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伤旅行,如今正风靡全球。
从东方到西方,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为,旅行是一道疗伤止痛的万能良药,当人尽情地享受大自然、拥抱大自然时,很多悲伤和痛苦将变成浮云飘走。许多媒体也迎合着商家的需要,沸沸扬扬地炒作着疗伤旅行的功效。
但是,旅行果真像个魔盒,把伤心、失意、痛苦往里一装,踏上旅途就能开心、如意、快乐了么?事实绝非如此。旅行只是心情的放大器,绝不是改变性质的行为,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原来心中满是伤痕,看个瀑布,爬个山,伤痛就烟消云散了……恰恰相反,最经常发生的是触景伤情,情难自禁!
狄更斯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也是愚蠢的时代……”飞速变化的世界带给我们的不只是对精神丰足和自我实现的追求,也包括健康向上的世界观、价值观在很多人心目中的崩塌。很多人用放大镜放大悲伤,却吝啬地在显微镜下挑剔自己的幸福。
作为个体,在一个大时代里缺乏支撑内心的力量,就等于是把整个时代所产生的问题化为精神压力压在自己的感受上,这当然是一种无法承受之重。他们以为外出放纵一下就能够找回真我、忘却烦恼,未免太天真了。那些遍体鳞伤的心灵所需要的,绝不是旅行中的驿站,而是长久的精神家园。
你认为旅行能够疗伤吗?欢迎关注莫愁微信公共平台,参加“疗伤旅行,是一场虚幻的救赎吗?”微话题讨论,留下你的观点,赢取丰富奖品。如果你的观点够独到、够有趣,还将刊登在杂志上。关注方式: 1、添加《莫愁》微信公众号:mochouzazhi 2、扫描二维码
永别之伤,旅行治愈不了
2014年4月12日凌晨,天际刚出现一缕亮光,出租车夜班司机蒋晓军正在丽江古城区的大街上等客等得昏昏欲睡。“师傅,去中虎跳。”蒋晓军看了看,一名容貌端庄的女子眉宇间似乎有着隐隐的落寞和悲痛。
一路上,这名女子不说话,只是漠然地看着窗外。蒋晓军和她说话,她只是笑笑。到了中虎跳,她给了蒋晓军车资,笑了笑说:“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看看就回来,行李先放你车上。”
蒋晓军眼睁睁见这名女子走上高处的悬崖,没有任何停顿地一跃而下。蒋晓军赶紧下车,此时天已完全亮了,周围的几个游客也被这一幕吓傻了,纷纷往下看去。只见波涛汹涌,白浪翻飞,哪里还有女子的踪影!
蒋晓军带着这名女子的行李到派出所报案。从行李中的身份证上得知,这名女子叫贺小美,来自山东省郓城县,今年32岁。在她的行李里,只有一些随身衣物和一本日记本。
“什么,小美死了?”贺小美的母亲一接到电话就痛哭失声。征得其母亲的同意,民警从贺小美的日记、微博以及相关当事人口中得知了她人生最后的痛苦与辛酸——
贺小美是当地为数不多的名牌大学毕业生。2004年大学毕业后,她在成都一家大型企业担任人事专员,并和黄庆峰结婚,随后生子,生活美满幸福。毕业之后,两人还延续着婚前四处走走看看的爱好。他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也一直很节俭,最大的花销就是旅行。他们曾经一起去过虎跳峡,当时只觉得波澜壮阔,并没有感觉到传说中人一站在峡边就有想跳下去的冲动,相反,依偎在爱人的肩头,贺小美还觉得这般美景让人流连忘返。
欢乐祥和的小家庭因为2006年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而遭遇了灭顶之灾。
那一天,黄庆峰像往常一样走出家门,临走前和贺小美告别:“我去上班了,你和宝宝在家里等我。”谁知这一走便是永别。当贺小美接到警方电话时,她吓呆了。看到冰冷的白布裹着丈夫的尸体,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身前崩塌。她哭喊着扑上去,然而黄庆峰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警方对贺小美说,黄庆峰是在指挥同事倒车的时候,被挤在了墙壁上。此时,他们的女儿梦弦才不到三个月。贺小美天天抱着女儿流泪,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因为她要好好抚养梦弦。
一有闲暇,贺小美就带着梦弦以及黄庆峰的遗照一起去旅行,走那些曾经去过的地方,也走走陌生的地方。
就在贺小美准备重新收拾心情回归正常生活时,梦弦突然得了一场怪病,总是在深夜发烧。她一次次地带着梦弦去医院检查,可总也检查不出什么毛病。某天半夜时分,梦弦忽然全身发紫,大叫着妈妈。贺小美抱着梦弦,打车带她去医院,谁知道半路上梦弦就突然没了呼吸。
贺小美的精神顷刻间倒塌,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她不相信梦弦已经不在人世。她疯了一样搂着梦弦的尸体不肯放手。当别人从她的怀中抱走梦弦后,她就精神恍惚地抱着梦弦生前最爱的玩偶猫再也不撒手,给它换尿布,喂它喝奶。
贺小美的状况不再适合上班,公司给她休了长假。乡下的母亲赶来照顾她,然而她似乎不再认识任何人,也没有交流,只在一次母亲看电视中的旅游节目时,她很高兴地说:“那是黄果树瀑布,我和黄庆峰去过。黄庆峰最喜欢那里。”她走过去,拿起黄庆峰的遗照,贴在胸口道,“庆峰不怕,我在,我带你去。”
第二天,她收拾了行李,就带着梦弦和黄庆峰的照片出发了。母亲见她一夜间似乎恢复了神智,乐得泪水涟涟。她对母亲说:“妈,您放心吧,我好了。我出去散散心就回来。”
贺小美真的决心振作起来,她觉得梦弦和黄庆峰已经不在了,作为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她应该为他们好好地活下去,看看这个世界的美景,享受这个世界的乐事。她一直记得当年看着虎跳峡的“怒涛卷霜雪”,心中产生的极其波澜壮阔的对生的无限留恋之情。她相信祖国的大好河山与壮丽景色一定会赶走她深深的悲伤。
黄果树瀑布的壮丽景象再次呈现在贺小美面前时,贺小美一如当年一样仰着身子,伸展双臂,微笑着,想要感受从前的惬意自在,然后泪水就那么一下子涌出,从耳侧轰然滑落。那一年,她也是这么做的,然后一直仰下去,她知道身后就是黄庆峰温暖的胸膛,而现在……
第二天,当贺小美打开手机查看百度地图,安排去向的时候,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如果黄庆峰在,他会安排好一切行程。她一直说:“我爱的从来不是旅行,是和你一起,做什么都好。”現在黄庆峰不在了,她所看到的一切里面都有他和梦弦的影子。
离开黄果树瀑布后,贺小美又踏上了去往丽江的路。丽江之行,黄庆峰和贺小美以前计划了很久,却因为梦弦的意外到来而不得不终止。现在,她要带着他们的照片一起去丽江。徜徉在丽江古城的街道上,夕阳将贺小美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恍惚间,她听见梦弦在叫着妈妈,调皮地迈动小脚,一不小心跌倒,而黄庆峰赶紧走过去扶起来,千怜万爱地搂在怀中。她觉得落日好美,古色古香的小镇充满着醉人的温馨。
微风拂来,夕阳隐去了最后一丝光亮,黄庆峰和梦弦忽然就不见了。贺小美觉得真冷,她陷入了悲伤绝望中。
回到客栈,躺在床上,客栈的风铃叮叮当当响着,听在贺小美的耳中,是当年和黄庆峰花前月下的喁喁细语。她仰头看着天花板,虎跳峡纵身一跃的景象和依偎在黄庆峰肩头慨叹生之美好的景象不断交替出现着。只是,那对生的留恋,早就演变成和黄庆峰一分一秒也不能分离的痛楚。
凌晨,贺小美起床,郑重地化了淡妆。那天早上,最后的微博,她写上了这样几个字:“庆峰,梦弦,我来了,等我……”
自卑孤独,旅行拯救不了
蔡国根从来没有想过,他所期待的大学生活是如此不堪,友情、爱情和他这个从遥远山村里来的孩子毫无关系。
大学宿舍里有四个人,刚开学的新鲜劲过去后,另外三个同学成了朋友,而蔡国根落了单。他不知道怎么回应他们的玩笑,那些玩笑有时候听在他耳里,全然是奚落。
整个大一学年,他和舍友间发生的争执不计其数。他异常敏感,暴躁,还没怎么着就会大叫起来。有时候,他能明显感觉到,宿舍里欢乐友好的气氛,在他走进去后,迅速凝固了。他为此更加自卑内向,沮丧落寞。
大二开学时,蔡国根揣着家人向全村人借来的学费踏上火车。站在银行的ATM机前,他思考再三,依然没有将钱存进去,只为了省几块钱的手续费。
“我们休学去旅游吧,现在间隔年休学游可吃香了呢。”“嗯,开阔视野啊,视野宽了,心才會大。”蔡国根回到学校,身边路过的几个女生高兴地交谈着。说者可能无意,听者却是有心了。蔡国根想,我也应该到远处去看看,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书从小到大也读了不少了;路,除了从家里到学校这条路,再也没走过别的地方了。
蔡国根摸了摸口袋里的4300元钱,想起了一个词“穷游”,他决定身体力行这个常常在网上出现的热词。他以“增长见识,开拓视野”为由向学校申请了“间隔年休学游”,其中需要家长签字一项,蔡国根自己签了。他压根不打算告诉家人自己的计划。他苦笑着想,自己没考上大学前,父母还以为老家就是整个世界呢,他们能有什么主意?
蔡国根给自己拟定了出游计划,从大学所在城市南京出发,一路向南。他买了一张前往广州的火车票。因为硬卧票买不到,他居然买了一张软卧票,花了741元,全然忘了“穷游”的初衷。
一路奔驰,窗外的景色很美,但内心似乎难以安宁。他想着很快就花去1000元,到了广州住宿要钱,去景点要钱,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在珠江的游轮上,江岸的灯光倒映在河水中,有一种不切实际的繁华之美。蔡国根看到身边各色各样的人,有老人有青年,他忍不住想问问别人是否有过和他一样迷惘的青春,似乎,这陌生的地方也寻不到安慰,不仅如此,还更显苍凉。
在小旅店住宿时,好几个和蔡国根一样大的年轻人不停地交谈着。其中一个人读研二,之前修完了所有的课程,这一年,只为出来旅行。他说父母给了他三万元钱,希望这一年他走遍全中国,唯一的要求是,把点点滴滴记下来。所以他每天的功课是回到旅馆就写日记。不过他不想花这么多钱,希望用最少的钱完成旅行。蔡国根很羡慕他,谎称自己读研三,想通过旅行告别自己的学生生涯。他每天也有功课:算自己的钱还可以撑多久,他已经明白,支撑一年绝无可能,一学期都很危险。
半夜,蔡国根醒来,忽然惊觉自己的快乐全被经济压榨了,他下定决心不再考虑钱,只管玩得开心,等没有钱了再作下一步打算。
不考虑钱的结果就是,有一天,身处上海的蔡国根兜里只剩下200元钱。此时,离他开始旅行才三个月。用这些钱,他饱餐了一顿,然后买了东方明珠的门票。他想,当他到了顶层,将不再需要任何钱,纵身一跃,所有的自卑都不再是障碍。然而当他站在东方明珠塔上时,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活着很难,想结束活着的状态,更难。”
蔡国根蹲在陆家嘴公园里一片迷茫,无处可去。他背着背包,耷拉着脑袋,蹲在地上,面前放着一本笔记本。等他抬头的时候发现面前居然有几十块零钱,原来,有人把他当成了乞丐。他苦笑一声,想想也不错,至少不用露宿街头。他坐了下来,决心继续,的确,又陆续有行人给他丢下钱来。他望着车水马龙的上海外滩,繁华若梦,内心的苍凉更盛。原来,旅行涤荡不去内心的自卑,走完这一遭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蔡国根日复一日地蹲坐在同一个地方,晚上去小旅店住宿。他甚至一度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挺好,日出而乞,日落而息,简单自然,脑袋里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他忘记了微积分、化学、英语……忽然有一天他想,既然是做乞丐,为什么不边走边乞讨呢,做一个流浪乞丐,才是真正的穷游。
春节前,蔡国根给家人打电话,谎称留在学校和同学一起过年。在合家团圆之际,他一个人流浪苏州街头。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在江南正月的寒风中,突然脑中一片空白,灵魂抽离出身体,羽毛一般在空中飘忽不定。灵魂目睹了自己的肉体直直地栽倒下去,随后也闭上了眼睛。等疼痛和寒冷唤醒他的时候,已是深夜,他发现背包和手机都已不在,就连外套也被人脱走了,真正的一无所有便是这样。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有勇气重新开始生活。旅行没有带给他任何正能量。他知道,原来许多人竭力传诵的美好都只是锦上添花,而他却已处于人在雪中却无人送炭的窘境。心灵的坚强、丰富,旅行绝不可能给予,克服自卑要靠自身一步步的努力,没有捷径可走。所幸,这次旅行的最大收获是,他发现旅行拯救不了自己。
专家声音:生活就在此处
(唐昊,华南师范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教授)
旅行,把我们从日常生活中抽离出来,让我们依本性而表现自己。我们享受的其实不是旅行本身,而是我们自己内心残留的青春和激情。就像法国作家加缪所言,旅行剥夺了我们的隐身所。我们远离家人,远离母语,离开了所有的支撑点,被剥下了面具,我们浮在了自身的表皮之上,其实是永远体会不到生活之美和旅行之美的。
靠旅行疗伤的人,患的是社会病,而非仅仅个人际遇之不幸,心理学家将此类病症称之为“在别处症候群”。对于这样的病症,只有改变全部的生活环境,才能救赎他们心灵的苦难。没有社会根基实实在在的改变,什么心灵鸡汤、传统文化都是浮云,即便是在精神上最给力的爱情忘我、宗教情怀最多也只能实现个体的救赎,而无法提供一个整体解决的出路。
所以,那些为理想而受伤的人们勇于逃避的,是自己在世俗社会中的自我形态。而这样一种远离真实生活的勇敢,不过再次印证了我们的懦弱罢了。这些“病人”经常说:“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其实他们真正的意思是:“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和争取我想要的。”这才是他们的病根!
旅行不能完全治愈由时代所造就的疾病,所以很多人最终还是选择回到由压力、由奴役所带来的安全感的世界中。是的,是奴役。权力和金钱对我们的腐蚀已经使我们的心灵发生了某种变异。我们痛恨这种外在的异己力量对心灵的奴役,但也同时依赖它。人总是说要冲破牢笼,但最终还是需要在内心有所秉持,完全的自由并不符合人性,所以又总是回到这个牢笼。
所以,旅行是给我们痛苦的生活的一剂止痛针,而伤口依然是鲜血淋漓。我们都需要一颗强健的心灵,但这个以旅行为落脚点给人们疗伤的方式其实并不健康。正是因为旅行造的人人都是过客的情景,给了我们所谓放得开、活出真实的幻觉。这种生活其实更多的是虚假。
除非个体自由能够建立在更坚实的基础上,如人与人之间受制度保障的平等关系、对权力崇拜的约束、因财务上的自由而真正脱离金钱的独立状态、人文主义教育、以及真正的信仰等等,才对一个健康的心灵成长有所滋养。否则,即使我们原本有一颗活泼的热爱生活的心灵,在现实的不间断的重压和缺乏可靠滋养的情况下,也可能会破碎或者枯萎。
那些遍体鳞伤的心灵需要的不是旅行中的驿站,而是长久的精神家园。我们不需要生活在别处,生活就在此处,避无可避。与其逃避此处生活的现实,不如去改变真实的生活,让它更加适合那已经生长起来的人性。因为,再坚固的现实堡垒,亦必定能在每个个体沉默但持久的击打下轰然倒塌,而那时候,我们才可以重建作為个体的精神家园。也是在那时,我们才能救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