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的年份酒

张小硕

2014年春节，酒城泸州，浓郁的节日气氛中，一股酒香扑面而来。

一些酒厂附近的烟酒专营店里，售货员正在向顾客们卖力的推荐：“这款酒是窖藏年份酒，味道肯定比普通白酒要好。陈年好酒，价格当然要贵一点。”

窖藏8年10年甚至30年，各种年份酒摆满了柜台，逐渐成了市场消费的主力军。有数据显示，我国销售额排前100名的自酒企业中，有近60%推出了年份酒，年销售额超过50亿元。然而，有业内人士质疑：“年份白酒的酒龄和价格，厂家说了算，目前只能靠厂家的良心来制定。”

真的有这么多货真价实的年份酒，满足市场消费吗？所谓的年份酒，究竟如何被生产出来？带着种种问题，记者走访了以盛产陈年老窖闻名的四川泸州，试图挖掘一些关于年份酒的秘密。

“影子”酒厂

在某购物网站上，记者输入泸州年份酒关键词，发现有大量的年份酒在网上热卖，价格从几十元到几千元不等。这些酒的名字也是大同小异：泸州老窖、泸州国宾泉和泸州神窖。其窖龄也分别有6年8年甚至60年。卖家们告诉记者，这些酒100%是正品，假一罚十。

其中，一款名叫泸州神窖的52度白酒引起了记者的注意，它有两款标注为20年陈酿和30年陈酿的产品，分别标价298元和480元。那么，这些号称20年30年窖藏的泸州神窖年份酒，是如何生产的？他们又是如何来界定窖藏年份的？

带着这些疑问，记者拨通了这家企业的电话。然而，电话那头的回答却让记者有点措手不及：“我们这个厂已经不生产了，倒闭了，以后别再打电话了。”但令人困惑的是，这家企业却在网站上写着，“拥有百年窖池，占地两百亩，固定资产6000多万元，员工800多人，年生产能力达到10万吨以上，是四川省最大的白酒生产基地之一”。

这样高调的宣传资料，加上这家企业尚在销售的众多产品，让记者很难相信这是一家已经倒闭的企业。为了解开疑惑。记者决定到现场一探究竟。但厂址却并不好找，由于网上给出的地址并不详细，记者只找到了其简介中提到的一处公园。当地居民纷纷表示，没有听说过附近有一个泸州神窖酒厂。记者又到这家企业的工商登记地址曹溪五组进行探访，仍然没有找到这家厂的地址。这样一家注册在案的厂家为何如此神秘？

在四处打听之后，当地一位村民对记者道出了实情：“像这样找不到厂址的酒厂，在我们这里非常常见。”在记者的一再追问之下，这位村民告诉记者，当地这种没有厂址的生产厂家，经常更换自己的牌照。至于换牌子的原因，主要是因为酒的销量不好。

那么，这些连生产场地都没有的酒厂，又是如何生产他们所谓20年30年的年份酒的呢？当地一家名为蜀龙酒厂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其实窖藏时间达到20年的酒已经非常少见，所以这家酒厂所谓的年份酒很可能存在猫腻。他还以他们自己的酒厂为例，虽然酒窖窖龄已经有30年，但现存年份最久的酒也不过5年，而且非常珍贵。

这些5年窖龄的酒，厂家不会往外销售，它们会被当做调味酒来勾兑新酒。所以，泸州神窖所谓20年30年的窖藏酒，其真实性很值得怀疑。获取这些实情后，记者试图再次拨打泸州神窖的企业电话，但该电话已无法接通。老瓶装新酒

记者在调查过程中发现，在泸州.像泸州神窖这样没有生产场地的酒厂并非个例。记者用同样的方法联系了另一家名为“泸州老酒”的年份酒酒厂，同样无果。那么，泸州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年份酒酒厂呢？几番周折过后，记者终于找到了一家自称生产20年甚至30年的年份酒的老厂家。

这家名叫泸州国宾酒厂的企业，正在对20年甚至30年窖藏的年份酒进行全国招商。据厂家自我介绍，酒厂占地3万多平方米，有200多名技术管理人员，酿酒窖池300多口，年产曲酒6000多吨，产品在福建、安徽和东三省等全国20个省市销售。不仅如此，此前记者在采访泸州老酒的时候就得知，在河南销售的泸州老酒年份酒，其中一部分就是泸州国宾厂生产的。

那么泸州国宾酒厂究竟是怎样一家酒厂呢？泸州市工商局的登记信息显示，这是一家注册资本为9万元的公司。让记者颇感吃惊的是，其注册日期为2011年10月27日，至今还不到三年时间。

如此一家成立不到三年的酒厂，是如何生产出20年甚至30年窖藏的呢？按照注册地址，记者来到泸县海潮镇高寨街村。由于放假，这家企业的负责人并不在工厂，在电话征得负责人同意后，看门的工作人员把记者领到了酒厂陈列室。他指着陈列室里摆放的一桶白酒告诉记者：“这就是20年窖藏的国宾酒。”

但根据记者查询的资料，按照固态法酿造的纯粮食酒，通常含有多种有机物，在长期的存放过程中，酒体会发生缓慢而复杂的化学反应，陈年白酒一般会呈淡黄色。而记者在现场看到的白酒居然是透明清澈的，根本不像是有点年头的老酒。

这位工作人员接着又向记者推荐了另外几款10年和20年窖藏的酒。但当记者提出颜色问题时，这位工作人员自己也答不上来。

接着工作人员又带着记者参观了他们的罐装流水线，记者追问，不同年份的酒是否有不同的生产线肘，这位工作人员只是淡然一笑，并未回答。在这里，记者还发现了很多刚刚洗出来的瓶子。显然这些都不是新瓶子，但是这些瓶子在后续生产环节会被贴上不同标签，标注为不同年份的产品。

那么，罐装到这些瓶子里的酒，到底是不是年份酒呢？

在离开这家酒厂的时候，记者又有了新的发现。在厂区的一个角落，十几个蓝色大塑料桶整齐地放在一起，上面贴着统一的标签：己酸乙酯。记者查阅资料发现，在白酒的几种香味成分里，酯类在各种香型白酒中起着重要的作用，是形成酒体浓郁香气的主要因素。新生产出的白酒经过酒精和水勾兑后，香气和口感都不是很好，而己酸乙酯等不同香精香料主要作用就是对这些酒进行调味。

难道国宾酒厂的年份酒就是勾兑出来的？作假的暴利

泸州国宾酒厂生产的20年和30年窖藏白酒。究竟是不是存放了20年和30年的粮食酒呢？记者电话采访了国宾酒厂的法人代表，对于记者的疑问。这个位负责人的回答很直接，所谓的20年和30年窖藏酒，并非是存放了20年和30年的老酒，而是调出来的老酒味道。

原来，在新酒中加入食用酒精和各种香料，配上一点所谓陈酿老酒，就可以打出年份酒的牌子销往全国。在泸州，一些不靠谱的年份酒酒厂靠酒精勾兑，再添加一点所谓陈酿就号称是年份酒。如此弄虚作假的目的，无非是贪图这其中的惊人暴利。

一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20年前中国刚刚实行市场经济，白酒市场一片火爆，很多酒厂都是供不应求，更别说大规模的窖藏。当然也有酒厂会保存一些老酒作为调味酒，但留下来的数量很少，拿出来卖的可能性更小。“现在5年以上的原酒，通常每吨要卖10万元甚至20万元以上。”

一方面，真正的年份酒存量很小并且价格昂贵。另一方面，消费者对年份酒又十分偏爱。于是，很多人就打起了年份酒的歪主意。比如郑州一家销售泸州窖藏30年年份酒的经销企业，他们每瓶酒进价仅有40元，而在市面上销售则要卖到300元，利润率高达650%！这家经销企业的一位销售经理告诉记者，2012年其在河南的销量达到了1000万元，获利颇丰。

这位销售经理记者透露，做假年份酒，已经形成了完整的资本链条。“有钱的老板都拿着钱出来投资，酒厂只会生产酒，做品牌做销售，还得靠这些金主。”当然，这些老板找合作酒厂也是有门道的。他们通常都会找一些小酒厂合作，然后再设计包装贴牌，年份酒就这样一步步被炮制出来。而这样生产出来的酒，自然不会是他们宣传的年份酒。

难产的规则

年份酒市场之所以存在这样的乱象，与我国暂时没有相应的标准有关。

事实上，在国际上年份酒有着严格的规定。虽然也允许不同储存年份的酒相互混合，但混合之后只能按照最低酒龄来分级。而在中国却恰恰相反，按照最高酒龄来标称年份酒，更何况很多所谓陈年老酒的年份本来就很可疑。

在采访中，有人还向记者举了业内一个夸张的段子：“有企业用牙签蘸一点陈酒放在酒池里搅一下，一池陈年老酒便生产出来了。”

其实早在2007年，剑南春酒厂就提出了我国第一个鉴别白酒陈酿年份的方法——“挥发系数鉴别法”。在国家相关标准迟迟未出台的情况下，剑南春的“挥发系数鉴别法”很快引起了业界的重视和热议。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曾对“挥发系数鉴别法”给以高度评价：“这个标准不单单是剑南春的企业标准，甚至已经高于国家标准的要求。”

但是，国内的其他白酒企业并不认账，其中以茅台与五粮液公司为代表。

贵州茅台一位高层人士向媒体宣称，茅台是酱香型，而剑南春是浓香型，两者酿造工艺就不一样，不可能用同一个标准检测。茅台一直是以“够年份”而著称，同时酒的品位和色泽都可以看出茅台的品质。“我们的品牌不需要我们再承诺什么了，年年销售都断货，就是一个明证。”

而五粮液总部一位工作人员向记者表示：“五粮液年份酒在制作工艺上就已经有严格的规定，现在推出的这个标准对于剑南春酒应该是适用的，但对五粮液就不同了。”

对于标准问题，记者采访了金六福的一位生产人员。他告诉记者，年份酒鉴定标准之所以没有出来，与各个厂家复杂的酿酒工艺的确有关。就算是工艺差不多的，要鉴别年份酒真假也是一个极不容易的过程。甚至可以说，就连他这个内行都不一定能完全鉴别出每种酒的具体年份。

虽然有品酒师能尝出来好坏，但这种只凭个人感觉的标准，不能作为对年份酒的认定依据，制定标准就显得毫无意义。在行政部门出台标准的检测流程之前，年份酒检测的问题肯定不好解决。

在白酒业内，年份酒又被称为“良心酒”。一方面年份检测难度大，另一方面，这种酒的品质，全凭企业自己的良心。有的白酒企业尝试了另一种方式生产足年的年份酒。在2007年，他们将一批白酒装瓶，找来公证处公证，这批白酒将被一直储存到2017年上市。到时候直接以公证书为证，把这些产品推广出去。

但是，年份酒的标准难题，仍然悬而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