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中日家训比较

2014-04-29 00:44杨阳
寻根 2014年3期
关键词:家训世纪日本

杨阳

中日两国,一衣带水,文化相通。自从《颜氏家训》在平安时代传人日本,日本人就借鉴了家训这一家庭教育形式。此后,尽管日本与中国在文化上仍有联系,但由于政治、经济制度的发展,家庭结构和家族生存模式的变化,家训也呈现出了不同的发展方向。

18世纪的中国,正处于康乾盛世。经济繁荣、人口增多的同时,统治者逐步开始实行闭关锁国。但是,商人的往来以及城市文化的发展,使得社会分层更加多元。这一时期,传统家训的各种形式,例如专著、诗歌、规条、书信等,都被继承下来,整个社会上至皇室下到平民,都非常重视训家教子。

如果把历代家训的数量用线形图来表示,18世纪可以说是一个顶点。与前代相比,特别是与宋以前的家训相比,这一时期的家训,对社会大众的思想和思维方式的影响更明显。在内容上,这一时期的家训也不只是谈理论,而是更注重可操作性。现存资料表明,隋唐及以前的家训,更多地集中在贵族家庭中。这些家训对整个社会的影响力相对较弱。而宋代以后,由于士人家训的兴起,以及家族组织的日渐严密,家训中的思想,影响了千家万户。进入明清,连长期不受重视的商贾家训,都得到了长足发展。到了18世纪,家训的思想渗透能力更是无孔不入。

18世纪的日本,正处在江户时代,闭关锁国政策已实行65年。人口和耕地面积增长很快,农业和手工业进一步分离。“城下町”遍布全国,以商人和手工业者为主的町人阶层日益壮大,商家家训和农家家训因此获得了发展。由于皇室和贵族的衰落,公家家训走向衰落。而随着武士对政权影响力的增加,武家家训日渐繁荣。女训书的集大成之作《女大学》也在18世纪诞生。从典型性和数量来看,这一时期的主流家训是武家家训和商家家训。

最早的武家家训是诞生于13世纪的《北条重时家训》,它的内容抽象,佛家色彩浓重。到室町幕府时期,武家家训开始注重实用,内容变得简明扼要。战国以后,家训训诫的对象扩大,虽也强调入伦,但是更注重战斗,例如《武田信玄家法》里就有不少军事内容。之后,江户时代天下统一,社会安定,家训的风格变化极大。由于朱子学在日本成为官学,家训中对于品性修为以及身份差异的论述越来越多,同时,家训中依然保留了普通武士的基本教训。可以说,18世纪的武家家训既重视理论,又重视实践。

商家家训出现于武家家训之后。在17世纪,商品流通稳定,商家才在借鉴武家家训的基础上,或请学者代笔,或自家总结创作,慢慢发展起来。进入18世纪,大商家由创业时期进入扩大再生产或守成时期,商家家训开始兴盛。到了18世纪后半期,中小商家也开始制定家训。家训中包括经营理念、日常用度、教育管理、人力配置等,还出现了《店规》《店则》等附录文献。可以说,18世纪的商家家训,为后世日本企业的家训发展奠定了基础。

由于江户时代的官学是儒学,所以,18世纪的中日家训具有相同的思想基础。对于治家关键的论述,也都有一致的看法。

中日两国的家训,都是为了冀望“家”之长久。而组成家的基本元素是人,因此,人的素质培养,也就是家庭或家族成员的“修身”得到了高度重视。健康是修身的基础,因此,18世纪的中日家训有很多涉及“养生”的内容。康熙皇帝在《庭训格言》里不仅有对延医看病的论述,还有很多对日常保养的经验总结。他训示子弟:“人能清心寡欲,不惟少忘,且病亦鲜矣。”张英关于养生的家训,比康熙帝还要详尽。他告诫弟子:“脏腑胃肠,常令宽舒有余地。”细川重贤也认为“为人不养生则失天命,鸟畜饥而暴食而亡,人贪享美味则脾无病”。

修身的另一个法门,就是“事事从读书起”。康熙帝认为读书当“以经书为要”。《高氏塾铎》第一则就是“好读书”。《霜红龛家训》则大多是谈读书的。总之,与其留给儿孙十亩田,不如送他们多读一年书。18世纪的日本家训,《德川光国教训》开篇第一句就是“读书之事,此前亦曾有言,于自身大有益处”,并强调“读书要下功夫”。室鸠巢则在《明君家训》中主张“读书当以古之圣贤言语为要”,他认为“四书”“五经”需要“字字句句深思彻悟……方为真学问”。

在治家方面,中日两国都首重孝悌治家。几乎每个家训都会提到与孝悌相关的内容。清人的《白公家训》开篇就说:“孝悌通神明,言行动天地。”康熙在《庭训格言》中说“真孝”就是要“持善心,行合道理,以慰父母而得其欢心”。张英在《聪训斋语》中以“孟武伯问孝”的例子,来说明大孝的方式是:“安其身以安父母之心。”张履祥还在《训子语》中讲了不孝的表现:“私财有无,所系孝弟之道不小。无则不欺于亲,不欺于兄弟,大段已是和顺。若是好货财,私妻子,便将不顺父母,而况兄弟?不孝每从此始!”在日本家训中,《伊势贞丈家训》的第一和第二部分,就通过讲“五常之事”和“五伦之事”来详述“孝行”和“为悌”。日本的《明君家训》中也明确要求:“对于父母要竭尽孝顺,兄弟竭尽友爱。”伊势家的家训认为“万事以父母喜欢为要。纵然父母不良,无端虐待,亦不忿怨憎恨,愈发善事以博其欢心,方为孝行”。家族中的兄弟相处,和姊妹相处的道理是一样的:“为兄事事行于弟先,引领照应;为弟事事居兄之次,跟随无悖,尊敬善事。”

中日两国家训关于治家方面的另一重要部分是勤俭持家。钟于序在《家规》中专门用“勤本业”和“崇节俭”两则来告诉子孙“勤俭持身,更可渐渐充裕”。《高氏塾铎》中讲“勤有三益”,“勤则不匮”“勤可以远淫僻”“勤可以致寿考”;“俭有四益”,“俭可以养德”“俭可以养寿”“俭可以养神”“俭可以养气”。日本家训同样崇尚勤俭。《伊势贞丈家训》说:“衣食住之本意,不可奢侈。”家训中还有名为“俭约之事”的部分来论述治家要“宽紧适度、取其得当,是为俭约”。《肥后侯训诫书》中则说:“所谓俭约者,无论贵贱,当一意省俭,不使生民艰涩,莫生庞大出费,以致一国运衰遗恨。”《住友长崎店家法书》规定:“店内生活万事宜行简素,朝夕食事一菜一汤,不许喝酒。”《本间家家训》的规定更加详细:“清晨六时起床。”

此外,中日两国的家训,都非常重视交游往来。清人李淦的《燕翼篇》就有“取友”“亲戚”二则来专门论述交游原则。张英则训诫子弟说,“人生以择友为第一事”。同一时期的日本,对于亲族,《明君家训》要求“亲敬和睦”,对于“旁辈”,要“以信为本”。要与“固守节操”“人品贞信”的人交往。《伊势贞丈家训》中认为“与朋友交”和“与奉公之同僚交”,都要“真心待人、诚实可靠”。

与相同之处相比,18世纪中日家训的不同之处更多。第一,训诫对象的不同。清人家训中,多出现“子弟”“诸祖”“诸父”“儿女”等训诫对象,均是针对有血缘关系的对象来教训的。日本的家训虽然也有“子孙”“亲戚”等对象,但“家中之士”“诸士”“全员”的称呼更常见。训诫的对象除了嫡系子孙,还有养子、家臣、手代全员等。例如:《宗利家训》就要求嫡系子弟在听课时,手代全员也要跟着学习。也许正是这种开放性的特点,使得日本家训在进入近代社会之后,依然能够被运用于企业的管理。

第二,在语言上,18世纪的清人家训,多是文人所作,言语优美、逻辑清晰,甚至可以当美文来阅读。类似“富贵贫贱,总难称意,知足即是称意;山水花竹,无恒主人,得闲便是主人”这样的句子不胜枚举。还有的家训引经据典、绘景描态,颇有古文之风。而日本的家训大多言语浅近,注重叙事。在文章逻辑上,前后重复的内容很多。大概是作者考虑到训诫对象的文化水平,因此语言比较直白简单。

第三,若以人的“一生”为单位来比较读书为学的次第,中日家训的差异也很明显。清人认为“六经秦汉之文,词语古奥,必须幼年读”。一是因为孩童的记忆好,二是为了写的文章能更有思想内涵。等到二十岁左右,为了作文,才开始接触一些相对简单的时文。等到年纪大了,著书立说、教训儿孙,常看《老子》《庄子》《周易》,又步入了为学的一个新境界。整体而言,是一个“难易难”的过程。也许是因为翻译的原因,日本人对儒家经典的学习和清人不同。《明君家训》中认为追求学问,应当先要熟读《小学》、“四书”、《近思录》之类,之后为了修行,求得真学问,就“若有余力,可及于‘五经一。对于四十岁以上的人,“精力钝减”,只读前三部书就可。对于六十至八九十岁的人,“仅《大学》《论语》,或择其一”。大体上,是一个“易难易”的次序。

第四,18世纪的中日家庭,对于子孙就业择业的观点,也不相同。虽然这一时期商人的地位上升极快,但是多数家庭还是只提倡“耕读”。钟于序在《宗规》中讲: “汉设力田之科,与茂才并重。农列四民之次,视工贾为先。”这种情况下,除了教子孙读书,也会让他们学习一些“田界”“塘堰”“农夫用力”“林木耗长”的知识。而同一时期的日本,择业和就业,是已经注定的。 《明君家训》中说: “天下人分士农工商四色,各司其职。”农、工、商三民“皆致用于天下”,士的职责只是“义理一事”。也就是说,一个人若属于农家,他的事业就是种田,属于商家的人,就只能做买卖。《宗利家训》中甚至直接表明“不得从事本业以外之商卖”。

第五,中日家训对待神佛的态度,几乎是大相径庭。清人家训中只有不到一成的内容涉及了“神佛”。但是,读佛经要在“经史正课之暇”,不能“贪信福报之说”,“而矫揉造作,修桥修寺,便是愚昧”,甚至对“赛会迎神,罔念室家悬磬”持强烈的批判态度。这与日本的“虔敬”态度差异极大。在18世纪的日本,《伊势贞丈家训》中专门设有“神佛之事”一则,同时告诫子孙:“善守人之操行,来世必能成佛。”为完成祈愿,本间家的《第三代光丘自戒三十条》规定:“念佛二干五百次,每天不可疏漏。”第十条规定:“今后应对神佛勤加礼拜。”在这份家训的末尾,还强调“上述总三十条,今后应怀佛心而遵守之……早餐之前于佛前礼拜,内外万事不得随意。遵守先祖教训,常思佛恩及国恩之深广”。本间家两百多年的传承,没有发生一件佃农争讼。可见,在当时的社会情况下,借“神佛”来理家,确实有有利的一面。

中日18世纪的家训,基本都是为了“不堕家风”,保“家之长久”而存在的。这些家训,有些是遗言,有些是作者对自己一生经验的总结。虽是“老生常谈”,但是“其言也善”,为后人良好家风的培养,提供了捷径和良方。

整体而言,在儒家经典的影响下,中日家训都首重品德修养。把修德看作是“自处之道”,“有树德,无树怨”便是传家的法宝。因此,要“崇节俭”“禁赌博”,培养健康环保的财富观念。又因为“家之不幸,莫如不肯教子弟”,所以中日都重视“勤读书,严教子”,都主张“学无常物,亦无常地”,要求子弟和家臣接受做人做事的教育。此外,对读书学习的道理还要“身体而力行之”。“不克自立”,只能是“辱其身,以及其亲”,更别说“教子孙,传家风”了。

18世纪中日家训的差异,主要集中在细节方面。中国的家训主要针对的是家庭大环境的建设。治家的人,要能够“和乡党”“恤穷困”“行方便”“勤本业”“赏罚分明”。而日本的家训则更多地针对个人小环境的选择。比如《宗利家训》中就要求子弟,“凡游乐场所,四十岁以后方得入”。类似这样的规定,都是以“条文”的形式呈现,全面而又细致,展现了与中国家训不同的气质,也表现了日本家训严密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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