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叫醒他

2014-04-29 21:08何葆国
当代小说 2014年11期
关键词:天宝土楼大师

何葆国

贵顺改名叫做“恨水”都改好几年了,可我还是改不过口来。

“我说,贵顺……”

“我叫恨水,请叫我恨水!”

“好吧,恨水,我说——你好好的贵顺不叫,偏偏叫什么恨水啊?你可以恨苍天不公,恨贫富不均,干吗恨水呢?哎,贵——恨、恨水……”

我抬眼看去,盘腿坐在沙发上的卢贵顺就在前一秒钟闭上眼睛,然后直挺挺地坐着入睡了,他那顶在细瘦脖子上的硕大的脑袋,像一只从上面垂挂下来的大冬瓜,轻轻地摇晃着,左一下,右一下,然后左两下,右两下,我顿时有点目瞪口呆,尽管我早已明确卢贵顺的身份和职业特征,但他这般神速地起乩,还是让我感到后背升起一丝丝的凉意,房间里像是飘过一片白雾似的,迅速弥漫了一种诡异的气氛。

没错,卢贵顺是一个乩童,大约十几年前,他发了一场高烧,昏迷几天后醒来,开始用普通话、闽南话和客家话轮番说了一些非常深奥的话,中间还穿插了个别英语单词,不久他就无师自通,成了一个乩童,这几年来更是在马铺县以及周边地界名声大噪,妇孺皆知。据说,他成为很多领导的座上宾,一般平头百姓不大容易见到他,当然,我不是一般人,因为我和他从小就是同学。

我站起身,发现卢贵顺面无表情,完全是沉睡的样子,并非是起乩的架势,虽然我没有亲眼目睹过卢贵顺同学或其他乩童起乩的过程,但是从人们的描述中,我大约也知道那是在一个烟雾缭绕的密室里,乩童更衣、焚香、做法,念念有词,唇舌间不断地吐出一个接一个的含糊的音节,像是一只手搀扶着问乩者来到一个阴阳交接的地带,乩童的吐字越来越快,越来越模糊,在问乩者恍惚不安之际,他的声音突然切换成问乩者所问的那个死人的声音,真真确确,在密室里响起,因为从遥远的阴间地府穿越千山万水而来,往往显得疲惫无力,但是,那声音确凿就是死人生前的声音,腔调、语气,包括沉吟、停顿,无一例外。这在民间里叫做“观落阴”。我几次从市里回到马铺,想要请卢贵顺起乩问父母亲在那边的情况,每次贵顺都谢绝了我,他说,你堂堂一个大学讲师……说着就对我直摆手。我的职业成为他拒绝的理由,其实他有所不知,我在市里一所大专学校教政治课,不少学生也半公开地嘲讽我上课像是鬼上身似的满口呓语……此事不提也罢,我看到贵顺熟睡的时候还能直挺挺坐着,大冬瓜似的脑袋岌岌可危地要掉下来,却是妥妥地长在脖子上,这不能不说是一大奇观。

“贵顺,哎,恨水,你怎么就睡着了?贵顺,恨水……”我用手推了两下他的肩膀。

“不要叫醒他。”这是洪炳辉的声音,他庞大的身躯出现在门框里,几乎把整个门框塞满了,他的声音像他的身材一样雄厚,带着一种森然的威权。

我向他走去,走到他面前,准备拍拍他的肩膀,却被他的肚子挡住了,反而是我被拍了一下肩膀。

“不要叫醒他。他昨天累了一天了。”洪炳辉说着,把眼光从贵顺的身上转到我的脸上,“你什么时候到的?”

“早上上完三节课,就打车回来,刚到半小时吧,昨天贵顺来了五六个电话,催我一大早就回来,说什么要紧事,没说几句,他却睡着了。”

洪炳辉又把眼光移到贵顺身上,满眼含着一种怜悯和敬重,说:“他现在是恨水大师了,事情是这样的,我跟你说吧,我说你这回可以买一部好点的车了。”

“电动车,那还是买得起的。”

“小汽车啦,余教授,你就要发财了。”

洪炳辉朗声笑着,他身体里像是藏着一只音箱,把他的笑声扩放得满屋子响。他把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像推土机一样推着我往里屋走去。

顺便说一下,这是洪炳辉多年前还在马铺县财政局当副局长时建的两层楼房,前几年他搬进了马铺最好地段的江滨别墅,这楼房就借给卢贵顺居住。卢贵顺虽说已贵为恨水大师,但他没有成家,老家只有梅坑土楼群那座破旧圆土楼的几间房,老父亲孤苦伶仃地住着,他一个人独享了这楼上楼下二百多平米,去年暑假我回马铺小住也住在这里。我们仨是同学,应该说关系一直不错。

“是这样的,天宝街要拆迁,准备建成仿古步行街。”洪炳辉说。

我的肩膀在他的手下自动似的往下斜了一下,我扭过身子,抬起眼睛,像是仰视一般看了看洪炳辉,说:“天宝街本身就是一条百把年历史的古街,干吗要拆了建成仿古街?”

“这你就不懂啦,文人,书生意气。”洪炳辉笑了几声,他的下巴像一块肥厚的肉悬在我眼睛上面,肥腻腻的要滴下油来了。

我怎就不懂了呢?其实我懂的。我父母在天宝街给我们兄弟妹留下一幢祖传的老厝,三间临街店面,后进是楼上楼下的起居用房,因为我在市里教书,弟弟在上海的一个大公司工作,妹妹嫁到了香港,自从父母过世后,这老厝的店面就租给人做裱褙书画店,租金由我们兄妹三人平分(妹妹那份她私下给了我)。现在,担任马铺县主城区一把手的洪炳辉想要拆迁天宝街建成仿古街,因为我是业主之一,所以找上我了。

“我们是老同学,我就直白一点告诉你吧,这拆迁建设方案,县里已经批准立项,尽管有很多阻力,也是要上的,不管困难多大,我都要做好。不瞒你说,我要上个台阶,这是个重要的大工程,城关镇一把手一般一届后都要升副县长,我从土楼乡调出来三年,这两年再拼一下,我的目标是直接进常委,老同学,你一定要多支持啊。”

“我、我怎么支持?你不知道我在学校混得有多差……”

“你是拆迁户嘛,起个表率作用,带头把协议书签了。我们制定了一个奖励措施,第一个签订协议书的,奖励十万元。昨天恨水说到了你,肥水不流外人田啊,我想这第一个的名额就内定给你。”

“这……”不知是受宠若惊还是别的什么,我的声音哆嗦了一下,“这,好是好,可我得征求我弟我妹的意见,这老厝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

“你是老大啊,连这个也做不了主吗?他们都在外地,还会回来住不成?告诉你,想要这十万元的人不少,之所以要内定给你,完全是想照顾你这个老同学。”洪炳辉的语气里多少有一些不识抬举的训斥了。没办法,想当初,在马铺一中他就是班长,就是老大,他是官二代,父亲当时是马铺县革委会副主任,而我是城镇落魄小商贩的儿子,卢贵顺就更差一点了,祖上几代都是土楼乡村的穷困农民,我们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混,可以说,从小被他训斥着长大的,这种训斥反而是我们之间日渐增长的同学情谊的一种粘合剂。

“洪书记,这个,我还是得和他们说一下……”

洪炳辉瞟了我一眼,嘴唇往上呶着,我想他准备骂我了,但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唱起了一首很温柔的歌。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手在屏幕上一划,说:“嗯,嗯,知道,我马上过去。”他收起手机,对我说:“县委徐副书记找我,我过去一下,中午不能陪你吃饭了,本来想到溪边饭店我们仨好好吃个饭,这样吧,等会儿恨水带你去吃,他请客我买单。”

“他……”我眼睛往外面沙发上望了一眼,卢贵顺还直挺挺坐在那沉睡着。

洪炳辉不再言语,庞大的身躯霍地转出了一阵风,竟也有了一些干练的朝气,啪哒啪哒地大步往外走。走出房门,他头也不回地下了三级台阶,走到停在门口的汽车门边,拉开驾驶室的门,缩着身子,憋着一股气,把自己整个人塞进了驾驶座。汽车哼哧着开走了。我站在门边看着汽车消失在前方树丛后面,洪炳辉从这个空间的撤离,让我感觉到疏朗了许多。回头走进屋里,我发现卢贵顺已经睡醒过来,正用一只手揉着眼睛。

“炳辉来了,又走了?”他用一只眼看着我。

我暗吃一惊,说:“你不是睡着了吗?”

卢贵顺笑了两声,从沙发上站起身,两只腿似乎因为盘坐太久,有些僵硬了,他抬脚踢了一下,又一下,说:“我是睡了,可我的睡梦里,你们走来走去,说话嘀咕,我都清楚着。”

“果真大师啊,恨水大师。”我略带讥诮地说。

卢贵顺摆了一下手,说:“那个事炳辉跟你说了啊?炳辉这个人就是重感情。”他踢着脚走到我面前,抬起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你就签了啊。”

我近距离地认真地看了卢贵顺几眼,眼前的身材体量和规模约为洪炳辉的四分之一,跟二十年前的高中阶段毫无二致,还是细瘦瘦的没有见肉,不过头上花白开叉的发梢,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还有松弛的眼袋,表明这个岁月还是狠狠地把他摧残了几下。

“说实在的,这几年要不是炳辉拉我一把,我还在土楼乡下混,混不出头呢。”

“你不是成了恨水大师吗?”

“大师也要有人欣赏,有人提携啊,要是没有炳辉,我就什么也不是。”

我哦了一声,我当然知道洪炳辉对卢贵顺很关照,可是卢贵顺变成了远近闻名的恨水大师,据说他对洪炳辉的帮助也挺大的,恨水主业是起乩,但他也兼职看风水地理,大师嘛,必须一专多能。几年前洪炳辉还是土楼乡的书记,几个村被上头试点搞新村建设,可是那些旧房子、包括一些废弃失修的小土楼,村民死活不愿意拆,那时卢贵顺刚刚改名恨水,名气还不算大,适逢有人来找他起乩,他就借助死者的语气说,家里风水不好,出不了丁发不了财,就是因为那间破房子,整个村子的地理都给那些破落不堪的旧房子败了。这起乩的人回去把话传开,村子里的拆迁工作突然就变得出奇的顺利。洪炳辉也正是这时候认识到恨水大师的价值,他亲自开车来到卢贵顺家所在的破烂土楼里,把他请到乡政府招待所促膝谈心……

“中午想吃什么?就我们两人,还是多叫上几个朋友?炳辉的笔能出水,随便我们吃。”

“我有午休习惯,中午简单一点吃吧。”

说是简单一点吃,卢贵顺还是点了满满一桌菜。够了,根本吃不完,我几次对服务员说,把菜端下去,没做的就不用做了。卢贵顺很不高兴地直盯着我说:“你傻啊,这又不用花你的钱,记炳辉的帐,要不要来瓶葡萄酒?”

“可是,吃不完,太浪费了。”

“反正不用花我们一分钱啊,吃啊,使劲吃。”卢贵顺突然叹了一声说,“可惜这大鱼大肉我都吃了好几年,天天吃,身上都不长肉啊。”

“酒肉穿肠过,你一下把它们全变成屎屙掉了。”

我很快就吃撑了,摸着肚皮看着卢贵顺胃口很好地张开着血盆大口,下巴快速地转动着,嘴里发出的咀嚼声宏亮、张扬,大有席卷残云的气势。我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情,觉得应该当面向卢贵顺问清楚。

“我说贵顺……”

“恨水,恨水,你又忘记了。”

“嗯,恨水——恨水大师,我有个问题心里搁了好久了,今天一定要问个明白。”

“你问吧,什么问题呢?”

“就是说,以前那好几个拆迁的村子村民来找你起乩,你跟他们说风水不好在于那些旧房子,你这是根据死人的意思来说的,还是自己有意说的?或者有人授意你这么说的?”

“你这什么意思?怀疑我吗?”卢贵顺正在啃一根牛排,当即愣了一下,牛排就叼在他的嘴里,似乎连牛排也愣住了,然后从他嘴里滑落到桌面上。

“不是啦,老同学嘛,随便问问。”

“我告诉你,我一起乩,我就不是我了,我就是所有的死人,那些死人就附到了我身上,你知不知道?”卢贵顺满脸正色地瞪着我说,这阵势、这语气确实不像卢贵顺,而是威严的恨水大师,连眼光也透出一股匕首般的寒意。

“我是乩童,又不是官员,乩童可以随便说假话吗?”卢贵顺从桌面上捡起那根牛排,又放到嘴里啃了起来。

“哦,不好意思,当我没说吧……”

没想到,我的问话却惹起卢贵顺的严重不悦,这个午餐的尾声便有了点尴尬。回到房子里——准确一点说,是洪炳辉借给卢贵顺住的楼房里,他指着一间卧室对我说:“你去睡吧,你们当老师的,睡觉都有时间表。”

我略带歉意地笑了一下,就进了卧室把门掩上。这间卧室我去年住过,床上飘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味道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个原因,我知道,最大的原因是洪炳辉说到了天宝街拆迁,我在想我要不要做第一个签下协议的人?这一想,很多往事就涌到眼前来了,包括父母亲的音容笑貌,像是粘在眼睛上,揭也揭不掉。

过了会儿,我还是爬起床,开门走出卧室。卢贵顺独自在茶桌前泡茶,正握着茶杯在唇间轻轻啜吸,一副很陶醉的样子。

“没睡着?”他看都没看我一眼,但语气里分明把什么都看透了。

我没说什么,在茶桌前坐了下来,卢贵顺顺手端过来一杯茶,放在我面前。我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卢贵顺这时才稍稍把眼光转到我的脸上,说:“没睡着也好,我们说说话。”

“也算躺了会儿,老习惯了。”

“炳辉提议元旦开个同学会,你也来干个副会长吧,我算出来了,炳辉年底前就能升,马铺县委届中提拔,非他莫属啊,常委没问题,比较理想的是兼常务副县长,不然,常委兼纪委书记或者政法委书记也行,他最怕兼宣传部长,他说自己是大老粗,其实他也很细心的,大家都说我是他的人,就是幕僚吧,不瞒你说,我感觉很幸运,当然我们是同学,这缘分二十年前就注定了,但为什么越走越近呢?就是我发现炳辉是个大气的人,有大格局,能成大事,跟他一起做事我不会吃亏。”

听着卢贵顺的话,我眼前浮起的是洪炳辉的身材,他怎么越吃越胖了呢?二十年前,他还挺瘦的,因为个子高,更显得瘦。这二十年过去,卢贵顺一点没胖,我是稍胖了一点,他则几乎是胖翻了两番。不过,另一个问题更引起我的兴趣,卢贵顺或者说恨水,不过是一个乩童,他怎么跟着洪炳辉做事?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怎么跟他一起做事呢?”

“哦,就是看看风水地理啊,项目开工、出差什么的,择个吉时,另外,他经常介绍一些领导、老板来起乩,就这些。”

卢贵顺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还是基本上满足了我的想象。我说:“恨水,现在我来找你起个乩吧,问问我父母亲,同不同意天宝街拆迁。”

“他们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县里都决定了,仿古街工程年内就要上马!”

“问问嘛,也算尊重一下死者的意见,他们要是同意,我立即就签协议。”

恨水大师还是拗不过我。

他带我走到一间紧闭的房间门前,这就是他的“工作室”。

“你在外面等5分钟,喊你你才进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是一种慵懒的光,似乎有些不情愿。

我连忙说:“红包我懂的。”

恨水笑了一下,说:“不是这个,你要信,信才会灵。”

“我信。”

恨水走进房间,回头把门掩上。我知道他要做一些准备,比如更衣、焚香。这种起乩在马铺民间叫做“观落阴”,我以前曾经听母亲说过,她到乩童家起过乩,在乩童言语的牵引下恍惚来到阴间,见到了六十年未曾谋面的死于台湾的大姐,母亲坚称她是“看见”了大姐,她就坐在一只老藤椅里,有气无力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家长里短。而现在,我将要见到逝去多年的父母亲,他们将会跟我说什么呢?我心里开始怦怦直跳,这不是兴奋,也不是紧张,而是一种奇异的复杂的忐忑不安。

密室里响起敲击法器的声音,我突然听到恨水喊了我一声,手哆嗦着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香烛气味像厚实的巴掌捂住我的鼻子,面前是一团漆黑,我只隐约看到一条人影散发着幽暗的光,念咒的声音在黑暗中嘤嘤嗡嗡的,像一群黑苍蝇飞舞着。我睁大眼睛,可是雾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那香雾熏得我要流泪了。

“阿闻,是你么……”黑暗中传来母亲的声音。

我猛地一惊,这真真确确是母亲的声音。恨水还是卢贵顺在马铺一中的时候,虽说跟我有来往,但他是寄宿生,从未到过我家,也就是说他从未见过我母亲,母亲的声音他怎么模仿出来呢?这……应该是母亲从阴间发回的声音了。我全身在颤抖,两只手想要在黑暗中抓住一点什么,我好像在面前看到了母亲,她模糊的身影在面前晃着,似乎触手可及,却又杳然悠远。

“妈?是你啊,你好吧,好吧?”

“好呀,很好,这边很好啦,你放心……”

“我们家这天宝街要拆迁了,你知道吗?”

“好好的拆什么迁啊……”

“这么说,你是不同意了?”

“我不同意,你爸肯定也不同意。”

我确定这就是母亲,恨水模仿不了的,以前在我们家,所有事情都是母亲拿主意,说了算,但在外面说话都是归功于父亲,给足了父亲面子,这一点没几个人知道,当时还是卢贵顺的恨水就更不懂了。我心头热呼呼的,想要往前走一步拉住母亲的手,但是我无法移动脚步,整个人好像被施了定身术,只能摆动一下手臂。

“我很好,你回去吧,我该去给你老爸做饭了……”

“妈!”

我叫了一声,好像突然开了天眼一样,看见面前一条灰白的身影闪过,阴森森的香案下,恨水坐在一张板凳上,兀自摇着头,嘴里念念有词。这个密室里,不知从哪透进来一些光线,我看到窗帘布是极厚的黑布,严丝合缝,但密室里烟雾正在徐徐飘散,分明泛起了鱼肚白。不知为什么,我肚子里一阵翻滚,似乎要呕吐了,连忙跑出密室,大口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恨水也从密室里走出来,脚步疲塌无力,满脸倦色,他从我身边经过,像是不认识一样,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缓了过来,对恨水大师心里满是崇敬,你想,他帮洪炳辉做事,现实中劝我早点签下拆迁协议,而在起乩中又代表我父母亲发出了反对的声音。这说明他没有造假,他果真是一个好乩童嘛。

“贵顺、恨水……”我向他走过去。

恨水坐在茶桌前喝了一杯茶,脸色发暗,眼光呆滞,显然消耗了很大的功力,他摆了一下手势,示意我不要跟他说话,然后闭上眼睛,直挺挺地又坐着睡过去了。

坐着入睡,脑袋支棱着架在脖子上,超然物外,如入化境,这是好大的大师范儿啊。

我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几个来回也觉得无聊,突然想,何不利用这时间到我的老家天宝街走走呢?走一走,等会儿就回市里,反正父母亲不同意拆迁,我就不做那第一个签协议的人了,恨水应该会帮我在洪炳辉面前说话吧,父母亲在阴间都不同意了,还有比这更了不起的理由吗?

这时,门口紧急驶来一部小车,跳下一个人就往屋子里跑。我认出是洪炳辉的司机,他神色慌张,一边跑一边喊:“恨水大师,恨水大师,恨水、大师……”

“不要叫醒他。”我拦住洪炳辉的司机说。

司机愣了一下,说:“出大事了,洪书记刚刚被纪委双规了。”

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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