小声点,你不知道现在什么政治气候啊,我们的事情暴露了,那可是生活作风问题,会要了我的命。

赵小雅显然知道厉害,压低声音嘟囔着说:你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啊!

李一凡小声地说:看出来怕什么,反正这种事情没当场捉住,就不算!

红螺真想这时候就冲进去把这两个不要脸的男人女人捉住,让他们一起完蛋,替南老师出出气。可她想到自己和大樯的偷情,不也是这样吗,就先泄了气,又想到小桅毕竟是李一凡看在赵小雅的面子上亲手做的手术,她可不能恩将仇报。

红螺正在转着念头,情绪激愤的时候,就听到李一凡担心地说:你还是快走吧,让人把我们堵在屋里,那就坏了。

赵小雅赌气地说:堵在屋里才好,省得这么偷偷摸摸的!

李一凡可怜巴巴地说:小雅,我求你了,你别这么激动好吗?我是真的爱你,我们这样不是为了长远的相爱下去吗?

赵小雅无奈地说:好吧,我再搂你三分钟就走!

红螺听到这里,赶紧踮着脚向小桅的病房走去。

回到病房,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开门闭门的声音。红螺知道赵小雅已经从李一凡的房间里走了。她的心还在剧烈地跳动。她又生气又心疼,反正都是替南老师难过。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南老师。她担心南老师知道了这件事情绝对受不了。瞒着南老师吧,那南老师不就一直戴绿帽子吗?红螺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

红螺的内心一直在激烈斗争,一会儿决定这样,一会儿决定那样,竟然是一夜没有入睡。她看着渐渐发白的天色,愁苦万分,天明以后,她该如何面对南老师、赵小雅和李一凡这三个人呢?她究竟该怎么做才合适呢?

红螺这些日子一直被那天晚上发现的事情困扰。她苦恼得一连几个晚上没有休息好。

南老师见红螺日益憔悴,还以为她是让小桅的病愁的,或者遇到了什么难题,就好心地劝她:红螺姐,你别太急了,小桅的腿不会有任何问题,拆线的时候你就知道了。至于有什么其他的苦难,你只管说,我在青岛的熟人多,一定帮你解决。在青岛,你就我一个熟人,你有什么心事可别闷在心里,一定要告诉我!

看着南老师眼里闪动的真诚目光,和他脸上流露出的那种至亲的人才有的焦虑和关心,红螺的心更疼了,矛盾得简直就想立刻把真相告诉南老师。但红螺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她知道这样对南老师的伤害太大了,她无法忍受南老师陷入那样的痛苦,也许他会受不了这种打击的!红螺天真地想着如何又不伤害南老师,又对得起赵小雅,还能让他和她破镜重圆重归于好。

红螺决定继续对南老师隐瞒下去。她装出没有心事的样子,故作轻松地说:我真没什么事,你就不要担心了。我只是住时间长了,不习惯,又想家,越来越挂牵着四桅和小船。也不知道他们爷俩怎么在家生活,一个废人,一个孩子,我还真是放心不下!

南老师一想红螺说得也在理,就安慰她说:你急也没用,再坚持几天,小桅就能拆线了。拆线之后,恢复几天,没有太大的问题,你们就可回家了。再急,也就十天八日的事情了!

红螺从内心感激和喜欢南老师。她越是对南老师动感情,就越替南老师心疼,就越恨赵小雅和李一凡。她尽量平静着自己的心情,劝南老师说:你就别操心我了。有时间你好好陪陪赵护士,再好的感情,时间长了不在一起都会出问题的。你要知道,你和赵护士都不小了,你再开学一走,还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你要多陪她,女人,总是喜欢在身边的男人的!

红螺希望自己的暗示能对南老师和赵小雅的感情起到很好的作用。可是,南老师离去后,红螺也没发现二人的关系有什么变化,赵小雅照样跟李一凡黏在一起,两人总是偷偷地用一切机会鬼混。

红螺实在忍不住了,她决定好好地跟赵小雅谈谈。

红螺的心意是好的,她觉得南老师这么好,能嫁给南老师根本就是赵小雅的福气。那个李一凡虽然是个专家,是个科主任,但他是个有家室的人,是个喜欢哄女孩子的人,花言巧语,多数在赚赵小雅的便宜,赵小雅跟着他不会有好结果。

红螺觉得,只要自己把利害关系跟赵小雅说清楚,赵小雅这么聪明的女人,不会不明白。红螺还决定,只要赵小雅能回心转意,红螺就看在赵小雅帮助小桅治腿的情分上,决不把她和李一凡的丑事告诉南老师,就让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这虽然对不起南老师,但却是真正对他好,他知道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红螺的算盘不能说不精明,但她忘记了老人们的一句古语,那就是劝赌不劝嫖。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赌能劝过来,劝不过来也得罪不了人,可嫖是劝不过来的,不但对方不会听,还会得罪对方。

红螺还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她决心不掺和到南老师和赵小雅俩人中间,可这样找赵小雅一谈话,她自己就掺和进来了。她再想跳出去都不可能了。

反正,红螺为了南老师和赵小雅的幸福,是决定豁出去了。

令红螺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好心的举动却使事情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红螺在内心斗争了許多次。毕竟她也明白这种感情的事情,光靠劝是不起多大作用的。但她又别没办法,她经过了多次默默的演练,才下决心利用赵小雅中午替班的时间,来和她进行谈话。

夏天的中午是最漫长也是最无聊的。赵小雅在护士室里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杂志。看起来,她心事重重,百无聊赖。很明显,南老师的回家也给赵小雅的内心造成不小的麻烦。

红螺悄悄地走进去,站在赵小雅的身边,默默地看着她。

赵小雅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竟然没有发现红螺的到来。

红螺不知道怎么开口,她看着在无意中蹙着眉头的赵小雅,似乎看见了一个女人内心的矛盾和痛苦。红螺明白一个女人夹在两个男人中间的滋味。看来,赵小雅对南老师并不是没有感情。这样就好,红螺对自己的行动就更有信心了。

红螺觉得既然来到了人家赵小雅的地盘,怎么也得由人家先开口,否则就有兴师问罪的意思。红螺看着赵小雅,用力地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准备认真地把道理跟赵小雅说清楚。

赵小雅吓了一跳。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这才看到红螺已经站在自己面前。赵小雅有些尴尬地站起来,客气地说:红螺姐,你找我有事?小桅怎么了?

赵小雅的嘴唇抹着玫瑰红的颜色,就像含苞的话。她开口一笑,就像一朵玫瑰突然展开了,露出雪白的花蕊。在赵小雅好看的笑容前,红螺的心突然有了一点犹豫,一点不忍。

这么好看的女人,这么柔软干净的女人,皮肤白净润泽,眼光水灵照人,不就是需要男人亲着捧着含着天天享福时时享乐吗?她一个人呆在青岛,也很不容易啊!这时候的女人就像一朵开放的花,到底能在枝头上招摇多久?可是不行,她是南老师的女人,她必须对南老师忠诚,不能背后伤害南老师。南老师和四桅不同,四桅是家里人给找的男人,那不算,可南老师是赵小雅自己找的男人,自己找的男人就要好好跟着,哪怕要了饭,哪怕成了残废,都要好好跟着。看中了就不能后悔,哪怕死了也要守着,这才是女人的本分!

红螺的心终于硬起来。她故意用冷淡的口气说:不是小桅的事情,他很好。我是来找你说几句话的!

赵小雅看出了红螺的强硬,她诧异地说:找我说话?好啊,你坐下吧!

红螺说:就几句话,站着就行。

红螺害怕自己一坐下就没了气势,原先想好的话就说不出来。

赵小雅疑惑地看着红螺,笑容有些僵硬:你说吧!

赵护士,你爱南老师吧?

对于红螺直来直去的话,赵小雅更加奇怪了。她脸上浮现出复杂的感情,既有对红螺这样说话的惊讶,又有对她问题的难堪。这个问题她实在是不好回答。她的脸色变了,仿佛一下掉进一个梦幻般的深渊,可是脸色变幻间,很快又从里面逃出来了!

赵小雅挑着眉毛冷冷地说:这个问题很重要吗?我没有必要跟你说吧!

红螺决定得尽快给这个高傲的女人一击狠的,否则别人一进来,有些话就说不出来了。何况,不给她点厉害的,她肯定会老是这样高高在上,不在乎自己的话。

红螺毫不示弱地说:我知道我是没权利问你这话。但我这个人认死理,南老师不但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孩子的大恩人,我不能见到他被人伤害而不管。如果你爱着南老师,你就不能背着他和别的男人相好!

赵小雅的脸色有些惨白。她的眼里射出恐惧的光。但很快她就变得冷厉起来,嘴唇抿起来,眼光像刀子一样盯着红螺,仿佛一只要吃人的大黑鲨鱼。

红螺明白她要还手了。红螺决定还是不给她反抗的机会。她必须彻底打败赵小雅,才能让赵小雅听她的话。

红螺平静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把要问的话要反驳的话都咽下去吧。你和李一凡那晚上的事情我遇见了,你们事后说的话我都能说出来。你最后说的是你还要搂着他呆三分钟再走,我没说错吧?

红螺看到赵小雅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挺拔纤细的身子风中的竹竿一样颤抖着,玫瑰红的嘴唇也仿佛惨白得透明。红螺知道这个女人是彻底崩溃了。赵小雅整个人已经陷入到无边的震惊和恐惧中。

你真卑鄙!

好半天,赵小雅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红螺也觉得自己有些狠。但为了南老师她豁出去了。

红螺依旧平静地说:随便你怎么说,我只是告诉你,南老师是个很好的人,你跟着他会一辈子享福的。李一凡是个有家室的人,跟你只是玩玩,你跟着他决没有什么好结果。

赵小雅依旧是用牙缝挤着声音说: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享福受苦我自己愿意!

红螺急了,她几乎哀求着赵小雅说:赵护士,你赶紧回头吧!南老师真的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他人好,又受过苦,有文化,重情义,乐于助人,正直高尚,你不能伤害他!

红螺把自己脑子里所有学来的好词都用上了。这话她都演练多少遍了。

赵小雅看着红螺,仿佛在看着一个外星人。她似乎从惊惧中清醒过来,变得一如以前的冷傲。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不听你的这些废话!

红螺再也没了刚来的自信。她没想到城市的女人是这么冷酷这么强大。她再没办法了,只好乞求赵小雅道:赵护士,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好好考虑一下。我真的是为你好。我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南老师的。南老师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你不要错过他伤害他!

红螺的软弱刺激了赵小雅。赵小雅站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红螺,鄙夷地冷笑着说:我从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非要管人家里的私事!你愿意告诉谁就告诉谁,随你便!如果你实在觉得他好,你只管自己嫁给他,我把他让给你!

说完话,赵小雅优雅地迈着步子,从容地走出门去,像一朵飘远的白云。她甚至都没甩下门来泄愤,仿佛她根本就没生气,根本就不值得和红螺这样的女人生气,好像门在她眼里都不存在。

门大敞开着,红螺呆呆地站在中午的阳光里,仿佛自己做了最见不得人的丑事,让所有的人发现了。

红螺仿佛回到了她和大樯在自己家里被人捉奸的那一幕。

无边的羞愤痛苦屈辱冲击着红螺本来坚强的心脏,使她窒息得似乎失去了知觉,陷入生命的真空!

红螺决定自己要把这件事情继续管下去。赵小雅的态度彻底把红螺的倔强脾气激怒了。她不允许任何人来伤害南老师。这是一个多么善良多么高尚正直的男人啊!红螺必须采取行动,她要制止赵小雅和李一凡对南老师的无耻伤害,她要对南老师的幸福竭尽全力。

红螺决心找李一凡。

这是一个很需要勇气的决定。红螺不仅面对的是一个全国有名的外科专家,一个大医院的科室主任,还是自己孩子主刀的大夫,一个有恩于自己和小桅的好医生。

当红螺对李一凡说明来意的时候,李一凡的脸色彻底变了。他赶紧关紧房门,牢牢地插上了插销。很明显,他内心胆怯到极点。

红螺看着这个男人颤抖的手和额头上的汗,还有他这番猥琐的举动,心中对他的最后一点好感和尊重荡然无存。既然这么害怕,那当初就别有胆做这种花心事情。

红螺妹妹,这种事情你可千万不要乱说。说出去我就完了!

李一凡压低声音,脸上露出哀求的神情。

红螺冷漠地说:你只要别再继续下去,别在继续伤害南老师,我就不说!

李一凡脸上露出痛苦和后悔的表情,无奈地说:我早就不想继续下去了。可赵小雅不同意啊,她那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惹恼了她,会要我的命啊!我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红螺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她更看不起这样的男人了。看来,专家一样可以不是人,是畜生。赵小雅背叛了南老师找了这样的男人,真是她的悲剧,是她瞎了眼。

红螺盯着李一凡的眼睛。李一凡脸上的汗更多了,他不时地摸出一个雪白的小毛巾擦着,有些秃顶的额头成了雨天的岩石,不停地往外渗着水珠。

红螺突然又觉得李一凡很可怜。男人都是馋嘴的老鼠,虽然知骨头和肉后面就是夹子,粮食里面就是毒药,可还是偷偷摸摸地去吃,去赚便宜,最后落个悲惨下场。

多少好男人让胯下的那五寸烂肉给拐带毁了啊!想起大樯让四桅割下的那块丑陋的烂肉,红螺无端地一阵颤抖,一阵羞怒,脸盘子也热得像烧了半天的鏊子,能烙熟摞在一起的三层杂面煎饼。

李一凡见红螺不说话,就动了知识分子的聪明脑筋,恍然大悟地从抽屉里摸出一大沓子钱,恭敬地递给红螺,谄媚地说:红螺妹子,我知道你家庭困难,小桅手术你欠了不少的债,这些钱你就拿去添补添补,不够,我再给你筹备!

红螺像被抽了一耳光,俊秀的脸彻底红了,她像被人羞辱了一样尖声叫起来:你快收起你的臭钱!看来你们有文化的人净把人往肮脏了想!

李一凡脸色惨白了,赶紧把钱往抽屉里塞,同时乞求道:你小声点,你小声点!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钱!

红螺气呼呼地说:你就不能这样看不起人!我虽然是个女人,可我能做这种昧良心的事情吗?何况南老师对我和小桅有恩,你和赵护士也对小桅有恩,对我有恩!

李一凡一迭声地说:我错了,我实在错了!我一定听你的话,和赵护士彻底断了!

红螺这才平息了些怒气,鼓着胸脯子说:我记着你说的话,希望你能说到做到!你真和赵护士断了,赵护士和南老师重归于好,我就当这些事情没发生过,不光南老师那里我守口如瓶,其他人我也是绝不透露半句,我要心口不一,把这事和人说了,定叫我红螺天打五雷轰,下海喂鲨鱼,不得好死,不得托生!

李一凡慌忙说:别这么说,别这么说!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红螺看着李一凡,眼里露出决绝的光,一字一句地说:可你要是欺骗我,继续瞒着我和赵护士来往,除非不让我发现,要是让我发现半点藕断丝连勾搭粘肉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要找你的医院领导!医院领导不管,我就去青岛市委,去山东省委!

李一凡吓得哆嗦着腮帮子说:别这么说,别这么说,我再也不敢和赵小雅来往了!打死我也不敢和她再来往了!

红螺盯了李一凡一眼,慢慢地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小桅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他的膝关节被石膏牢牢地控制着,保护着伤口不被影响到。他拄着拐杖,调皮地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快乐得像一条耍水的梭子鱼,看那样子,只要可能,他都会整天的跳着飞起来。

红螺看着小桅高兴的样子,脸上眼里心里都是笑容。如果不是赵小雅和李一凡的事情烦着她,红螺觉得自己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红螺这几天真的没再看到李一凡和赵小雅一起出现过。虽然赵小雅和李一凡照常上班,可彼此间就像不认识一样,脸上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李一凡看见红螺的时候,满脸堆笑,一副讨好的样子,而赵小雅则满脸冰霜,干脆不理睬红螺,即使红螺老远跟她打招呼,她也装得看不见,听不见。

南老师还是天天来看小桅,不是买苹果,就是买西瓜。红螺劝他不要来得这么勤,有时间就多忙忙自己的事情,可南老师不听。小桅很喜欢南老师,甚至有点崇拜,他们一起玩的时候小桅的笑声最响亮。

这天中午,到了赵小雅该替班的时候,红螺正寻思着该不该去找她说说话呢,赵小雅黑着脸过来,让她到护士办公室一趟。

紅螺觉得有些不妙,她从没见过赵小雅脸色这么难看,眼圈都有些发黑,很吓人的样子。

红螺一进屋,就听背着身的赵小雅咬着牙根说:你给我把门闭上!

红螺不声不响地关上房门,静静地看着赵小雅。

你个不要脸的,竟然去找李一凡威胁了!没见你这么野蛮没教养的!

赵小雅似乎再也忍不住无边的愤怒,转过身指着红螺的鼻子大声斥骂。

红螺很想质问她到底谁不要脸,有男人还和人家有妇之夫鬼混。到底谁野蛮没教养去破坏人家的家庭,当第三者。可她念着赵小雅的情,不忍心再刺激她。红螺知道,自己一反问,赵小雅肯定会疯掉,她现在的样子已经快爆炸了。她的愤怒是应该的,发泄一通肯定会好的。

红螺的沉默似乎让赵小雅更气愤。她继续颤抖着身子叫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破事,南云天跟我说了,你不过是个不要脸的臭婊子,是个专门害男人的狐狸精扫把星!也只有南云天这样的傻瓜才会同情你可怜你甚至关心你敬佩你!我听了只有鄙视你讨厌你!你叫人恶心!

红螺的脸倏地变了,自尊一瞬间让人踩在地上不停蹂躏,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南老师应该告诉过赵小雅自己的事情,他这样做不过是想让赵小雅更同情自己更加愿意帮助自己。红螺从赵小雅的话里就猜到了南老师的意思。她不怨恨南老师。她愤怒的是赵小雅的那种刻薄那种嚣张的高高在上。自己做错了事情,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地辱骂别人,红螺才不吃她这一套呢!

红螺气愤地说:我忍着你不是怕你!我看在你帮助小桅的份上,我不想说难听的话,你别太过分!

赵小雅收了手指,冷笑着道:到底是谁太过分?你居然去威胁人家李一凡!有本事你冲我来啊,你这么不要脸!我帮助小桅是看在南云天的面子上,我并不是真想帮你!

红螺冷静地说:这我知道,你本来就是个自私的女人!可是,我只想告诉你不要伤害南老师,他值得你去爱,那个李一凡绝对不如南老师,他不过是在玩弄你!

啧啧!你知道什么是爱?你怎么配谈什么是爱!哪个女人不自私?不自私你去和大樯相好?不自私你不愿意和四桅结婚?少在我眼前装样子了,如果你喜欢南云天,你可以尽管去嫁给他,你凭什么来对我指手画脚?!

赵小雅再次朝着红螺嘲讽着。

红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她几乎是喊着说道:

我就是喜欢稀罕南老师这样的男人,可惜我配不上他,可惜我没有从一开始就认识他。我告诉你,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当牛做马来报答他!

红螺痛快地说完这些话后,突然呆住了。自己怎么居然就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在这一瞬间自己心里只有南老师,把大樯忘记了吗?这怎么可以呢?怎么会是这样呢?她的心慌乱和恐惧起来,脸上浮出了表情复杂纷乱的红晕。

赵小雅更加尖利地笑起来,她恶毒地说:

你终于说出实话了!我就觉得你们之间一定有猫腻!没有什么肮脏的关系你怎么会这么不要脸地替他操心!

你——

红螺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放心吧,虽然我已经和他登记,但我会和他离婚成全你的!

赵小雅恶狠狠地说。

红螺的心沉下去。她没想到事情这么糟。赵小雅这样的女人说到能做到的。这可怎么办?红螺慌乱得失去了主意,不知道是该哀求赵小雅还是拿张扬这件事情威胁她和李一凡。可是,哀求管用吗?威胁管用吗?

赵小雅似乎是看透了红螺的心思,她不在乎地说:我已经豁出去了,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管用了,我只要和南云天离了婚,我爱和谁好就和谁好,谁都管不着我!鬼才肯和南云天去你们那个兔子不拉屎的穷地方受罪呢!我不想再和你素质这么低下的人说话,你给我滚,你给我滚!

红螺真的没主意了,没想到她好心办了件坏事,把事情闹得更无法收拾了。她现在已经不在乎自己受到的侮辱和谩骂了。她只想如何挽回南老师和赵小雅的婚事。她一下抓住赵小雅的手,焦急地说:我做错了,一切都是我做得不对。只要你好好考虑考虑,千万别和南老师离婚!

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赵小雅咬牙说着,用力地把红螺推出了护士办公室!

一整个下午,红螺都难受得像丢了魂,几次小桅跟她说话她都没听见。

南老师也发现了红螺的不对劲。他问她到底怎么了。

红螺在南老师的目光下更加愧疚,不敢直视。她该怎么说这样的事情呢?她无法说出这件事情的经过啊!按照红螺的脾气,心里有事情不能明白地对南老师说出来,真比把她扔进大海更让她痛苦难受。

红螺只能再次骗南老师她没什么事情,只能再次推说自己想家了。

南老师便劝红螺,说他已经问过李一凡主任,再有一两天小桅就能拆线拆石膏了,顶多再有三四天就可以回家了。他还笑着劝红螺在回红螺湾前,要带着小桅好好地逛逛青岛,看看栈桥,游览一下八大关和中山公园,有机会的话,最好去趟崂山,他可以当导游。

红螺不明白导游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是南老师愿意陪着游览的意思。

红螺看着南老师热情真诚的样子,更加痛苦了。他还不知道私下发生的这些事情呢!他要知道了这些事情会怎么样呢?赵小雅会真的跟他离婚吗?她这样的女人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那样的话,一切都瞒不住了。那时候,南老师会多么痛苦啊!

红螺因为南老师的痛苦而难受得心都碎了。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再帮南老师。即使去找李一凡也没有什么用了,如果赵小雅铁了心离婚的话!

红螺第一次感到自己这么无奈,这么绝望!如果是自己的事情,她可以去面对,去忍受,大不了一死,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让红螺惧怕的事情了。可这是有关南老师的事情啊,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红螺搞不明白,南老师离开赵小雅究竟是幸福还是痛苦。但她敢肯定的是,如果南老师知道了赵小雅的所作所为,一定会非常非常痛苦的!

就在红螺陷入痛苦悔恨无奈的情绪中挣扎的时候,令她更痛苦更意想不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第二天刚上班没多久,赵小雅就走進病房,刚想说话,看看四周的病人和病人家属,还有仰着脸看着她的小桅,终于咽下唾液,冷着脸对红螺说:你出来趟,我有话跟你说!

红螺有些疑惑,难道赵小雅改变主意了?刚到走廊里,她就听赵小雅恶毒地说:我刚才接了个电话,是红螺湾那里打来的,说你男人四桅昨天下午就死了,你这下终于有机会嫁给南云天了。

红螺一瞬间没明白赵小雅的话。当她明白过来的时候,看着赵小雅幸灾乐祸的样子,知道她不可能编这样的谎话,头嗡的一声,腿脚的骨头变成了海底的烂泥,整个人一下瘫了下去。

第十五章  四桅的葬礼

人大多都有性格上的惰性,平时总是被一些琐碎和陌生的事情给困扰着,纠缠着,疲惫不堪地应付着,思考着,可对于你最亲近或者最重要的那些人那些事,反倒不愿意立刻去重视去认真思考认真对待,总是以为以后会有许多的时间可以来重视,可以来认真思考认真对待。当这些人或者事永远从你身边离开永远消失的时候,你急了,会匆忙地去思考去回忆,可一切都晚了,除了愧疚,就连一丝表白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红螺的心里,四桅一直不能算做至亲的人,他的位置不能说没有,但至少是很有限。一直以来,红螺都以为自己的悲剧是四桅所造成,如果没有四桅,她的命运绝对不会这样凄惨。

但当听到四桅死讯的那一刻起,红螺的心突然空了,脑子也空了,她的心因为空而瞬间蜷成一团,抽搐不已,甚至有些窒息的刺疼,她一时间不明就里,惊慌失措。

当红螺瘫坐在地上的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四桅在她的生命里是如此重要的一个人,虽然她一直恨他,一直看不起他,时刻都想摆脱他,甚至为了离开他私下诅咒过他早点死去,可当他真的永远离开她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对他是如此心疼,如此不舍。

小桅和小船再也没有父亲了。这个念头一涌上来,红螺泪如雨下,湿透脸颊,扑梭梭地落到地下。地面是用洋水泥抹的,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石子,冷硬得能伤害人的骨头。红螺却奇怪地从这冷硬的地面上发现了四桅那悲戚的面孔,虽然模糊,但那绝望伤心和责备不甘的神态却是那么逼真,清晰得让红螺肝肠寸断。

紅螺突然意识到,四桅原先是多么健壮朴实的一个汉子啊,可他为什么变成了一个丑陋可怕的残废呢?难道这里面就没自己的原因吗?红螺让自己的质问吓到了,她打一个冷战,先前的许多事情掉了个个儿一齐挤进脑子,让她的头瞬间暴涨起来,她再也忍受不了,叫一声四桅的名字,觉得自己爆炸成无数的碎片,然后就是无边的黑暗。

当红螺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她看到了身边的南老师和小桅,还有几个闻讯赶来的医生。红螺看见了李一凡关切的脸,但始终没有看见赵小雅。

红螺瘫坐在无边的忧伤里,无神的眼睛失控般地流出了吓人的泪水,让人联想到决堤的河流。她想说些什么,可是胸膛一直到喉咙都被堵住了,堵得这么牢靠,连一丝空隙都不留,她大张着嘴巴,可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全身的力气只好全通过眼睛涌了出来,就有更多的泪水倾泻着,甚至直接冲进她大张着的嘴巴里。

娘,娘,你怎么了?你不要这样啊!

小桅直着嗓子喊着。虚岁八岁的小桅很早就已经懂事,他第一次看见母亲这个样子,确实吓坏了。

南老师伤感地劝道:红螺姐,你要坚强些,孩子还要养伤,一家人还要靠你呢!

红螺看看小桅,看看南老师,看看周围关心的面孔,突然像从睡梦中醒了。她擦擦眼泪,脸上恢复了惯常的镇静。她先是在心里对自己说:四桅死了,我和孩子还要活呢!我也算是死过好几回的人了,我不能就这样让人看笑话。人总是要死的,无非就是个早晚罢了。

红螺这样想着,很快就把自己的情绪控制住了。她用力地擦擦自己的脸,然后居然笑着说:我没事!我只是一时糊涂了,现在全好了!

红螺说着话,证明自己似的站起身子。她稍微摇晃一下,但很快站稳了。她嘶啦一声从小桅的腿上扯下一小条绷带,小心地围在小桅的头上。她边围边说:小桅,你爹没了,去地下享福去了,你得给他戴孝!

我爹死了!爹——

小桅明白了,他大叫一声,更加用力地哭起来。

红螺用力地给了小桅一耳光。

小桅愣住了,吃惊地看着母亲。其他的人也疑惑地看着红螺。

不许哭!小桅,你就是我们这个家年龄最大的男人了,你要顶起这个家来!无论在什么时候,男人哭都是最让人看不起的!

红螺冷冷的话语,落进其他人的耳朵里好像夏天的冰雹,冷得突然冷得震撼。

小桅立刻止了哭声,看着母亲,眼泪汪汪地说:娘,我知道了,我以后不哭了,无论碰到什么事情我都不哭了。爹死了,我就是家里的头号男人,我要照顾好弟弟!

红螺搂住了小桅的头,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她想放声大哭,可她想着四桅,想着小桅的父亲大樯,想着这两个死去的男人,终于咬紧了牙,始终没有哭出来。

红螺回到红螺湾的时候,太阳已经藏到阿叶山后,只把星星点点的余光施舍般随意抛洒在海面上。大海阴沉着脸孔,似乎藏着无数的伤感和郁闷,正在沉默地积聚着爆发的力量。

红螺的家早已让压抑的悲伤严严实实地笼罩着。

因为已经是四桅死后的第二天,明天就要出殡,家里的灵堂早已经设置好,四桅本家的兄弟子侄们,或坐或站在灵棚周围,身上都穿着一抹触目的白,表露着一脸的悲戚。帮忙的乡亲们,在四周忙活着,招呼着,闲着的时候就点上烟卷,喝点茶水,甚至伤感地谈起死者的许多事情。

红螺冷静地走进自己的家门,让许多的人愣住了一小会儿。似乎那一直哀哀不停的哀乐都停歇了那么一瞬。

红螺湾这地方对于人的去世是很重视的,无论有钱没钱,都要请人演奏哀乐,无非是有钱人请规模大水平高的乐器班子,没钱人家则随便请三五个吹鼓手。一听那凄厉的乐器声响起,村里人就知道又有人过世。那年月失水(方言:在海里溺水而死)的渔民很多,村里就经常响起令人心碎的哀乐。这也算是活着的人对死去的人最隆重的哀悼,是对众多的渔民风里来浪里去的艰难生涯的一种尊重和纪念吧!

没有人跟红螺说话。红螺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红螺已经没有真正想让她说话、让她倾诉、让她可以搂着痛痛快快地大哭的无拘无束发泄的亲人了,红螺无论多重的哀伤,都只有一个人默默承受了。

红螺表面上的冷静是空洞的眼睛伪装出来的。红螺的泪水都潜藏在心里,她不想流出来让那些毫不相干的人看见。泪水只是流给亲人的。

走过院子,走进自己熟悉的小屋,红螺看见了那些熟悉的妯娌们,她们都是一身的缟素,从惨白的丧服中扬起黑亮的眼睛盯着她,仿佛红螺就是杀害四桅的凶手。

红螺不想说话,但她还是开口了:

四桅的事,嫂子姐妹们多费心了!

红螺的声音和她的眼睛一样空洞,还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仿佛不是从人的嗓子里发出,倒像是从外面那些乐器中吹出来的,不过,没有一丝的圆润和底气。

红螺用力地弯下腰,朝着这些以前曾经伤害过她的女人们鞠躬。

她们都是四桅的亲人,都是为了四桅。过去的都过去了,一切随着四桅的死都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亲情了。

女人们还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红螺。红螺不想去读懂那些眼神里潜藏的意思。她现在没有这个心情没有这个力气了。她只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好好地陪陪四桅,好好地跟四桅说些自己的话。

一路上,红螺想起了好多应该跟四桅说却一直没跟四桅说的话。再不说,红螺就没有机会了。

老人家都说,人虽然死了,但是在没出殡以前,人的魂灵都是在家里的,什么事情都是能看得见听得见的。出殡后,人的魂灵就会上路,一到了那边,就什么都忘记了,再也没有机会回家,没有机会和亲人沟通了。

终于,红螺的大嫂把一身丧服拿给红螺,冷冷地说:出殡的事情我们都给安排好了。你把衣服穿上,去灵棚好好陪陪四桅吧!

红螺没有反驳。作为妻子她是不用去灵棚守灵的。只有死者的下辈们才跪在那里给死者守灵和给来者磕头。嫂子们故意让她作为四桅的下辈来给四桅跪着。红螺明白嫂子们的意思。红螺顺从地穿上了雪白的丧服,一声不吭地向灵棚走去。

如果四桅真的还能听见能看见,红螺愿意陪着他度过最后的时光。如果跪在四桅灵前能让四桅满意,能给自己内心安静,能把自己以前欠四桅的还回去,能让四桅原谅她的话,她愿意这样做!

四桅的死,仿佛一块有力的石子,把红螺眼前的一层屏障打碎了,以前看不见的一切突然就在红螺面前鲜活地展现出来。连红螺自己都让这些突然看到的东西惊呆了。

在回来的路上,红螺就决定自己要给四桅守灵,她要在这最后的机会里,把自己重新看到的重新想到的这些东西说给四桅听,用红螺从未用过的语调,细心而缓慢地讲给四桅听,一个字都不能漏掉!

吃早饭的时候,没有人要红螺吃饭。也不知道是忙乎忘了,还是故意的。红螺已经一天没有任何东西进肚了,她只是觉得自己晕眩,只是觉得自己全身上下让哀伤和悲痛包围着,只是想着把心里的话默默地倾诉给四桅的灵魂听,对于自己生命的其他需求,早就省略了麻木了。

下葬的当天,上午是亲戚朋友邻居拜别的时间,死者为大,凡是来灵棚拜别的无论辈分大小都要作揖,平辈和小辈的,则一定要叩头。中午饭后,则是送汤,喊灵,起灵,下葬。最麻烦的是送汤,全体孝子贤孙和平辈小辈的亲朋,都要穿着孝服,拎着丧棍,围着村庄走一圈,然后在村头拜别磕头供养汤水。这是红螺湾由来已久的习俗,目的就是让活着的人看看,人生不枉活一回,如果好好地活著,死的时候就会有隆重的仪式,有那么多的子孙和亲朋来为自己送葬,来为自己流泪哀伤。活着的时候风光是不算数的,只有到死的时候也风光,那才是真正的风光。

下葬的这天,是对所有孝子贤孙和出殡的亲朋的严酷的考验。上午是所有人前来辞别死者的时间,只要有人来给死者作揖和磕头,灵棚内的所有人都要陪着磕头,是用磕头来还礼。下午,则是送汤和出殡的时候,因为要送三次汤,也就是要绕着村子走三圈,关键在送汤的过程中,走几步就要跪下磕头,体力不行的人,在这么热的天,根本就承受不了。

按说红螺是不用跪在灵棚里面的,她是死者的家属,可四桅家的人故意让她在里面,没有人去拉她出来,就是为了让红螺多受点折磨,谁让她是个不贞洁的女人。不过,红螺也是心甘情愿在灵棚里陪四桅,她不想放过这最后陪四桅的时候,这会儿就是有人拉她她也不肯走。如果不想在这里,以红螺的性格,只怕别人绑她也绑不住。此刻的红螺只有通过肉体的痛苦,内心的哀伤才能减轻些。

当杏儿来到红螺面前的时候,红螺的双腿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她的额头因为磕头都已经青紫一片,肿得老高。她的眼睛是木然的,嘴唇和眼皮都是肿胀的,看上去没有多少活着的滋味了。

杏儿装模作样地给四桅作揖磕头,她故意在起身的时候多磨蹭了一会儿,小声地对红螺狠狠地说:红螺,你的两个男人都死了,我的男人只死了一个!

红螺只是下意识地看了杏儿一眼。她似乎没有明白杏儿在说什么。红螺此刻的心里已经没了对人的仇恨,只有对命运的怨恨和哀伤。杏儿知道自己的话白说给了这个半死的没有任何反应的女人,她无法再重复一遍,只好郁闷地起了身,打定主意以后有机会的时候,一定趁着红螺清醒的时候多说几句,狠狠地刺刺这个女人的心,最好把她的心给刺烂刺得血肉模糊,这是这个浪女人应得的惩罚。

还没到吃中午饭的时候,红螺突然失去了知觉,跪着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邻居来帮忙的大婶见红螺晕倒,惊叫了一声,赶紧喊:快,快扶起来,给红螺点热水喝,然后拖着她的腿走一会儿路,不然,跪了这么久,她的腿就废了!

几个帮忙的媳妇赶紧跑过去,七手八脚地搀起红螺,一边给她喂水,一边拖着她四处走。几个心软的女人掉起了眼泪。四桅的大嫂却怨恨地说:现在就知道装样子,早干什么去了?四桅死就死在这个扫帚星的手里!

四桅的二嫂小声地说:人还昏着呢,你就少说两句!人家毕竟给四桅生了个儿子,给四桅留下了后!

没等四桅大嫂说话,四桅三嫂却插嘴说:要不是我们绑着帮忙,她能和四桅圆房吗?

四桅的二嫂赌气地说:那你们就让她和四桅一块儿死了吧!

四桅大嫂赶紧说:快把四桅家的抬到屋里去捶捶,给她点吃的!

众人架着红螺到了里屋,把红螺放到炕上,一阵的揉搓捶打。

四桅,你这该死的!

红螺一声哭喊,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下午送汤的时候,没有人好意思去喊身体虚弱的红螺去。可红螺哭着喊着挣扎着下炕,非要去送汤不可,众人想阻拦她,四桅的大嫂阴着脸说:红螺能去就去,这可缺不了她,四桅就等着她给送汤呢!

送汤的路上,红螺几乎是让别人架着,她哭一阵昏一阵,走一阵跪一阵,随时会昏死过去。半死的红螺像个稻草人一样被人操纵着,她在烈日下穿着厚厚的丧服,艰难地挣扎着,她的脸上和身上几乎都是湿透的,只是分不出哪是泪水,哪是汗水。红螺的样子,看得旁边心软的女人们泪水横流,几乎都忘记了这个女人曾经是那么的不愿意嫁给四桅,忘记了这个女人曾经背着死者在外面偷过野汉子。

起灵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几辆解放军的吉普车飞一样的开过来,然后是区委书记和区武装部长陪着几个高大魁梧的解放军干部走过来。

石头!红螺终于看清了最前面的那个军官,弟弟小时候的模样和现在的样子快速地重合起来,接着,红螺眼前一黑,再次什么也不知道了!

多年以后,四桅的葬礼还被人们广泛传颂。最精彩的就是红螺晕倒后没有看见的那一幕。

当时,已经是解放军大校的石头,连同其他肩膀上都是上校或者中校标志的解放军军官,一起满脸热泪地在四桅的棺材前庄严地行了军礼!他们一起喊着:排长走好啊!然后不容众人分说,接过了抬棺材的杠子,把四桅和他的棺材抬到了肩上。在往墓地走的路上,他们流着眼泪,一路喊着排长走好啊,那么长的路途,他们没有弯一下腰,没有低一下头,直到四桅下葬,他们在四桅的墓前敬了好长好长时间的军礼。

从那以后,人们说他们再也没有见到比四桅更风光的葬礼,因为再也没有那么多开国立功的解放军大干部来为一个死人抬过棺材。红螺湾的人都说,四桅这一辈子,没有白活!他活得轰轰烈烈,死得风风光光!

红螺苏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声喊的就是“石头”!她睁开眼睛果然看见一身戎装相貌勇武的石头就坐在自己的身边。

石头面对着自己惟一的亲人,面对着从小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姐姐,面对着醒来第一眼就喊自己名字的姐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滚滚而下,哽咽地叫道:“姐!”

红螺听到这一声姐,无数的委屈和辛酸巨浪一样冲上心头,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猛地爬起身子,一下抱住了石头的身体,放声大哭。

石头也紧紧地抱住了姐姐孱弱的身子,一言不发,却在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泪流满面,伤心不已。

很久之后,红螺终于没了力气,停止了哭声,只是在石头的怀抱中哽咽着,抽泣着,拼命地压抑着不断涌上心头让她无法自抑的悲伤和委屈。

石头见姐姐逐渐平息了情绪,才慢慢放下她的身子,一边擦着她的眼睛,一边深情地说:姐,你受苦了!

红螺看见弟弟大颗大颗落下的眼泪,脸上突然露出了开心的笑。

来自弟弟的安慰,对红螺来说,比所有的一切都珍贵,都让她觉得她活得很值,让她觉得即使她再多受几倍的苦,她也高兴也幸福。她对弟弟仅有的一丝怨恨也都烟消云散了,只有浓得像血一样的亲情包围着她,让她仿佛在瞬間来到了云端,来到了死去的父母面前,报告着弟弟又威风又出息的好消息。

石头擦掉眼泪,奇怪地问:姐,你怎么笑了?

红螺认真地看着弟弟,用前所未有的幸福口气说:弟弟,因为我见到你了!因为我见到你有出息的样子了!因为有一天到了父母面前,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们你的好消息了。

石头心头一阵激动,泪水再次湿润了眼睛。

红螺盯着弟弟成熟的脸庞和不凡的气度,兴奋地说:你当了多大的官啊?

师参谋长!

石头小声地说,声音里透着一种自豪和骄傲。

这么大的官!石头,你还不到三十吧?

姐,你糊涂了,你还没有三十呢!

红螺一拍自己的脑袋,不自主地笑起来:是呀,我才虚岁三十呢!你虚岁二十六了,我的天,这么小就当师参谋长了,我们老王家的祖坟冒青烟了!你很快就要当将军了!

石头忧伤地说:这都多亏了我的姐夫!不是他,我早死在淮海战场上了!如果他不是为了救我成了残废,他现在的官比我的还大!我永远也忘不了他!我们排里的战友也永远忘不了他!

红螺不再说话,眼泪却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

四桅的坟前,红螺蹲在那里烧纸,石头却像一尊塑像,庄重地向坟里的四桅敬着军礼。

红螺一边流着泪,一边用树枝挑着烧纸,看着不停跳跃的火焰,喃喃地说:四桅,我们老王家欠你的大恩,我会永远记在心里!虽然下辈子我答应了大樯,做他的媳妇,但我这辈子要当牛做马来报答你!我会想尽办法来养育小船,让他好好地传你的种!而且,我还答应你,这辈子我不会再去喜欢别的男人了,我就好好地做你的媳妇!

一阵风来,把纸灰刮了漫天,像是些黑色的信笺,纷纷扬扬地向另一个世界飘去,也不知道伤心人是否能够收到。

听了姐姐的模糊心声,石头沉默了好久,才慢慢地说道:姐夫,你就安心地在另一个世界过日子吧!我会照顾好姐姐和外甥,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他们。姐夫,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跟着你当兵,跟着你杀敌拼命!

姐弟两个烧完纸,慢慢地往山下走。

石头侧脸看看心事重重的红螺,低声地说: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恨我!

红螺用手撩了一下飞舞的乱发,惊讶地看看弟弟:为什么?

石头望了一眼远处的大海,才说:姐,按说我不应该逼着你嫁给我姐夫,这是你的婚姻,你有得到自己幸福的权利!

红螺眼里闪过凌乱的光,不再看弟弟,一边看着大海里蜂拥的海浪,一边说:你没错!我知道你和大樯没什么交情,你从小就不喜欢他。你和四桅对脾气,他和你同生共死,为救你又变成这样,你这么做没错!我不记恨你,缘分的事情是没办法的,我只怨我的命不好!

石头认真而坦诚地说:姐,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我觉得姐夫更苦。他现在走了,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解脱了,他其实是享福去了。姐,你也解脱了,如果碰着个合适的人家,你就嫁了吧!你还不到三十,拉扯两个孩子太难。我不愿意你受罪,姐,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我最亲了!我不愿意你守一辈子寡,受一辈子苦。

石头动情地说着,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他竭力地控制了,脑海里闪出小时候和姐姐在一起的那些情景。

红螺的脚步顿了一下,看着弟弟眼泪哗啦哗啦地流着。她无言地走了几步,擦擦脸上的泪水,露着酸涩的笑容,颤抖着说:石头,姐就这命了!我不能再嫁人了,姐不是那朝三暮四的人!你姐夫一死,我许多事情也想明白了!人啊,有时候不能老想着自己,什么事情只想着自己,就变得执拗糊涂和心硬了。吃苦受累是我愿意的,我这样心里好受些!我的心里,已经装不下别的男人了!

石头也不说话了。他和姐姐并肩沉默地走着。走了好久,忍不住又说:姐,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领走小船呢?你少受许多苦呢!

红螺继续看着前方,平静地说:石头,我知道你的好意。我也知道小船跟着你比跟着我享福。但现在小船还小,孩子是离不开亲娘的!你没听说过吗,宁要要饭娘,不要宰相爹。你的孩子刚满月,还要人照顾,你媳妇没有带孩子的经验,还要工作,两个孩子她肯定照顾不过来,闹得她不开心,你的日子还怎么过?小船又怎么能享福?

姐,我可以让小船上幼儿园啊!他还可以哄着他弟弟玩啊。

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让你把小船领走的!女人和孩子的事情,你還不懂,我不会给你添乱!如果你媳妇愿意,不怕麻烦,让她多生几个孩子,给我们老王家多留下些根。这样我到了爷娘面前,也更有的说!

石头生气地说:你胡说什么啊,谁像你的脑筋这么老!你兄弟媳妇是知识女性,人家说要计划生育,不愿意多要孩子,要腾出精力好好建设我们国家!

红螺不解地说:知识女性就不是女人了,建设国家就不要孩子了?那国家建设好了,留给谁啊?你这样说我觉得自己做得更对了,幸亏没让你把小船领走!你这头犟牛肯定没和你媳妇商量小船的事!

石头嘿嘿笑了笑,才说:姐,我不跟你闲扯了,我跟你说正经事。我已经跟县里我的战友和区委的书记说好了,让你到红螺湾学校做饭,也算半个工人,方便你照顾孩子上学!你可要好好地干啊!

这太好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决不会给你这个解放军大干部丢脸!这事你办得好,我总得有个事干,还能挣点钱养活孩子,单靠你姐夫那点政府救济款还真不行,再说,小桅和小船上学也确实很方便啊!

红螺高兴地说。

石头说:小船的事情我可说好了,过几年一定要到我那里上中学,毕业后就直接跟着我当兵。我要让他接姐夫的班,要让他当排长、连长、营长、团长,直到当将军,完成姐夫的愿望!

红螺爽快地说:这个我当然同意!还有,你再跟上级说说,给我在学校找间房子,我住在里面,做饭早起晚眠的也方便。

石头笑着说:这个我早说好了!我可不愿意你再回到那间破房子受苦,你整天看着房子里熟悉的东西,心里会多么难受!

红螺心里涌上一股无法抑制的温暖和高兴。弟弟的亲情让她一瞬间觉得这个世界多么可爱,让她鼓起了重新好好活下去的勇气,让她忘记那些曾经的苦难悲伤和痛苦。她回头望望,四桅的坟早已看不见了。红螺觉得过去的一切似乎已经和四桅一起全埋进土里,虽然会偶尔想起,但毕竟已经过去了,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再不会生根发芽。红螺回过头,想到就要去工作和生活的学校,南老师的影子突然在心头浮现,无端地心头一热,似乎眼前的路上铺满了温暖的阳光。红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久违的少女的笑容,开心地说:石头,你对我真好!

石头重新见到姐姐那熟悉的笑容,激动得俯下身拿起一块石头,用力地朝大海的方向扔出去。他看着石头最终没有落进大海,倔强地翻滚着在半途跌落,和其他石头混在一起,不知所踪。石头转头看着姐姐,脸上布满了坚毅的深情,一字一句地说道:

姐,我对你好是应该的!因为,你永远都是我姐,都是最亲我最疼我的亲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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