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往事

2014-04-29 10:51韩光
中国铁路文艺 2014年2期
关键词:靶场当兵军校

韩光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笑着走着。”这是朱自清散文《春》里的句子。但1988年辽西边地的春天,却远没有这般美好,它像新媳妇样来得扭扭捏捏,又像喜怒无常的汉子今天满面春风,明天冷若冰霜,或像个蹒跚老人,努力往前赶还有些如不扶墙便不能走的样子,搅得本来心情很沉的我,变得更烦躁了。

我们新兵是4月初下老兵班的,那天吃过早饭我便和另外20名战友登上敞棚卡车去荒岭子靶场站哨。哨所离营区整整60公里,我们是坐敞棚卡车去的。出了营区不到3公里,就下了公路拐向进山的一条沙石土路。路贴着山根儿弯弯曲曲向前延伸,从两条轻描淡写的马车车辙印痕上看,这条路车不多。越往里越难走,卡车像摇元宵的笸箩那样猛烈颠簸起来。我不得不用力地抓住车帮,双脚使劲地踏着车厢底部,尽管这样还是站不稳。

足足摇摇摆摆地走了3个多小时,卡车才驶进靶场。靶场处在群山环抱之中,看上去占地面积不下有40亩地。听说靶场原来是一个步兵师的射击场,这个师前年撤编后划归给了我们师,目前还没有派上大用场,只进行过几次装甲车射击。

汽车在一排平房前停了下来,带队干部从驾驶室里出来,冲车上喊道:带好随身物品,下车。

“21名新兵都送来了,剩下的事就是你的了。”带车干部跟负责靶场站哨的连长交接完,就上车走了。我和另外3名同志被分到二班,班长个头跟我差不多,但比我长得壮实。他对我们说了句“跟我走”,就自顾自地向前走去。我睡在靠门旁的上铺,下铺睡着的是班长。正在整理内务时,响起了集合哨。班长说:“下床,吃完饭再整。”

食堂在最西头,每个班的餐桌上摆着三盘咸菜和一盘炖土豆,炊事班班长指着炖土豆说:“今天来了新同志,特意做了个炖菜。”尽管我来自农村,吃着还带着冰碴儿的咸菜实在是难以下咽,胡乱地吃了一碗饭就先回宿舍。

我铺好铺,班里的人陆续回来了。班长是最后一个进屋的,看了看我们,便召集来开班会。班长是个不爱讲话的老兵,班会十几分钟就结束了。我记住了他说的三个要点:这里远离营区,管理严格,都要不打折扣地遵守纪律;来靶场站哨使命光荣任务艰巨,除站哨外一日生活跟营区没啥两样,要做好吃苦的准备;新老兵要搞好团结。

下午,干部领着我们新来的同志挨个哨位转了转。大大小小哨位有20多个,平均每天要站四五个小时的岗。

就寝后,本来很疲惫的我却没有睡着,想着白天听到的和看到的事,心里暗暗叫苦:这样下去,我的计划岂不泡汤了……

大多数人都揣着自己的“小九九”来当兵的。我也不例外,来当兵是下了大赌注的。

两年前,高考时我以几分之差名落孙山,家里无力供我复读,只能是跟着父母下地干农活了。虽然生在农村,由于一直上学,干农活却是个生手,一天下来浑身像散了架子似的,饭碗一撂就猪样呼呼地睡死过去。一天的后半夜,我被父母的唠嗑声惊醒。父亲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说:“他生得矮小,又没力气,心又不在这上边,种地也不会成个好把式,打工也不能干啥,可咋办呢?”母亲是个没主意的人,除了叹气,没有啥办法。又听父亲说:“咱们今后更要过紧日子,多攒些钱,好给他成个家”。

我是家中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两个弟弟,他们都在上学。我明白只知道脸朝黄土背朝天劳作的父母,确实不容易。但听了父亲这话,却有一股无名火蹿上脑门,我腾地坐了起来,粗声大气地说:“家里有钱供我,我明年肯定能考上,要是你们有能耐有关系,我也不至于这样”。

黑暗中,我看不到父母的表情,这话却噎得父母老半天都没言语。半晌后,才听父亲反驳说:“咱家这个样子,你不明白吗?你有能耐一考就中啊,有能耐别生咱家呀!”“老头子,你少说两句吧,孩子心里苦,让他倒倒苦水,心里也就舒服了。”夜正深,我们谁都没有再说什么,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躺下了。

天明时,我比往常起得迟些。母亲已做好了饭,捅捅我:“要不上午你在家歇歇,我和你爹下地吧。我把饭放在锅里,你睡够了再起来吃。”我不是不可理喻的人,咋能不知父母的辛苦呢?既然无法改变实现,那就只能听之任之了。我还是起来了,脸都没洗,跟着父母下地了。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我铁了心当庄稼人时,村里通知我参加县组织的教师资格考试。原来那年县里缺一百多名教师,经上级批准,同意通过考试从应届高中毕业生选拔。听到这个喜从天降的消息,母亲脸上有了笑容,我儿这回有出头之日了。

父母放了我一个月的假,让我在家里复习。这个机会岂能错过,我没黑天没白天地复习,考试那天我是满怀信心地走进考场的,又胸有成竹地走出考场的。十天后发榜,我果然没有重蹈榜上无名的覆辙,之后分在镇初中教初二语文。

就在我顺风顺水地教到第二年暑假时,我却不想教书了。这个念头是由高中同学王林引发的。我俩比较好,当时他刚考上军校特意来看我。他对我说:大学漏子当兵后考军校很容易,你学得比我好,当兵后考军校手拿把掐,当上了军官不但圆了上大学的梦,还是干部了,比你当孩子王强上百倍。

我一听就动了心。秋天征兵时,我特地找接兵干部唠了唠。接兵干部听了我的情况后也很高兴:部队需要有文化的战士,这次接兵前领导也强调要多接高中毕业生,部队正需要像你这样的战士,你要是当了兵,第二年还可以考军校。听了这话,我更动心了。

晚上,我在饭桌跟父母说了我要当兵的打算,父亲闻听“啪”地一声把筷子甩在了饭桌上,吹胡子瞪眼地说:“你刚稳当,又起什么幺蛾子,不行!给我好好地端老师的饭碗”。母亲也反对:“你刚让我们省几天心,就别再折腾了,万一当了兵考不上军校,不是鸡飞蛋打了吗?!”

看父母的架式,肯定不同意让我当兵了。我就没再言语,暗自却拿定了主意:你们不让我当兵,我就不当兵了?我打算偷着报名,等当上兵才先斩后奏。

我仍然按时上下班,再也不提当兵的事,父母见我老实了,也就不再提这个话茬了。他们哪里知道,这期间我已经报了名,并顺利地通过了政审和体检。

又一个星期后,我从镇人民武装部领来了新发的军装,母亲见我带着大包小裹地回家,问:“这些衣服从哪弄来的?”我说:“这是新发的军装,我当兵了,还有半个月就走了。”

父亲原本正收拾农具,“当”地一声把铁锹猛地摔在地上,“你个浑蛋,翅膀硬了是不?这么大的事也不跟老人商量商量。发了军装,也不让你去,你还无法无天了!”

我看着军装,心里别提多踏实了,就没好气地说:“商量?跟你们商量,你们能同意吗?你说不让我去,我就不去呀?你要是不让我去,就是犯法,公安局会找你算账的。”

老实巴交的父亲傻愣愣地立在那,什么也说不出来。那天晚上,父母都没睡觉,我在他们唉声叹气中却睡得很实。

我当兵离开家时,只带了一提包高中课本,其他的什么也没带。来军营后,我了解到考军校确实容易些,心里乐开了花。我为我的选择高呼万岁。

三个月紧张的新兵生活结束就该下老兵班了。为了能有个好去处,一直都很老实的战友们活跃起来,有关系的找关系,有门子托门子,反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时原本挤满战友的班里,显得有些冷清。我当时想只要能让我来年参加考军校就行,我无动于衷地稳坐着钓鱼台,看见其他战友进进出出地忙着,却没事似地看起了高中课本。

一天晚点名后,班里只有我和另外一名战友时,班长拍拍我的肩膀,“甄勇,马上就要下班了,你有什么打算?”

“革命军人一块砖,东西南北任党搬”我说。

“你就别跟我甩词了,倒出你的真实想法,或许我能帮助你做点什么。”

我犹豫地看了班长一眼,却欲言又止。

“跟你们有文化的人说话,就是太费劲,你就跟我竹筒子倒豆子稀里哗啦吧”。

对于我这样没有根基的新兵来说,过早地暴露自己的真实的想法是不是不妥当。我还是担着心,所以没有说出真实的想法。

五大三粗的班长有些恼火,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我替你说吧,我知道你当兵的目的,你是大学漏,家里无钱供你复读,当个乡村教师又不甘心,所以当兵,想曲线实现你上大学的目的。”

既然班长看透了我的心思,再隐瞒也就没有必要了,就说:“如果可能,我想找个能有时间复习的地方,这样可以多看看书,来年好顺利地考上军校。”

班长抓着后脑勺想了一会儿,眼睛一亮,又说:“我可以跟新兵连推荐你去靶场站哨,那里天高皇帝远,怎么着也比连队时间宽余些。”

“行,那就谢谢班长”。

“我这就去找新兵连长反映情况”。说着,班长走了。没想到经他推荐,我还真的被分到了靶场。

5点半,起床号嘹亮地响了起来。班长第一个起了床,边往外走边督促说:“动作利落些。”

外面的空气干冷干冷的,我出来时不禁打了个寒战,但看到别的战友都挺直腰板站着,也就暗暗地往上拔拔了身体。这时,王连长已经站在了队列前中央,说:“今早出操新兵跑三公里,老兵跑五公里。”

连长带着我们新兵跑,指导员带着老兵跑。跑出不足二百米,在一个岔路口上,新老兵就分开了。不管是新兵还是老兵跑的都不是平地,而是各自沿着山路跑。老兵跑的路线连小路都不算,要在石头上面跑,我们跑的路虽然没啥石头,但不是上坡,就是下坡,跑了一会就气喘吁吁了。三公里跑下来,我们都累得汗流满面,丢盔卸甲;没想到老兵已经脸不发红心不跳地列队等着我们了。王连长讲评时,对我们说:“看看老兵你们就知道了自己的差距在哪了,以后没事就练体力、练耐力,一个月后全连在一起跑五公里。”

解散后,我正往班里走,听见跟我一起来的肖兵在后面自言自语地说:“乖乖,没想到靶场也不轻松啊。”对这,我也有同感,但我想不管怎着,也比不上战斗连队正规,慢慢地我会有时间复习的。

可我想错了,这里要求得特别严,天天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两眼一闭还要提高警惕。白天除站哨外,还要进行队列训练、体能训练;夜里还要时不时地紧急集合。用王连长的话讲,咱们别看不是战斗连队,我们却要比战斗连队还要强,我们不仅要看守好靶场的一草一木,更要确保弹药库万无一失,所以每名同志都要素质过硬。

一天上午,我下哨回来时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该吃午饭了,我坐在马扎上闭目养神,班长进来了,“你倒挺会找时间休息呀,怎么不去锻炼啊?”

我有些不情愿地跟着他去了训练场地。训练场不算小,全连人训练绰绰有余。除哑铃、杠铃外,像单杠、双杠等器材都是官兵们自己动手做的。我抓住了单杠做引体向上,拉到10个时就力不从心了。

“别下来,再咬牙往上拉,做到极限。”班长说。

我脸憋得通红,又拉了三个,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拉不动了,就吊一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班长说:“下来吧。”我脸红脖子粗地扑通一声落了下来。

“你的素质比其他同志都差些,没事就去练练,别老让人督促。要记住有个好体魂,对你的发展有好处。你是不是瘦了?但掉的是赘肉,长的是肌肉。”

一个月后,全连在一起出早操了。尽管在这之前,新兵的体能都有了质的飞跃,但第一天的五公里还是让大家吃尽了苦头。王连长在前面压着步子,但渐渐地我们这些新同志就跟不上趟了,尤其是我被落得更远。

“坚持,坚持就是胜利。”班长在前面站着对我喊。

等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班长跟前,班长说:“跟着我跑。”我和班长是最后跑回去的。

早饭后,班长特意叫住我:“你还要加大训练强度,不能再打狼了。”

当老师的饭碗丢了,要死要活地来当兵,伙食不太好,又这样累,就目前状况看根本没有时间看书,没时间复习心里就没底,你说我来当兵到底图个啥?想到这泪水在我眼圈里打起了转。

“你身体不舒服?”班长见我无精打采的样子,十分关切地问。我没有言语,他又说:“初来这里都要脱几层皮。你看老兵在石头上跑五公里如履平地,那是打了多少泡练出来的,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咬咬牙,坚持下去,你不会掉队的。”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中的春天向来姗姗来迟,靶场的春天却是在五月中旬来的。

一天,我下哨回来踩着松软的泥土,突然生出一个想法,这里的土质还不错,闲着岂不可惜了,要是开荒种菜多好呀。我把这个突发奇想跟班长讲了,他嘴上没说啥,却喜匆匆走了。

晚点名时,王连长说:“今天点名我重点表扬一下新兵甄勇,他给连里出了‘开荒种菜的金点子。希望大家向他学习,也都为靶场建设献计献策。明天起业余时间,咱们开展大生产运动。“

第二天早晨除站哨外,我们都带着工具开始垦荒造田。广播里《南泥湾》,官兵们甩开膀子起劲地干着,一周后竟然开了五亩的荒。播种完,连队把菜地分给每班管理。连长说:这叫包产到班,看哪个班蔬菜长得好,产出多。

连队包产做法挺灵。各班的积极性都很高,厕所不等到打扫的时间就打扫得一干二净。各班对本班的责任田都挺尽心,该浇水时浇水,该施肥时施肥。靶场只有一口深水井,用水困难,我们在洗脸时就不用香皂,洗完就端去浇地。别看我对农活一知半解的,却成了技术员。见我班在我的指导下,菜长得很好,其他班也请我去指导。

秋天,菜地种上了白菜。在官兵们精心侍弄下,长势喜人,年底获得了大丰收。不但我们自给自足,还给团队贡献了三卡车,受到团里好顿表扬。冬天,因为我们腌了好几缸酸菜,大雪封山团队送菜困难时,我们却自给自足,不用整天啃咸菜了。

三伏天,太阳一出来山中就像烧起了火,10点钟以后更是炙热难熬,稍一活动就一身汗,官兵们几乎天天在洗桑拿。这时除站哨、浇菜地、正常组织教育外,没再安排什么活动,坐着都出汗,还能干啥?但这不正是补习工课的好机会吗?我在光天化日下拿出高中课本认真地看着。班里的战友都知道我当兵目的,出个公差什么的,只要人手够就不招呼我,屋内的那张桌子成了我的专用桌,见我学习都不大声喧哗,保证了我能安心复习。

我原以为在这样的黄金时间里,对高中知识可以来个较彻底的温故知新,可好景不长。一天晚上,刚开完连队骨干会的班长宣布团里号召开展争创百首歌连活动,连党支部决定要进入首批会唱百首歌的连队,并把收集百首歌歌词的任务交给了我。要学会百首歌,那是需要时间的。听班长说到这,我心里凉透了。

给任务就是给信任,给任务就是给荣誉。就是不要信任、不要荣誉,命令也得服从呀。尽管心里不舒服,我还是立即行动了起来,先是列歌名,列出了120首歌名交到连里确定。又根据连里最后确定的100首歌名找词,找到歌词再一首首地抄写在黑板上。这项任务用了两周的时间才完成。接着各班按计划一首首地唱。组织班里唱歌应该是班长的事,班长却当起了甩手掌柜,对我说:“我五音不全,你还凑合,你就组织吧。”无奈,我只好从命。

连里看到各班百首歌学得差不多了,又决定以班为单位比赛。我以为自己这下可以卸任了,班长又让我指挥,说:“这些歌都是你教的,比赛时还是你指挥,轻车熟路,并强调咱班向来是有红旗就杠,有第一就夺,这次歌咏比赛咱班不能在你的指挥下丢人现眼。”

我忍了几忍,还是没有压住心中的火气,不满地说:“班长,我已经替你干了前面的事,比赛时还是你指挥吧,我怕指挥砸了。”

班长翻了翻眼睛,仿佛没想到我会这样,脸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盯着我一板一眼地说:“甄勇,你给我听好了,让你指挥是班里的决定,你只能服从。”

看着班长冷酷无情的脸,听着他不容置疑的话,我是大姑娘撒尿没捏的了。但还是没好气地说:“班长,你这是逼我呀。”

“火气别这么大,那请你用事实说话。”班长一脸坏笑地说。

正式比赛是在一周后的一个周末进行的。为公平起见,连里请了团政治处宣传股同志当评委。比赛按抽签的顺序进行,我班抽的是第七,班长回过头悄悄地对我说:“七上八下,咱班肯定行。”

这次比赛各班准备得都挺充分,不论是指挥还是歌声,都挺完美的,所以分数都不相上下。该我班比赛时,我却心狂跳不止,紧张得要命。上场前,我拉下班长的手,“班长,还是你指挥吧。”

班长用眼睛狠狠剜了我一下,“你这是临阵脱逃!别人想有这样的机会还没有呢,上,大不了咱不要第一了!”

班长这么说,我的压力减轻了不少。我班比赛完,我的上衣被汗水浸透了。各评委给打多少分,我一个也没听清楚。三班比赛完,全部比赛也就结束了,连指导员最后宣布成绩,我班第五名。

听到这个结果,我脑袋轰地大如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班长回过头来拔拉下我,我满脸愧疚地看着班长,班长却大喜过望地说:“不错,这比我预想的要好。但今后还要多给你这样的机会,多锻炼锻炼就好了。你现在是油梭子发白——欠练(炼)。”

9月中旬,全团陆续进行年度训练考核了。不少战士对连里这种自讨苦吃的做法很有想法,我也感到确实多此一举。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心里不愿意,还是争先恐后地跟着连队的节奏走,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都要脸面。

应该说,连里虽不是全训连队,但训练也没怎么荒废,对心中有数的训练内容连队自己先考核了一遍,然后就集中精力攻射击、战术等四项全连官兵掌握得不好的训练内容。

这四项内容我心里有底,觉得基本能考合格。所以在训练时并不太用心,有时还走点神。班长仿佛有火眼金睛,在我溜号时狠狠地擂我一拳,吼道:“都认真训练呢,你为什么偷懒?”

我疼得咧了咧嘴,后背又挨了一下,班长狠歹歹地说:“你再不用心,就让你在全班人面前单独训练。”无奈,我只得使劲地训起来,再也不敢溜号了。

团组织连队考核是10月中旬进行的。共考了7项内容,三天后结束,虽然当场没有宣布成绩,但从作训股股长的表情和参谋透露的消息得知,我们考得还不错。

年终训练考核结束,再就是年终总结和老兵退伍了。这段时间除了站哨外基本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了,我又想起了复习书本的事。一天晚上,我又看起书来。然而好景不长,在不久的连军人大会上,连长说:咱们这次军事训练考核虽然达标了,但也还有不少问题,咱们跟全训连队比还差一大截,不能让胜利冲昏头脑,所以在明年新兵没下班之前,我们要扎扎实实地把基础课目全部训一遍。

训练时间安排得很紧。我只得收起书本,投入训练中。这时,班长突然得了重感冒。经他提议,连队让我代行班长之责。

“这么大的事,事先也不同我商量一下就做决定,况且还有副班长呢?我管这个班名不正言不顺。”连点名结束后,我气囔囔对班长说:“班长,我干不了。”班长笑了:“我知道你会当逃兵的。副班长眼看就退伍了,咱班就你还凑合,不让你代理,还向外班求援?丢不丢人,但也不能撵鸭子上架,你实在干不了,就向连里反映,连里从别的班另派高人。”说完,班长就把我晾在那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反映就反映,我的火气也蹿上来了。可当我快走到连部时,腿却发软了,怎么跟连里说?说了丢不丢人?唉!我叹口气,又万分无奈地回到班里。

“连里同意你辞职了?”我刚进班,班长高深莫测地问我。

我没好气地说:“我干!”

“这就对了,来来,都过来。”班长招呼班里人向他靠拢,说:“从现在起,本班长暂时下野,新班长是甄勇,包括我在内都听他的。”

于是我这个连副班长都没当过的人,走马上任当上了代理班长。看花容易,绣花难。在其位就得谋其政。我不光是身体忙,头脑也忙。每天都事先想好了当天要干的工作,就寝后还要想好第二天要干的事。班长虽然养病,也没完全当甩手掌拒的,在我卡壳时,他也能及时帮我出谋划策。

过了一阵子,我看班长气色好了。就说:“班长我该交权了,你还是归位主政吧。”班长却摇起头来:“还没彻底好利索,你就忍心让我带病参加工作?我看你渐入佳境了,刚开始你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现在不也是干得有板有眼吗?如果这样干下去,我想交权了,明年正式让你当咱班的班长得了。”

我闻听几乎跳起来,“班长这可不行,我还要考学呢!这你不是不知道,真让我当班长,就影响了我的前程,你可不能当这个罪人。”

班长看我急眼了,说:“我是跟你开玩笑呢,不会影响你的前程的。但在其位就得谋其政,我没官复原职前,你得好好地当这个班长。”

又过了几天,我还是跟班长说要让位。

班长仍然不紧不慢地说:“我这病我心里有数,好了一定把权夺回来。”就这样,我当了近三个月的代理班长,虽然累得够呛,但也得到了不少锻炼。

日子落花流水般地过着。仿佛眨眼间,我当兵后的第二年的日历又哗啦哗啦地翻到四月初了。还是去年我来靶场的那个时候,敞棚大卡车又晃晃悠悠地拉来了一批新兵,他们也按照我们去年留下的脚印履行着自己的使命了。

“副班长,我们成了老兵啦。”肖兵看着新兵,一脸自豪地对我说。

我下意识地摸摸下巴,硬硬的胡子茬却刺得我心隐隐生痛。过去的一年里,我拳打脚踢地执行着各种命令,完成着各项任务,应该说干得不错,但没有时间看书的空虚感不时袭上心头,让我深感失落。我目光茫然地看着肖兵:“是啊,我们成了老兵了。”

“副班长,你怎么啦?”

“他怎么啦,我知道;他该怎么做了,我也知道。反正用不了多久,好事就来找他了。”还没等我开腔,不知啥时站在我身旁的班长说道。

听着班长模棱两可的话,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班长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感到不像是在开玩笑,但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有了第一年打下底,第二年初我就不觉得累了,干得还游刃有余。在我们种完地的第二天,班长郑重地对我说:“连长叫你去。”

我去连长办公室时,王连长正在打电话,只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就这么定了,再过20天,让他参加团初选考试。”

连长放下电话,瞅瞅我:“刚给你报完名,从现在起你就脱产不参加连队的日常工作了。团里初选你没有问题,全力以赴地准备6月份的正式考试,官兵们相信你能考出好成绩。”我闻听,真是心花怒放,都忘了敬礼,就一溜烟回了班里,笑逐颜开地问班长:“班长,你那天说的好事,是不是说的让我考军校的事?!”

班长不置可否地笑了,“先别顾着高兴,赶快进入情况吧。我跟连里说了,连里也同意。你在连里的工具库里学习,学多长时间都可以。”

有近一年时间没有摸书本,虽是寡妇生孩子有老底子,但我不敢怠慢,夜以继日地抓紧复习。在参加团摸底考试前,我拳打脚踢地把高中课本翻了一遍。摸底考试成绩是在考完一周后通知下来的,我居然通过了。

这个结果是我预料之中的事,但我还是有相当的紧迫感,我便一头扎进书本里起早贪黑地看书做题。在一个月后的周六晚点名后,班长推门进来,扬着手中的东西很有成就感地说:“我一个远方的姐姐在省实验教高三,我托她邮来几份高考模拟试题,你做做,检验检验。”

我接过后掐时间做了起来。一直做到周日的晚上,才自己考完自己。按答案判完分,傻了眼,成绩并不理想。心情不免有些沮丧。

吃饭的时候,班长问我成绩咋样。我如实说了。班长的脸也马上阴了。可过一会儿却阴中转晴,恍然大悟地说:“我姐教的是重点高中,学生考的都是名牌大学,这题深,答这样不错了。这次考试不算数,我让她再邮些普通高中模拟题来。”

班长的安慰我没听进去,倒在心里埋怨起他来,明明知道我破釜沉舟当兵来就是为了考军校,还处处与我做对,不让我学习。

班长说话还挺算数的,没多久真的给我拿来一沓普通高中高考模拟试题。我挨排考了一遍。没等班长问我,我就向他报喜,班长几套题我都掐点考完了,成绩还不错。

班长闻听,虽然是预料之中,但还是喜出望外,“我说嘛,凭你的实力差不了”。

这以后,在练体能时班长隔三岔五叫我参加,周末打扑克也拽上我,有时我不想参加,看着我面露为难之色,班长有些生气地说:“你不能整天啃书本呀,活动活动胳膊腿、换换脑筋,可以事半功倍。”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听他调遣。

正式考试是在6月中旬,参加完最后一科英语考试,我走出考场,天虽阴着,我却感到天空晴朗,阳光灿烂。

我是7月中旬接到入学通知书的。

当班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反复看了一遍通知书后,“砰砰”地照着我后背就擂了两拳,一向稳重的他得意忘形地高喊:“甄勇考上军校了,我班诞生了第一个军校大学生了。”接着就跑着去了连部,边跑还边喊——“甄勇考上军校啦!甄勇考上军校啦!”

不一会儿,连长、指导员兴冲冲地过来了,都说:“祝贺你,甄勇!你是咱连为数不多考入军校的战士。”

晚饭时,每个餐桌多加了两个菜,指导员在开饭前又把我好顿表扬,听得我舒舒服服。刚开饭,班长悄悄指指炊事班长,炊事班长跟着他走了出去,透过玻璃我看见他俩咬了一会儿耳朵。

晚上就寝时,班长对我们说:“先别睡,一会儿咱班有行动。”说完,就出去了。我们就和衣躺在床上。又过了一个小时,班长轻轻地推门进来,压低声音说:“跟我走!”

见班长领着我们向炊事班走去,大家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班长领着我们走进了炊事班贮藏室,桌上摆了七八盘菜和一瓶酒。班长招呼我们坐下后,一本正经地开口说道:“经连里允许,今晚咱班全体人员在一起庆贺甄勇考上军校。甄勇你倒酒”。见我倒着酒,他又说:“这是喜酒,都喝点,但不能喝就点到为止,绝对不能喝多了耍酒疯。”

我给每个人都倒上酒后,就端端正正地坐好。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到班长的脸上。

班长也用目光扫了我们一眼,说:“我当班长已经三年了,这是我当班长后咱班考上的第一个军校大学生,高兴!来,都端起酒碗来,热烈祝贺甄勇考上军校!”

“叮当”一声,八个酒碗紧紧地撞在了一起,然后我们都喝了一口酒。

这酒是很便宜的瓶装酒,入口时辣辣的,班长含在口中品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又回味无穷地吧嗒吧嗒几下嘴,连连说:“好酒,好酒!”

接下来班里战友轮流敬我酒,每个人都说了不少祝福的话。

“甄勇,该你说话了。”班长说。

“对,对,该轮到未来的军官敬酒了。”战友们七嘴八舌地附和道。

我郑重地站起来,干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甄勇想说的太多了,挤住了,别急慢慢说。”班长笑着鼓励我。

我定了定神,开口说道:“我能考上军校,是班长教导得好,是战友们支持得好,是咱们这个集体好,感谢班长,感谢战友,感谢集体。”

“还没当上干部呢,就作起了报告,我看呀,是你自己优秀,做得好!”班长笑着纠正道。

约摸过了一个小时,班长看看我们,又扫了一眼各人的酒碗,说:“话也说得差不多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咱们共同举杯,再次祝贺甄勇考上军校,并预祝他将来有更好的前程。”

喝完碗中酒,班长说:“咱们撤,我跟炊事班长说好了,打扫战场的事留给了炊事班完成。”我们就一个个轻手轻脚地回去了。

班长又用力地在我的肩上拍了下:“不错,你很争气。”

说实在的,我对班长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当时一点睡意都没有,就小声对班长说:“班长,我想跟你单独再唠一会儿。”

“太晚了,明天还要工作呢。我也想同你单独唠唠,不过不是现在,等你走前,咱俩一定好好唠唠。你不想请几天事假回家看看?”

我说:“明天给家里写封信,把考上军校的事告诉家里一声,上军校不是有假期嘛,那时再回家。”

班长说:“锦衣还乡,这样也好。你在连队的时间没几天了,在离开之前,一定按要求做,不能有拖泥带水,不能出半点差错。”

这,我做到了。

我说到做到,在离开连队之前,严格地按一日生活制度要求,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在连队的最后一天早晨,我对班长说:“班长,今晚咱俩唠唠,咱们的约定你没忘吧?”

“我想着呢,行!”

应我的要求,就寝后我站了第一班哨。我下哨回来,正见班长站在班门前等我。见我走到他的近前,班长冲我笑笑,便迈开了大步向西边树林走去。我也跟了过去。

我们分别在两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班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话你说得不对。我对咱班的兵都一样,没有亲疏远近之分。在以前,特别是你在我手下的第一年,说不定你还恨我呢。”

我认同地“嘿嘿”笑了。

见我不吱声,班长说:“其实你可能还不完全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呀!你来靶场站哨,就是想有时间复习功课,考军校。通过接触,我深信你考上军校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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