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学
狐狸岩画,是史前岩画的一个常见主题,反映着原始人狐狸图腾崇拜的文化心理。现今在各大洲均有发现,刻磨时间约在旧石器、新石器、青铜时代不等。在我国,阿尔泰山、天山、昆仑山、祁连山、贺兰山、阴山等地,都发现了以狐为对象的岩画。
单体狐岩画
原始人为了生存,需要不断地进行采集、狩猎的攫取性经济活动,从中逐渐分辨了各种不同的植物、动物。
在原始猎人的眼睛里,“狐”如图1所示,吻尖面狭,耳大尾丰,体形细长,这是狐与狼、狗等同属动物以及异属动物的根本区别。最原始的岩画都是特别具象化的。这样的一只“狐”,就很像是对遍布我国北方的赤狐与沙狐的还原。像这样的动物,不管它处在什么地方,都能一眼认识到它。图2是一幅晚出的狐岩画。这是一只正在奔跑的狐。它昂着小巧的头,弓着细长的腰,摆动着粗长的尾巴,划出波浪般的纹线,细弱的前爪高高跃起,有力的后爪坚实挺立,朝着远方迅速疾驰。整个构图尽管十分抽象,但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出狐的影子,品味到狐的韵味。
新疆阿尔泰山岩画,如图3所示,也是一只跳跃奔跑的狐,画中下部,由细小的后肢、前肢和尖吻构成的曲线,颇似图2之状,只不过跃起的高度稍低。身躯部分用虚刻,使其硕壮之貌更为直观;尾部用实刻,恰可突出其莲蓬之状。
内蒙古阴山岩画也有一幅狐的单体画像,如图4所示。这只狐用象形、指事两种方法构成,头部、身躯、尾部为象形,前后肢为指事;看起来似静而动,处动若静,像是对上面几幅具象、抽象两象分立的画像的糅合。又粗又长的狐尾,尤其得到高度夸张,几与身躯等同。由图1演至图4可见,狐的形体状貌在岩画记载中已基本得到定型,形成了公认的、凝固化的形式。
著名文字学家周有光先生说,“汉字与岩画同出一源”,“岩画是汉字的父母”。图3便是汉字“狐”的“父母”。殷商甲骨文有一个字(乙6·2·98)。该字也用象形、指事两种方法构成,身躯、粗尾用象形,头部、细肢用指事。如果把这个字与图3摆在一起,可以看出,二者无论在形体拟像上,还是在情态传神上,都极其相似的。这说明甲骨文“狐”字的确起源于岩画“狐”。
猎狐岩画
在内蒙古乌拉特中旗西南部发现的阴山岩画中,有一幅“猎狐”图(图5),由一人一狐一弓组成。一个“戴胜”的原始猎人,手持大弓,全神贯注,望着狐狸逃跑的方向,鼓足全身气力,大步追赶。弓的朝向偏左,而狐狸的路向在前右,二者偏颇较大,显然这一次射出去的石镞算是落空了。狐狸直竖的耳朵听到了箭镞走偏的声响,并且它也感觉到已经把捕猎者远远地甩开了,因此显得十分轻松自在,丝毫没有紧张惊恐之状,甚至像是带着点闲庭信步式的戏耍猎人的样子。
在宁夏中卫市贺兰山大麦地东沟(俗名豁子口),也有一幅敲凿制作而成的人骑猎狐、猎羊岩画。如图6所示,猎人骑马,身体挺立前倾,手握弓箭,瞄准狐狸、山羊逃跑的方向,尽力欲射。有意思的是,两只狐狸拖着长长的尾巴,忽左忽右,跨着令人迷惑的狐步,看来早已是逃之夭夭,甩脱了弓箭的射程范围。而那只肥胖的山羊,似乎才刚刚起步,并且也注定不会跑得太远,就会被弓箭射倒,成为猎人急欲得到的猎物。这幅画生动地告诉我们,狐狸远比羊难以猎获。
位于青海省海西州格尔木郭勒木得乡,属于昆仑山脉的卢山岩画,如图7所示,有6个形象:三匹马、两只狗和一只狐狸。狐狸位于左上方,面西北,造型颇为生动,似正驻足谛听,随时都会闻风而逃。三匹马或东或西,自由散步,都在吃草。两只狗一左一右,或俯身或吠叫,显出正在蹑迹追踪什么的样子。这幅岩画的画外音是:古人正在行猎,猎狗追逐狐狸,而狐狸却机智地躲避到马群里,成功逃脱,并且还依旧竖着两只大耳朵,保持高度警惕。整幅画面构图紧凑,简略逼真,让人充分领会到了“狐”字的原始含义,即该字从犬从亡,乃指猎犬追逐丢失的、捉不到的狡猾的野兽。
狐与食草动物共生岩画
阴山岩画,如图8所示,左边是一头牛,头朝东下方。右边是一只岩羊,头朝南下方。牛、羊都显示出正在吃草的样子。岩羊的尾后、脚下有四个物象,不太容易辨认。处在牛羊之间,中部靠下位置是一只狐狸。它拖着又粗又长的尾巴,低着头,也好像在觅食。据此,中间靠近狐狸的,居于岩羊后脚旁边和牛角前方的两个物象,或可断定为野兔或野鼠。因为狐狸是这两种啮草类动物的天敌。然则,居于岩羊前脚和尾处的物象,当属于牛羊都喜欢的丰盛的牧草吧。原始模仿者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能够展示他们观察动物天性、动物世界生存规律的机会。岩画家把狐狸放在这幅画里,在这个位置,说明他们已经认识到,狐狸不像是狮、虎、豹、狼等猛兽,对食草动物羊、牛、马等构成严重威胁。而是相反,狐的存在,对它们的生存是一种很好的补充与帮助。牛羊需要牧草,鼠兔践踏牧草;要想保护草原,避免被野鼠、野兔破坏,狐狸是必需的。
乌兰察布岩画,如图9所示,有羊、狐狸和马三个形象。上部最突出而夸张的是羊,下部图案化色彩较强而稍嫌抽象的是马,处在中间具有写实性的是狐狸。羊、马正在觅食;而狐狸躯体与尾巴几成一条直线,驻足竖耳,头部平抬,似在谛听什么风吹草动。整个画面紧凑密实,显示出三者可以任性随事,共存共生。
同样的情状,也出现在贺兰山与北山岩画中。如宁夏中卫市老虎嘴沟遗址凿刻岩画,有一组狐与北山羊的生活图景,如图10所示。画右边的几只北山羊在吃草,画左边有一只狐狸低首竖耳、弯腰躬身,整个身体收紧,似有腾身跃起的动作,应该是在捕捉鼠兔。老虎嘴沟凿刻岩画,有一组北山羊群、马、狐和谐相处的画面,如图11所示。画面布满北山羊,以上方居多,从体形来看,既有成年山羊,又有小山羊。左右两个稍高大者为马。羊与马都在觅食。右侧居中尾部呈弓形者为狐,探首蹑脚,尾巴下垂,仿佛正在轻轻地向前方的猎物(似是一只兔子)靠近。
在古老的岩画中,除上举野狐与野生食草动物共生的图画外,还出现了野狐与驯化成牧畜的牛羊以及牧人共处共存的岩画。青海省海西州野牛沟岩画,如图12所示,共有7个形象。四头健壮的牦牛正在低头吃草,下面两头体型中等,上面两头一大一小;一个青年牧人居于其间,骑在牧马上,右手持牧杆,左手拉缰绳,目视前方,随时注意防护猛兽对牧畜的袭击。相隔一段距离,在最上面是一只老鹰、一只狐狸。老鹰在展翅疾飞,狐狸在急速奔跑。两者均朝向画面后方,眼睛都盯着自己的前方。这幅岩画,完全看不出牧人要猎获野狐的意思。奔跑的狐狸,也不是要避开牧人。在牧草肥美之季,正是狐狸养育儿女紧张忙碌之时,它与飞在高空中的老鹰一样,应该都在忙着捕食草原上盛产的鼠兔。老鹰也是野鼠、野兔的天敌。可见,整幅画面中,牧人与野狐乃各随其事,各有其得。牧人全部的考虑在牧畜,只要牧畜兴旺,他便可以丰衣足食,生活有保障。野狐的中心在野鼠,只有捕获更多的猎物,才不致躺在洞中的妻子挨饿。
青海卢山岩画,如图13所示,画面有5个形象:三头牦牛、一头鹿、一只狐狸。牦牛面东、鹿面西,排成一列,占据了画面右侧,都在低头吃草。狐狸占据画面左侧,在外围,与右侧占据画面视觉中心的牛鹿相对,看似有点孤单独立。牦牛用虚刻法,鹿用虚实相间法,狐狸用实刻法,错落有致,别具一格。经考古观测,狐为晚期作品。也就是说,是后来的一位牧人——而非猎人,用磨划法刻上去的。这位原始画家如此刻画,无非是把狐狸作为草原、牧场的守护神来看待,并加以崇拜。有狐狸在外围的警戒,精心全力呵护,牧场才不致遭到兔属、鼠属小型兽类的无限制破坏,牧民们的生活才能够得到切实保障。据此可知,原始牧民以狐作岩画的主题,绝不是随手画着玩玩的,而是饱含着他们对美好生活图景的殷切希望。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狐文化诗学研究”(10YJA751038);第54批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资助项目“中外狐文学与文化比较研究”(2013M541132)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洛阳师范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