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员的“健康保护伞”

梁晓英

在跟张信民约这次采访的时候，他正忙于训练，打了几次电话后，终于敲定了具体的采访时间。一周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本刊记者来到了被人们亲切称为飞行员安全“保护神”的空军航空医学研究所。

张信民与飞行的结缘源于他高中毕业时空军到他们学校的招飞。对自幼受军营文化熏陶，酷爱军人职业的他来说，战斗机飞行员简直是梦幻般的职业。“做一名会飞的军人，这比我最初成为军人的愿望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由于种种原因，在第一年的政审中，他的材料没能查完，眼看着梦想与自己擦肩而过，他也只有不情愿的遗憾了。在经过第二年严格的体检和政审后，他终于圆了自己的心愿。在步入航校后回忆起当初的执著时，他说：“紧张的学习、训练即将开始，一切都是新的，可又仿佛是昨天，我又想起童年一直生活自己对军人憧憬的世界里，好像今天的我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在那个没有先进模拟设备的年代，模型、风挡框、练习器，是他们飞行准备时的三件法宝。从事飞行28年，飞过10种战斗机和教练机的他，对飞行有着独到的见解，他认为悟性和感觉非常重要，既要掌握理论又要用理论去指导实践，在实践的过程中灵活地把握和消化已学的理论知识。“在学习飞行操作技术时，要最大限度地领会教员的教学意图，把握好每一个环节，重点还是要合理地分配好注意力。”

航校毕业前夕，表演大队提前来团里挑选表演队员，从此改变了他人生的轨迹。“那时还不知道表演队的飞行员队伍相对固定，没想到这一入行就是二十几年。”在这20多年的飞行岁月里，他出色完成对内对外重大飞行表演任务180余次，指挥重大飞行表演任务60余场次。作为表演队里第一个飞“倒飞”的人，他漂亮的倒飞动作为表演科目增加了新的内容，也为飞行表演增加了亮点。

当本刊记者问他队里单机表演都停止了，你为什么还要主动要求去飞单机特技时，他说：“有一种鸽子叫折鸽，它每次落回房屋鸽舍前都要做一个类似的半滚倒转动作，极具观赏性。如不飞单机的话，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去体会那种刺激的感觉。”

2005年，年满48岁的他已达空军规定战斗机飞行的最高年限，张信民停飞了。在从事了26年飞行表演后，他想将自己多年积累的飞行经验和表演技巧为民间的飞行表演运动的发展做点事情。一个偶然的机会，中国军事航空医学创始人俞梦孙院士向他发出邀请，希望他能加入到航空医学研究的科研队伍。这是一个与飞行息息相关的重要工作，有飞行人员的参与，研究将会更具针对性。经过一番考虑后，他接受了邀请，开始了保证飞行员身心健康的医学研究。

“我们的责任就是要培养出身心健康的飞行员，在飞行中尽量少出安全事故。”在飞行员每一次起飞和降落的背后，始终有一双双眼睛在关注着他们的身体健康，不断完善的健康理论和更加科学的治疗手段正是张信民和他的同事们为飞行员撑起的“健康保护伞”。

《环球飞行》杂志=WF 张信民=Z

“克服惰性，强调自己去锻炼”

WF：因为承担着表演任务，在空中要做一些编队动作，飞行员除了飞行技术要绝对的高超外，在身体素质上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Z：飞行员的身体素质宏观来看都是一样的，微观地看每个人都是有差异的，包括遗传因素，后天因素等等。记得我当飞行员的时候，条件还没有现在这么好，我们一旦下午有时间了就去野外长跑。那个年代不像现在有专门的跑鞋，能在跑步过程中对膝关节、踝关节，以及头部的震动起到一定的缓冲作用。我们那会就只有回力的白球鞋，在篮球场上打球穿可能还行，但在野外长跑就非常吃力了，橡胶很重，跑下来非常累。有时候一跑就是10千米，即使全程跑不下来，走也得走回去，主要是为了克服人的惰性，强迫自己去锻炼。有时在公路上还跟拖拉机赛跑呢，拖拉机师傅也挺有意思，看到有人跟他赛跑，就把油门踩到底，我们也就只能坚持赛个几百米。

身体素质要好，就要特别注重体能的训练，这和飞行的环境、飞机的性能、飞行的科目有关。比如，空中险情都是千变万化的，飞行员就要具备灵敏协调、反应迅速的能力。在飞行过程中还要对自己在空间姿态、位置和运动能产生正确的判断及认识，因此要具备良好的空间定向能力。战斗机在空中做高强度、大速度特技飞行时，所产生的向心力加速度会对飞行员造成各种生理功能障碍，比如脑血流量减少，引起脑组织缺血、缺氧导致灰视、黑视和意识的丧失，有时持续性正加速度还会导致颈椎和腰椎的损伤。这都要求飞行员通过一些体能训练来提高自己的抗载荷能力。首次参加空战训练的飞行员必须进行载人离心机抗荷能力训练检查，通过相关抗过载能力检测才能拿到空战训练的“通行证”。还有飞行员的耐力也是很重要的，可以保证飞行员在空中执行长时间的飞行任务。

WF：空军的飞行员在年龄上有没有严格的限制，可以飞到多大年龄？

Z：一般情况下，战斗机飞行员能飞到45～48岁，运输机飞行员现在能飞到55～57岁。人的生理是有局限性的，到了一定的年龄，出于对身体的考虑就该停飞了。如果到这个年限，身体各方面检查都没有问题的话，根据飞行员的级别，可以特许延长飞到50岁。这个主要出于对安全以及生理极限方面的考虑，可能你飞到60岁也没问题，国外80岁的老太太还在飞小螺旋桨飞机呢，但是从安全系数上来讲，还是在人精力和体力充沛的年龄段作业最佳。运输机这块，随着以后机组资源管理的加强，严格地说，飞到60岁也没问题。民航现在是63～65岁，有多机组成员新老搭配的问题，再加上大飞机巡航通常是自动驾驶，飞到65岁没有问题，这是一个上限，具体情况还是要根据飞行员体检的结果来定。

WF：体能训练一直贯穿飞行员的职业生涯。为提高飞行员的身体素质，都开展了哪些针对性的训练？

Z：要提高飞行员灵敏协调、反应迅速的能力，主要是通过体操、拳术、球类的训练，能使大脑皮层建立极其复杂的动力定型，提高中枢神经系统对全身各器官的调节能力，使视觉运动，前庭器官的功能得到改善，从而提高对时间、空间、运动速度和运动幅度的判断能力。

而提高飞行员空间定向能力，平时主要是通过头部运动、原地转动、悬梯、固定滚轮、旋转秋千和空间定向能力的训练。

在飞行过程中有很大的过载，这个过载也是常人所体验不到的。我们在游乐园坐得过山车，在空中翻跟斗的时候反应到身上也就是1.5～2个G左右。但飞行员在空中一般要对抗7～8个G的过载。对此，对飞行员进行无氧训练与有氧训练。一般都使用综合练习器、举重、类举重等力量训练器材进行无氧训练，并制定有专门的健身方案，比如举重的训练方案中就对训练的特异性、训练强度、训练时间、休息时间、训练频率、训练次序、热身与冷身、方案评价，飞行时的训练时间安排都有着明确的规定。同时也坚持长跑和小负荷耐力的有氧训练。

“一拉就拉晕了，那就轮不到拼智力了”

WF：在这些体能训练科目中，您认为哪些是最重要的？

Z：对战斗机飞行员来说，应以肌肉的力量训练为主，像篮球、足球这种集体活动，主要还是一个协调性的配合，培养团队意识。真正的个人防护还是强调各种力量性的练习，比如，单杠、双杠、举重、引体向上、俯卧撑、哑铃，等等。这些锻炼都能够提高飞行员的抗载荷能力。飞机再好，目前除了无人机外，都是有人驾驶的，最基础的是拼体力，体力不好，一拉就拉晕了，那就轮不到拼智力了。全世界各国都是如此，飞行员都应对自己开展强迫式的体力锻炼，一开始主要是强迫性的，习惯后就会变为主动、有意识地去培养自己这方面的兴趣。

WF：除了进行体能训练增强身体素质外，还采取哪些措施减轻飞行对人体产生的各种影响？

Z：飞行活动是在高空、高速、大负荷、快节奏条件下进行的，现代飞机加装了许多能够消除和减少对飞行员身体产生不良影响和反应的设备。如高空缺氧会使人出现呼吸困难、头痛眩晕、心慌恶心、严重丧失意识。但是在飞机上装有氧气设备，7000米以下飞行员带上氧气面罩使用混合氧，7000米以上使用纯氧，高空缺氧问题就解决了。

又如高空气压下降，会使人出现高空减压症、高空胃肠胀等问题，采用了座舱密封和座舱内增压等办法，使高空气压下降从而消除或减小了对人体的影响；面对过载，还有专门的抗荷服，当飞机有过载的时候，这个服装会在腿部和腹部自动充气，使上身还能维持一定量血液的循环。此外，还有科学有效的抗荷动作，就可以大大增强抗负荷能力，减轻或消除脑部缺血和黑视的情况。

一般情况下，坚持体能训练，身体可以抗1～2个G的过载，另外还有这个加压呼吸，带着氧气面罩，加上抗荷动作，也能抗1.5个G。身体的，服装的，氧气的，空中7～8个G的过载就能抗过了。为什么飞行员容易损伤颈椎、腰椎，就是因为空中过载太大，平时头部可能也就10来斤重，在空中7～8个G过载下，就变成80多斤，颈椎、腰椎支撑起来肯定容易损伤。

“体能水平只比运动健将稍低一点”

WF：在飞行对人体带来的各种影响力，什么是你认为最难以克服的？

Z：身体的各种小毛病。人的营养和锻炼再好，身体也会受一些外界因素的影响，比如气温、季节的变化，对花粉的过敏，等等。

让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有一次我带飞一名学员，在复杂气象条件下完成两次着陆就可以进行下一阶段的练习了。当天带飞的时候我有一点小感冒，人体感冒后咽鼓管不同，容易造成飞行过程中对额窦和鼓膜的压迫。第一次着陆时我就感觉额头跟针扎得一样，头上的毛细血管就有一种要爆破的感觉。当时应该就下来的，但想想坚持一下再飞一圈吧。结果等第二圈落地后鼓膜充血，幸好没有被压穿，鼻腔一下就流血了，实际上毛细血管都已经爆破了，当时感觉一个小小的感冒都不能飞行。因此，飞行员尽量不要生病，即使像我这种小感冒也是不应该上去飞的，在空中身体上很容易出现状况。

WF：体能训练目前的考核标准是怎样的？

Z：基本是按照国家级体育健将的标准，成绩和要求基本参考全民运动员的水平。目前比体育健将的水平稍低一点。

WF：怎样才能让体能训练既有趣味性，又能有效锻炼飞行员的体质、提升空战能力？

Z：开展一些趣味性的体育活动，比如篮球、足球，有些人还喜欢羽毛球。打羽毛球运动量不够，踢足球容易外伤，从而影响飞行，目前部队篮球打得最多。其实飞行职业本身就是枯燥的，每天活动的项目就是飞行准备、飞行考核、飞行训练。最放松的是每年一次的疗养，一般都是20～30天，平时都很紧张。飞行员一年考试100多次，只要是明天飞，今天一定有几个考试，这个是惯例的考试。除此之外还有上级部门季度、半年、年度的考试，再加上各种临时性的考核，一个人一年下来得有150多次的考试。

“越是自助餐，越是需要自觉摄入”

WF：都说飞行员是部队里吃的最好的，那飞行员在日常的饮食搭配上有什么标准？

Z：营养素供给量是有一定标准的，保证身体的健康，是保障作战、训练任务完成的必须。

WF：那对于飞行员的日常饮食怎么进行监管？

Z：饮食上主要是合理的搭配，不能偏食。以前是分餐制，定标定量。现在都是自助餐，越是自助餐越是需要你自觉摄入。每个空军灶都有专门的营养技师，过去资深的营养技师特别有责任心，一到吃饭的时候，他就会在旁边看着飞行员吃饭，看飞行员每餐摄取的营养是不是均衡。如果发现什么问题，就私下找你交流。营养技师也经常会给飞行员进行合理进餐的教育，这几年大家对健康饮食的认识也有一定的提高。除此之外，还会进行定期体检，看你各方面的身体健康指标是不是达标，如果你有脂肪肝、高血压之类的情况出现，对高脂、高糖、高胆固醇的美食要适当的控制。

WF：飞行员在饮食上应该注意些什么？

Z：避免空腹飞行以防止飞行中发生低血糖和反应性低血糖。控制进食量，乘机前不能不吃，但也不能大吃大喝，以减少和预防晕机现象。 食物应选择易于消化的，还要合理安排进餐时间。

WF：飞行员严格限制的食品主要有哪些？

Z：飞行前进餐应少吃或不吃含纤维素多和产气多的食物，如豆制品、薯类、韭菜、芹菜、萝卜、豆腐、碳酸饮料等。此外，还不宜吃油腻食物，如炸鱼肉、烧鸡、烤鸭等，这些食物富含高脂肪、高蛋白，食后不易消化，会增加胃肠负担，应尽量少吃或不吃。

WF：是不是在不同时期、不同季节、执行不同任务时飞行员的饮食也会有所不同呢？

Z：比如夜间飞行，飞行员的视觉可能会特别疲劳，就需要补充一些复合维生素和鱼肝油。像夏天啊，提供的水果就丰富一些。

WF：如果飞行员个体有对饮食的偏好，那如何让饮食保障既能满足飞行训练的需要，又能满足飞行员个性化的口味呢？

Z：空军灶目前食品的搭配、菜的种类还有主食和副食的搭配还是相当丰富的，另外还专门有一个调料餐桌，有各式各样的调料，南方爱吃辣的甜的，北方爱吃咸的，你感到哪不适合你的口味的，可以添加一点佐料。

WF：飞行员除了日常饮食，还要额外补充什么营养品之类的吗？

Z：我们不提倡飞行员购买一些保健品服用，因为整个空军灶摄入的营养成分已经足够了，但维生素要求是每天至少一粒，对视力还是有保护的。

“带着情绪飞行，可能会出现人为差错”

WF：飞行职业特点，对飞行员的心理品质提出了特定的要求。飞行员应该具备怎样的心理品质？

Z：热爱飞行事业、勇敢顽强、作风泼辣果断、一丝不苟、严于律己、开朗幽默。

WF：飞行员平时对心理素质的训练主要有哪些方面？

Z：空间定向能力、灵敏的知觉和观察能力、良好的注意品质、思维敏捷、迅速准确的反应能力和应变能力、情绪的控制能力以及组织管理能力。

WF：飞行员的心理调节能力和抗击打能力是不是比普通人都高呢？

Z：一旦飞上天后，一些在地面人员看来是事的事儿，飞行员都不当回事儿。这个是经过长期训练的，飞行员都经过一些心理方面的培训，比如应该怎么缓解自己的压力。包括航空军医，也有相应的器材和设备来调节飞行员的心理。从理论和方法上心理专家会编一些小册子，进行一些心理调节方法的授课，包括通过一些训练，比如游泳。此外还会有一些专门的机器去测试飞行员的心情。在每次专门的飞行前，如果有需要，会对飞行员进行放松。带着情绪飞行，就有可能出现人为的差错，造成某些关键环节的疏忽，从而导致严重事故。

WF：如果在飞行之前心情不好，是直接停飞么？

Z：我们有心理疏导师，如果心情不好，飞行员先自己主动报告，可以特批休息一天，不能带着问题去飞，否则在飞行中特别容易走神。你如果带着情绪去飞，没有把自己调整好，看到问题反应就慢，那就容易发生侧翻、跑偏。

WF：心理方面有定期考核吗？

Z：没有定期考核，人的性格有外向型的，也有内向型的。航医经常去关注他们的家庭以及近日的心情，心理师也经常对他们进行走访，有的时候天天在一起，对他们都很了解，谁情绪上有点异常，心理师往往会察觉到，发现问题主动去询问，进行疏导。而且每天飞行之前都会做个小体检，学员有问题可以去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