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梓
唐代铜镜大都装饰精美,规整大气,做工考究,别具一格,镜面图案具有丰富多彩的内容和题材,在当时,就深得人们喜爱。相传在盛唐时期,每年八月五日,唐玄宗的生日为“千秋节”。根据《唐书》中《礼乐志》的记载,这一天,举国欢庆,群臣献甘露寿缎,并以华丽的唐镜作为寿礼来互赠,因而当时又称“千秋节”为“千秋金鉴节”。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的社会活动,促进了那时铜镜制造业的革新与发展,以至于在唐代,一时形成了每逢佳节,便以铜镜作为献礼馈赠的社会风尚。所以,在今人看来,那些看似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的各类题材的纹饰,在各自的寓意表达上,却往往具备了不同的内涵。
唐镜的样式别致新颖,开创了菱花形、葵花形、亚字形等全新的形制。笔者最近就有幸得到一块唐代的双鸾衔绶纹铜镜(图1)。这方唐镜直径为25.7厘米,厚约0.7厘米,边缘地区的突起处约为0.8厘米。该镜锈色古朴,包浆厚重,保存较好,局部微有浅红色的朱砂沁。镜身铜锈整体分布自然,具有一定的层次性。虽然此镜在出土前曾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氧化侵蚀,但是由于镜身设有镀锡夹层,极大地减少了镜面的深层氧化。通过对镜身较为直观的鉴赏,似乎可以隐约地感觉到其科学的金属混合比以及娴熟的青铜锻铸工艺。镜面品相完好,花纹清晰,表面无流铜痕迹。镜身的边缘区域修整平滑,打磨规整,在灯光下可以漫射出淡淡的青灰色柔光。
该镜的纹饰工艺水平亦属上乘。镜面左右的两只展翅欲舞的鸾鸟铸工细腻,其制作精细程度几近于手工刀刻,给人一种高浮雕般的唯美立体感。在高倍数的照相机下,可以清晰地观察到鸾鸟羽翼侧面的那些细如毫发的脉路纹理以及微小的露珠(图2)。镜面图案的上下两部分,是两棵随风舞动的灵芝仙草(图3,图4)。这两只花卉图案和两侧的鸾鸟纹饰相比,虽然略显简易,但是同样铸工典雅,造型优美。小巧玲珑的枝叶相互交织,透露出一种书法般的工整遒劲,精简的形体中不失华丽庄重的美感气派。两株花草搭配上镜面两侧的一对神兽,交相辉映之中,给人一种庄重而不显呆板的整体审美效果。将此镜放远观看,方寸之间,会很自然地流露出一种静中有动、雍容华贵、轻歌曼舞般的华丽美感。这一时期的铸镜大多纹饰活泼繁琐,但是此镜却能够给人一种普通唐镜中少有的朴实无华的规整端庄气息,实为唐镜众多样例中一朵不可多得的奇葩。虽历经千年岁月,依旧能够传达出一种“盛唐气象”的味道来,令人爱不释手。
花鸟纹在唐镜中普遍流行,但无论其有着怎样的纹饰变化,在镜面的全局构图上,几乎都是按照花鸟相间的基本样式来进行制作的。这一时期的鸟类图案以孔雀、喜鹊、鸳鸯、鸾鸟、鹭鸶、鹦鹉等居多,偶见有仙鹤、凤鸟、燕子、鹮、鹳、鹄、雁等珍禽,并常在复杂纹饰的缝隙间点缀以蝴蝶、蟋蟀、蜂鸟等昆虫,富有一种明快活泼的自然气息。而这块唐镜的非凡之处,则在于它以简胜繁的别致式样,在图案的构图方式上打破了以往纷乱复杂的设计概念,采用了四个灵动的纹饰,均匀地分布于镜钮周围,一目了然,给人以庄重古朴之美,有着独到的古典艺术性。
如果仔细分析镜面中两只鸾鸟爪衔绶带的纹饰,笔者觉得其寓意引人沉思。中国人自古就对鸾鸟衔绶的图案有着十分特殊的喜爱,认为它是平安与吉祥的化身。绶与寿同音,有祝寿祈福的含义。唐玄宗曾诗曰:“更衔长绶带,含意感人深。”古代文献《山海经》中有记载:“其状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又描述它“喜则舞以乐”。品菊南山的陶渊明老先生留有“鸾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的文句,包括一代才子诗仙太白,在他的代表作品《梦游天姥吟留别》中也不忘提到“虎鼓瑟兮鸾回车”……无论在任何一个历史时期,鸾鸟的身上,似乎都沉淀了太多太多的底蕴,被注入了无穷无尽的内涵。仅凭这些诗文的拾零,我们就可以很容易地窥见古人,尤其是唐人,对鸾鸟普遍性的敬重。特别是坚信它能够代表士人君子的清高坦荡,或是夫妻之间的恩爱真情。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唐朝人以鸾鸟为主题的纹饰镜,在当时就能够出现于很多的诗词、私信、文章以及碑坊拓文之中。“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可以想象,在那种花好月圆的“千秋节”静夜里,面对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灯火阑珊,无论是当时的文人雅士、达官显贵、平民百姓、离乡游子,还是峥嵘将领、在水伊人,一片繁华落尽之下,望着那些用汉白玉雕砌的台阶和朱红的柱子,追忆着一张张写满了世间冷暖的面庞,不知又在它的身上寄托了怎样的风花雪月,或者是苦辣酸辛。
至于在镜面纹饰中占据了上下两部分空间的植物图案,在笔者看来,出现在唐代铜镜纹饰里的频率也同样很高,其种类多为牡丹、宝相花、玻璃海棠、莲花、樱花状的散点团花,还有各种缠枝的花束。团花一般均为一组六朵,并且多出现在方形镜或是大型的圆形镜之中。如果有哪位别具匠心的制镜人将单个的团花放大,变形为单枝的花株,则会将其塑造得更为生动饱满,同时,会以正对称或斜对称的形式来进行布局。从美学角度讲,这很有可能就是一种早期的规律性工艺构图,以其明朗的装饰效果,使镜面各图案之间得以相互映衬,显现出一派清新整洁的视觉效果。
据一些史料记载,双鸾衔绶的铜镜式样,在唐以后的历朝历代中,无论是中原地区,还是少数民族地区,社会需求量一直很大,都曾被大量地仿制,经久不衰,可谓是一种普遍受到大众喜爱的镜种。这也使得唐代双鸾衔绶纹铜镜成为后世铸镜匠人们进一步在制镜工艺中施展才艺的原始范本。现代考古发掘,就曾出土了鎏金、错金银、彩绘、描金、螺钿、嵌松石等多种工艺的类似样板的铜镜,这就很有可能同各时期的人们对鸾鸟文化的发展和传承有着紧密的联系。然而正是这种联系,使得“鸾凤合鸣”这一图案,作为一种神兽形象,超出了时间和地域的局限,以至发展成为具有自身内涵的文化符号,代表了更多的思想精神和人文哲理。这块精工铸造的双鸾衔绶纹铜镜,不仅反映了唐朝空前绝后的制镜水平,更是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卓越智慧同中国传统文化的珠联璧合。它折射出了一个时代的精彩,留给了今人一个盛世的灿烂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