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红楼梦》中“月”所构成的诗词意象,以其丰富的内涵与《红楼梦》的意境紧密相连。从小说诗词中月亮原型与月的周期性圆缺审视小说诗词的审美心境和审美象征,进而解读《红楼梦》的审美气氛、主题等以及“月”对小说意境形成起的作用。通过这个角度更透彻挖掘月在《红楼梦》中的表现方式和小说作者的运用目的,更深刻的理解《红楼梦》的诗性品质。
关键词:红楼梦;月意象;审美特征
作者简介:代珊珊,女,1989年出生,江苏徐州人,安庆师范学院文艺学硕士,研究方向为古代文论。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17-0-02
作为一部明显具有诗化倾向的小说,“《红楼梦》中的诗词曲赋是小说故事情节和人物描写的有机组成部分”[1] ,据统计,《红楼梦》前八十回共有诗词曲赋211首,后四十回45首,共计256首,[2]而在前八十回中,写月或涉及月亮的诗词有38首,月亮的频率出现之高实让人吃惊。月亮以其浓郁的文化底蕴成为中国文人钟爱的典型意象之一,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担当着重要角色,是中国艺术精神的体现。作为审美主体,曹雪芹在《红楼梦》对这一自然界中的纯客观物象赋予了情感,使月与人的主观情思达到有机融合,因而月亮成为《红楼梦》诗词中别有韵味的意象。月在《红楼梦》诗词曲赋中出现,以其别有的意象,对小说意境刻画贡献了重要力量。
一、月亮原型与诗词审美心境的形成
“意象”这一美学概念由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里从创作构思角度提出,后来随着意象在文学创作中的运用,审美意象渐成讨论主题[3] 。物体范畴最好、最典型的成员是原型,而其他成员则具有不同程度的典型性,月亮意象频繁地出现在古典诗词中,侧重表达的意象却大有不同,但中国读者却可以从中领悟出作者想要表达的意象和情感,这与中国文化里的月亮原型有很大关系。
原型范畴理论简称原型理论,由美国加州大学任职心理学家Rosh针对传统语义中必要和充分条件在实际运用中存在的模糊性而提出,他的一系列实验证明人们通过构建原型意象来认识和定义世界。[4]人们关于最具有代表性的标本的特征的共同概念就是原型,月意象即是月原型内容在人脑中的直接反应。而原型最重要的载体是神话,因为神话是意象最原始的表现方式。“羿请不死之药于王母,姮娥窃之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淮南子.览冥训》)中国月意象的原型與这尽人皆知的“嫦娥奔月”神话有着很深的渊源。月亮神话的象征原型之一就是生生不息、永恒不灭的精神,在表现宇宙生命的永恒同时,也反映出对人类生命短暂的悲剧意识。薛宝琴的《七绝》“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梅柳凋谢又生,春去春又来,所有的一切都短暂,唯有那月挂在空中,千年不变。这是曹雪芹对永恒精神之月原型的一种解答。
中国开天辟地的第一位女神——女娲,她同时又是月神,经常手中持月。月神神话中的两个灵异动物——蛙与兔,它们作为生殖神,是女性的象征,代表了人们对于女性和母亲生殖崇拜的心理。因此,“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中贾雨村借“蟾光”喻娇杏之目色,说明月原型的另外一种是女性和母亲世界的原型。
月的圆缺容易引起人们对生活中生离死别的感慨,因为这高高在上的月尚且如此,人又如何呢?感受月夜,人们不知不觉中就赋予月夜以原始感情,使月意象有了生命意识。香菱问月便是将它当做有丰富思想内容的和感情色彩的生命体了。
意象作为诗歌的最高成就,在某种程度上说是作者的心境。王昌龄在《诗格》中说:“诗有三境:一曰物镜,二曰情境,三曰意境。”但他这里所说的意境还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意境,现代人一般认为意境是“文艺作品中所描绘的客观图景与表现的思想感情融合一致而形成的一种艺术境界,具有虚实相生,意与境谐,深邃悠远的审美特征。”[5]简单说,意境就是通过意象生发和开拓出的一种综合审美境界,在《红楼梦》中,月意境形成有两个方面:一是人对客观物象的情感变化;二是佛教中月意象的审美。贾宝玉《夏夜即事》里“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营造了“窗户上明晃晃的月光,那是镜子反射的灯光,房间里烟雾弥漫,那是鼎炉里的香烟缭绕”的美好意境。而“水中月”,即心象,这是极具主观色彩的。即使在小说中,诗人的情感和思想也是自由的,“月意象”在这里打破了时空的限制,更好地表现了诗人的主体精神。
二、月的自然周期性圆缺与小说中的审美象征
月阴晴圆缺的周期性是月亮最显著的自然特性,与人的悲欢离合相似,这是自然和人事的规律。作为文艺创作中一种常用的表现手法,象征是指通过某一特定的具体形象,来暗示另一事物或较为普遍的意义,利用象征物与被象征物的内容在特定经验下的类似和联系,是后者得到具体直观的表现。[6]小说的前八十回里,月或明或暗,然而始终与故事情节的发展息息相关,“月”的阴晴圆缺与“大观园”的悲欢离合始终有一种难解的情结。
人们在形容事物轮回时经常会不自觉的引用苏轼《水调歌头》中的经典词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月的往复阴晴,在时间的演练里早已被赋予了“循环”的概念。《红楼梦》将十九年的大观园溶于一个故事,而那曾经照古人的明月观测了它的每一个时刻,月弯到满,再由盈转亏,故事接着循环。参照月的这种运行规律来看前八十回的结构,可以将《红楼梦》的大循环解析为以下三个小基础:朔月:第一至十六回;望月:第十七至七十四回;晦月:第七十五到八十回。由此三种月亮的小循环所起承转合出的社会、家族的大循环,或是曹雪芹的天才独创与刻意安排,或是一种顺其自然的巧合,总之,构建出了一种三角形的循环模式,将情节完美衔接起来。
在《红楼梦》第一回中,贾雨村对月寓怀恰逢中秋月圆之夜,暗指一切处于极盛时刻,而在这天过后,月亮渐亏,象征着极盛而衰。贾雨村进京赶考,事实走上的是一条人性的下坡路,月渐亏实际点明了一种阴盛阳衰。第七十六回写“右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紧接在抄检大观园之后,诗词中即使是写于圆月下,却一片冷清,象征了贾府的衰颓景象。从月圆到月圆的轮回,象征着贾府时运后来继续的循环。在徐旭平的《从月之意象解读<红楼梦>》中,将前八十回结构以每十回为一天分为七天半,是月运行的七分之一,并且认为“一到十六回为朔日(每月初一,为始),这十六回里,是总的社会和家庭背景的交代,宝钗和黛玉先后人府,凤姐弄权,而作为家族兴旺发达的根本,则是十六回的元春才选凤藻宫。十七回到七十四回为望(每月十五,为满月),这是全书的重头戏,是大观园女儿世界的全盛时期,有白雪红梅,有诗社建立和种种宴会,一片诗情画意,晶莹透明,实在是宝玉和众姐妹快乐的伊甸园。从七十五回到八十回,为晦(月终一日,月尽),仅从这五回的回目就可以看出,已经到了她们的穷途末日了。有的是“悲音”、“凄凉”、“抱屈”、“芙蓉诔”“悔娶”、“屈受”,明显是夕阳西下,暮色苍茫。已经到了月尽之时,一个个都笼罩在沉沉的夜色里去,该从她们的人生舞台上谢幕了。”同时“第一回的三次阴历十五是起,第十六回的元妃省亲庆元宵是承,第七十五回的赏中秋新词得佳谶是转,晴雯死后宝玉为悼念她写祭文是合。”[7]将月的自然周期性循环看做曹雪芹写《红楼梦》的一个重要结构线索,在每一次月意象的表现时,都暗含了玄机,象征着贾府的发展程度。
三、诗词融“月”浓郁的情感而成《红楼梦》多重的审美意境
在意象的渲染下,小说中的景物也有了更生动的灵魂,传达出审美意蕴和艺术质感。不仅可以使读者直观感受到小说中的生活美,体会到生命的生动,还为读者用意象构建了一个多元的意境,体验到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小说诗化的特征体现在月意象所营造的多元意境中:首先是朦胧缠绵的意境。严羽在《沧浪诗话》里说:“妙处莹澈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言有尽而意无穷。”而刘辰翁亦在为《揭斯兄诗集序》写到:“诗欲离欲近,如水中月,如镜中花。”可见诗人在诗词写作中对似隐如显、朦胧模糊的审美境界总是会自觉的追求。自然中的月亮,朦胧却透出亮色,缠绵悱恻的感情到此,再也绕不出去。探春在《七律.咏白海棠限门盆魂痕昏》:“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把寒草翠苔引出,玉雪置于月痕之中,营造出朦胧却又显高洁之境。从审美心理分析,艺术空间上的婉约朦胧的物象,造成美学上一定的间隔和距离。这种心理距离,作为审美的一个因素,就像强烈的亮光一闪而过,最平常、最熟悉的物体在人们眼前也会变得光耀夺目。其次是静谧安和的意境。“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贾宝玉《夏夜即事》)。夜晚,小憩于室内,幽静月色被宫镜反射,闻着香料燃烧后的余味,又是一种情趣。白昼的繁忙与喧嚣需要夜晚的宁静与自适来调剂。恬静的月亮安抚着月色下驿动的心,使人不禁对静的境界审美发出礼赞。更重要的有悲冷凄迷的意境。在《红楼梦》中,月亮很多时候演变成“清冷”、“阴柔”、“寂寞”、“孤独”等消极情感的象征,因此在作者的运用下,悲冷凄迷渐成意境的主题。月亮出现在寂静的夜晚,与白天的热闹、喧嚣和生机勃勃相比,此刻一切都那么寂静,无声的世界里只有一轮孤月挂在那里。散发着冷冷的清辉,因此,月亮被渲染了悲情的色彩。是“汝南泪血,斑斑洒向西风,梓泽余衷,默默诉凭冷月”的绝冷寒颤,是“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的恸哭悲凉,是“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无可奈何,在《红楼梦》里这种意境已不是忧伤,甚于是绝望后的无助表情。意境即心境,更显作者对这些女子的热爱。
参考文献
[1]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论《红楼梦》中的诗词曲赋[M].北京:中华书局,2001:3.
[2]霍建波. 论《红楼梦》的诗化[J]. 小说评论, 2010, 2.
[3] 吴晟.中国意象诗探索 [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0 .
[4] 吴世雄, 纪玉华. 原型语义学: 从家族相似性到理想化认知模式[J]. 厦门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4, 2.
[5] 宗白华. 美学散步[M].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1.
[6] 王丰. 不同凡响——广播特写《 欧洲的钟》 音响符号解读[J]. 中国广播, 2011 (4): 64-67.
[7]徐旭平.《从月之意象解读<红楼梦>》[J],《文山師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01, 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