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族船型屋:活化传承“非遗”之难

2014-04-29 16:54潘琦
农村农业农民·A版 2014年2期
关键词:茅草船型非遗

潘琦

笔者第一次见到符华燕的时候,这个23岁的黎族姑娘正在村子里的空地上熟练地用耙翻动木薯。在她的身后,则是一座座用茅草和泥巴搭建起来的房子,因为看起来像一艘艘倒扣的船,这些茅草房也被叫作船型屋。

船型屋是黎族最古老的民居形式,也被称为“黎族最后的精神家园”,其营造技艺于2008年入选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而符华燕所在的海南省东方市白查村,则是目前整个中国唯一保存完好的黎族船型屋村落。就在一年前,这里还刚刚入选了首批中国传统村落。

不过,眼下的白查村看起来更像是一处专门用来拍摄影视作品的取景地——能在村中见到的,除了三两个劳作的村民和几只游荡的小猪,就只剩下偶尔自驾车前来的游客,整个村子显得空空荡荡。

“光有房子没有意义。必须得有生活气息,这里才有生机。”一个刘姓游客摇着头对笔者说。他是在一本台历上发现这个村子的,但大老远驱车前来见到的景象让他略感失望。在他看来,村子的“活化传承”远比保护要来得重要,应让“非遗”这一古老的艺术标本在今天焕发出新光彩,使其成为活态民俗代代传承下去。

一个好消息是,白查村的“活化传承”已经被提上日程。其中一项将要在今年实施的政策是,已经搬到新村的村民如果重新搬回白查村,那么就可以得到一台电视机和每月300元的补贴。

重修船型屋

符华燕和其他白查村村民们眼下所住的新村位于距老村一公里开外的地方。一条从省道通向老村的小路从新村中穿过,道路两旁则是整齐排列的砖瓦房,和古朴的船型屋相比显得“现代”不少。

白查村村委会主任符林忠的家就坐落在小路边,和新村里大部分的砖瓦房一样,被分成3间的房子不仅建有宽大的门廊,还刷了白色的墙漆,单从外观来看,已经没有了船型屋所散发出的那种少数民族气息。只有一些从老宅带回来的器具,比如皮藤凳,向外人传递着关于房主人的少量信息。

符林忠告诉笔者,自从搬到新村之后,老村那边就自然不再打理,此前都已经完全破败。笔者眼下所看到的船型屋其实都是刚刚修整一新的,每修好一间房子就可以拿到相应的补贴。

负责相关事项的东方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工作人员黄扬琼告诉笔者,这些船型屋原本因为无人照看已经破烂不堪,中心组织村民花了3个多月的时间才修完,补贴则分3次发放,最终的数额根据具体的验收情况来定。

“不能漏雨、要够大、要有船型屋的特点。不能搞汉族的茅草房,没有船型屋的味道不能打满分。”黄扬琼掐着指头对笔者说。

据黄扬琼介绍,船型屋主要是用茅草、木头和泥巴建造,周身不用一根铁钉,完全使用天然材料。在建造的时候一般先用木头和藤条搭好框架,然后用混有稻草的泥巴糊墙,最后盖上编好的茅草。这种工艺看似简单,但建起的房子却是冬暖夏凉。

不过,一个显而易见的缺点就是,这种房子需要不断有人打理。符林忠告诉笔者,茅草房有一个特性,就是需要生火做饭来防潮防蛀,所以老房子几年不住就会烂掉。特别是碰到台风,基本很难保持完好,所以在过去,他们一般每隔几年就要换一次茅草。

除此之外,防火也是船型屋的关键,由于通身覆盖茅草,一旦出现火情会迅速蔓延。据说,按照村规民约,一旦着火马上敲锣,附近有人听到锣声若不回来救火,要罚“三个一百”,即一百斤米、一百斤酒、一百斤肉。

“非遗”载体差点被拆

时间回到10多年前。2003年,文化部、财政部等部委联合启动了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该工程旨在对我国珍贵、濒危并具有历史、文化和科学价值的民族民间传统文化进行有效保护。此后一年,随着中国加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国务院再次印发了《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要求建立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国家名录。

随着从中央到地方的推进,2005年,东方市正式成立“非遗”工作领导小组,正式开展非遗工作,而办公室就设在了黄扬琼时任馆长的东方市博物馆。“我们当时也是边普查边申报。”黄扬琼说,他们最初普查的项目中并不包括船型屋。

按黄扬琼的说法,船型屋的保留得益于12名来自深圳的美术教授。2007年,这些前来东方市采风的教授提出去原始村落创作,喜欢摄影的黄扬琼作为向导,把他们带到了远离市区的白查村。“他们都是搞油画的,每个人拉着一小车油彩,一来就被迷住了。本来打算画5天,结果画了10天。”黄扬琼说,教授们说白查村每个角度都是一幅很美的图画,准备以后每年都带学生来白查村写生。

黄扬琼告诉教授们,白查村很快就要因民房改造而拆迁,可能明年就看不到了。“后来他们就说要去省里呼吁保留白查村船型屋”。最终,在多方的呼吁和政府的重视下,白查村逃离了被拆的命运。

“当时有个老村长(村委会主任),他下令说一定要把茅草屋拆掉,(我们和他)讲了很多话才保存下来。政府也要求拆掉,但是我们文化部门认为这是一种需要保存下来的文化,因为这是海南仅存的一种文化,所以我们尽力保存了下来。”符巍回忆说。

黄扬琼所说的民房改造是1992年开始逐步推行的海南省茅草房改造工程。据东方市民族宗教事務委员会主任符春兰介绍,为改善少数民族群众居住条件,海南省委、省政府每年从省财政中安排专项资金,帮助少数民族群众改造茅草房。

符春兰告诉笔者,2010年海南省最后一批茅草房被消灭,如今目标已经全部实现,全省16万多户少数民族群众搬出了茅草房,住进了砖瓦房。其中俄查村就属于最后一批,省、市两级政府就此为每户村民提供了2万元的补贴。

“最后我们剩下俄查、白查、那文三个村还留有船型屋的村落,我们把白查村保护起来,另两个不是我们财政保护的对象。”符巍说。“其实船型屋并不在我们的保护职责,因为属于‘非遗的是船型屋营造技艺,但是传承技艺就需要有载体。”

缺人、缺钱、缺材料

说起来为什么只保护了白查村,东方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负责人欧光英坦言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据欧光英讲,目前东方市负责“非遗”工作的只有三四个人,而东方市有着2个国家级、2个省级和20多个市级“非遗”项目,其中具体负责白查村保护的就基本只有55岁的她和60多岁的黄扬琼。

欧光英告诉笔者,因为项目难度太大,她一度想过放弃。“少数民族沟通很难的,会普通话的很少,也不愿意跟你交流。”而解决的办法就是住在村子里和村民们打成一片,成为朋友。

“黎族人很憨厚,把你当成朋友,他(就)什么事都跟你做。如果他不买你的账,他就不买你的账。”欧光英说,因为不会喝酒,不论是过年过节还是平时,她和黄扬琼都会去村里给村民“送礼”。而这些“礼物”从馒头、包子到水桶不一而足。

黄扬琼也告诉笔者,搬出来后村民们对老村子就不在乎了,所以他们保护起来就更辛苦。符林忠的话印证了黄扬琼的说法。符林忠就对笔者表示,他们自己不需要那些老房子了,那片地本来是打算拆掉开发种水稻的。

不过,沟通仅仅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还是经费。黄扬琼举例说,白查村的几十座船型屋此前已经因为风吹雨打差不多都毁掉了,他们2013年又花了七八十万元给修起来,如果没有这七八十万元,只能像俄查村那样烂在那里。

而船型屋营造技艺培训班也是个花钱的项目。据黄扬琼介绍,培训班是以建造一座船型屋的形式进行的,而且要老中青结合起来。

“我们安排‘非遗传承人进行指导,要达到什么程度才算合格。还要给务工费,整理横条、搞柱子的是大工,给100元一天,糊墙的是小工,50元一天。”黄扬琼还表示,村民也往往是有钱就做,没钱就不愿意来,“就是穿原生态的衣服也要钱,没钱他就不穿”。

钱似乎也是村民们参与保护的唯一动力,符林忠告诉笔者:“这些房子对我们来说,不给钱的话就没有什么价值。”他还说,因为最后一批钱迟迟没有发下来,有些村民已经表示要把重新建好的房子拆掉。

“有人说非遗只能传承技艺而不保留实物,但你不保留实物怎么体现。”欧光英说。“但专款专用的钱是没有的,我们每年都要东挪西凑。”

符巍也表示,技艺和实物相结合的模式是一定要走下去的,而且基础打好之后,花费就不需要那么大。他还表示,已计划把白查村船型屋申报为国家文物保护单位,因为一旦被列为文保单位,就可以获得相应的财政拨款,缓解现在的经费紧张。

事实上,让欧光英头疼的还不只是钱,修建茅草房所用的很多原材料也并不好找,比如说茅草。欧光英说,现在已经没有人种茅草了,白查村80多间船型屋所用的茅草是他们在全市范围内搜寻到的,很多时候,他们甚至要打背包去山上找。

“搞这个房子一根钉都不用,全是用红藤、白藤专门绑成的。与茅草相比,藤更少,更难找。”欧光英说。

出现“断层”的传统

如今,如果问起村里的年轻人,大都会表示盖一座船型屋是很容易的事。船型屋营造技艺的传承和白查村船型屋的保护似乎已经走上正轨。不过,對于缺少人气的白查村来说,“活化”,仍是一个必须面对的事情。

对此,符巍表示,把村落活起来正是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情,进行旅游开发已经成为白查村未来发展的方向。

“船型屋本身有一定的价值,要保护它就要充分挖掘它的价值。”符巍说,当初之所以选定了白查村而没有选择规模更大的俄查村,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白查村所具备的独特资源——有山有水有溶洞。“如果俄查周围还有更好的资源环境,我们为何不去发展它?”

同时,古村落的保护也是整体性的,这意味着文化和建筑同等重要。符巍表示,除了船型屋的营造技艺,还有黎族的织锦工艺、酿酒技艺、传统体育等都需要传承下来,吸引更多的游客和艺术家们前来旅游和创作。

“文化是旅游的灵魂,只有文化和旅游相结合才能够充分发挥传播的价值。我们下一步考虑引进公司来开发管理,把技艺传承好,然后吸引公司过来,走市场化的道路。”符巍说。

不过,村民们似乎正慢慢远离那些千百年来所流传下来的民族文化精髓。山栏节是白查村仍旧坚持的一个传统节日,它的重要性至今仍要重于春节。只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过去那么讲究了。

“像跳竹竿舞(的习俗)已经有十多年不搞了。主要就是串家、喝酒、放鞭炮、换新衣服。”村民符劳翁告诉笔者,换的新衣服也是平时穿的普通衣服,他们已经基本不穿民族服装了,只有政府组织活动的时候才拿出来穿一下。而像一些特别隆重的节日活动也全靠政府组织,他们自己都不再搞。

“这是必然的。”黄扬琼说,现在很多的年轻人开始外出打工,对传统的习俗慢慢远离和淡忘。“像民歌、民舞都已经接不上了,现在我们都是叫老人来搞,年轻人都不跳了,断层了嘛。”

作为直接对接白查村的人,黄扬琼告诉笔者,他们计划再组织一些培训班,让村民们重拾那些已经慢慢被遗忘的东西。

黄扬琼举例说,可以组织培训教村民制作有民族特色的竹编、藤编、黎锦等手工艺品,不仅可以把这些技艺传承下去,做出的成品还可以作为旅游商品进行出售。“你像他们的皮藤凳,只用藤和牛羊皮,一根铁钉都没有,坐几代人都不会坏。”

黄扬琼打算把船型屋变成作坊,每个游客都可以去家家户户参观,了解这些民族手工艺品的制作过程。“这样有东西看啊,有生气。”黄扬琼说,这样既可以把村庄活起来,也可以增加村民的收入。

不过,对于搞旅游开发会带来的收益,村民们似乎并没有很长远的考虑。符林忠就很直接地表示:“(旅游的话)对我们有利就搞,没有利怎么搞。要有补助才可以,没有补助用来种田多好。”

虽然因为老房的条件不如新房,但对于政府提出来的给去老村住的住户每月300元外加一台电视机的补贴,村民们还是普遍欢迎的。

符秀英告诉笔者,等明年村里通上电,很多人就会搬回来住。但是对于即将变得越来越多的游客,他们似乎还需要时间去适应——眼下面对陌生人的镜头,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他们的第一反应仍是赶快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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