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第六]
凌晨1点35分,降温的第二天
寒露未至,大地杵在贫民的脊背上
像房梁上悬挂的玉米棒子,和
偏头痛般无力觅食的小鸡
异乡正经历第无数个疲惫的夜晚,母亲
在电话里告知整理被褥事宜,我觉得
它们看起来像一团羊羔,在羊羔被褥里使我
看到我自己,
那未被牧人召唤的,赤裸的,被月光劈开的
躯体
是那些还没来得及被证明过的爱情,火一样
燃烧开
和我那羞涩的处女,窗帘,飞蛾,茶杯,脸盆,
敞开的
阳台的门,暗道,一一被洞悉,并被
站在乳房中央的男子迷醉
而这个季节还流动着亘古不变的血液,那些
无动于衷的,
不被原谅的,是疾病
[夜·第九]
提灯笼的姑娘羞怯地躺下,夜色中
黑色屠夫越过火苗障碍,将你的肢体散开,
雨停下来,风也停下来。
我看到远处,流水正破除某些既定的规则,
水面上,男人急匆匆赶到,
轻手探索女人深处那条隐秘的潮流。
在这个时候,万物都以公式沉默地生长,
经过了时间的验证,孕育和繁殖成为离经叛
道的通行证。
没有比这更永恒,更普遍存在的形式了。
当衰老成为唯一心满意足的执守,交合以外的等待,
使我们的一生,都变得丰满而又脆弱。
[夜·第十二]
——流动的鹦鹉和噪点
一个是在夜中吞羊水的女人,
一个是渴望野蛮钟声的腹中胎儿。
当生活把我碾成一盘散沙,透过岁月的模子,
我把自己变成了你,我们互相争夺与渴望
像一个城市中心的起重机,以疯狂的阴郁的
速度
证明存活的客观价值,或者还有波纹效应
在没有嫉妒的夜晚,男人总是透过燃烧的树
根去照镜子,
他脸部的静脉曲张,下颌骨与来自古生代的树冠混为一潭,
有一种比重新埋植五官更令人心动的力量——
那是一只蚂蚁在海水里猛重地呼吸。
极力剥落子宫的胎盘,像七月初的洪水
从密集的热流中,寻找可能生长两厘米的海藻
再没有声音从任何一个零点升起
只有回归,是生命最理性的终点
[夜·第十三]
无法阻止你即将成为那件无法被阻止的事情比如将要用损的一张旧桌椅,叠起四肢
也只能使用一平方米的土地,无法奢求更多去安置,那些脱离了水分的一棵树的旧身躯也无法将南方的存在归类为北方的一种形式用哲学的原理来回答,是矛盾普遍性的问题这个问题总是这样奇怪,这样令我费解
我仅仅只是作为南方的一个细小部分,继承了
她的一切优点,和最隐晦的那个秘密
她是一个女人,这点无疑。你接受,或者不接受
她都将以取悦你的方式生存和衰老着
她也不是一个女人,只是那副被折叠的,弃置的旧身躯
无法向你偿还我的青春,更无法用尽我的渴求
去挽回一棵树的生命,来延长你一百七十四公分的身高
予以化解北方一个冬天的积雪。孤独的以太介质——
这个富有着深刻情怀与苦痛的南方女人
正在一个下着雨的夜里,恳求你,
用你的姓名,替她挽回一个北方的春天,无法等待
[夜·第十四]
——给第一个女人
你把一个婴儿丢进木桶,连同
一段滞血的婚姻,和
爬在她褶皱外皮上的几毫升血浆,混杂着
从毛孔里滞流出的另外一些血浆
你说你多么渴望她成为下一个第欧根尼
来解释那围困了你一生的疾病,叫犬儒主义并为此冠以科学的名义,让怜悯你的人
从此也能有个正当的理由。而你
作为一个贫穷的二十世纪,没有能力养活
一个多出来的姑娘,一个多出来的第欧根尼你也渴望,将她的美貌与智慧,献给
一切统治阶级,一切你愿臣服的对象
他们与你消瘦、本分的男人,一定是不相同的你那不争气的肚皮鼓囊,又有一个婴儿
被你丢进木桶,化成一滩浓浆
和体内的排泄物一起,成了耕作的肥料
好让你以农民的身份,往土地运送自己的亲骨肉
好让你卸下的累赘与病痛,从此永不超生
在旧社会的旮旯,这一个往木桶里丢弃婴儿的女人
正用她一生的倔强丢弃婴儿,那些多余的婴儿
仿佛一个男人多余的精液,那样多余
[夜·第十五]
——给第二个女人
我的母亲,总是喜欢在夜间捶洗衣物
在夜间,给我说她母亲的故事
母亲有一根圆木槌,和一把木刷
年轻的时候喜欢与人结伴,扛一只木桶
去大溪边,蹲一个下午,洗一个下午
他们一家七口,死了一个弟弟,母亲的任务
就是把一家人的衣物,洗清白
把一家人的命运,也洗清白
洗完衣物,母亲也会对着溪水面
清洗自己的身体,清洗长至青春时的贞操
那个时候,她的母亲还是一名农家妇女
还会为了生下太多的小孩,不知道如何养活而愁苦
她的母亲,一个喜欢穿红色短裤的女人
孕育了我的母亲,并让我的母亲
又孕育出了一个女人深入骨髓的痛
[夜·第十六]
——给第一个男人
你不曾拥有过的男性的本能:
抽烟、喝酒。更不要说狩猎
也差一点就丧失了所有物种的本能——将自己的基因世世代代传下去
而对女性的迷恋,也断裂在
你遗传链中的某一个环节
在生殖繁衍的问题上,你用去
一生当中的二分之一时间。在剩下的
二分之一里
奔走、劳作。为一颗精子所造的罪孽辛辞余生
你成为每一个精疲力竭的时刻
并不让人测度这最心甘情愿的秘密——成为父亲
现在,你的白发在腋下燃烧
初恋情人的肖像在腋下燃烧,年轻时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及
你似有似无的顽疾,
在腋下燃烧
而我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我变得更加青涩,我用另一种方式
成为你,成为一个土制男人,以此来
安身立命
并对这世间的一切保持沉默
[作者简介] 张晚禾,生于1990年4月,浙江人,暂居北京,影视学生,新闻民工。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中国诗歌》等报纸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