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百合也有冬天

徐仁河

一月的某一天是他和她结婚一周年的日子。她很久很久以前就暗示了他好几次，说，马上就元旦喽。

他不明就里，说你是小孩子盼过年是吧，再说元旦也不是农历新年啊，哪那么高兴。

她嘻笑道，我就高兴咧。元旦再过几天，就是好大的一个节日……好大好大哟。

他不能老是装残联的啊，有时候也应付几个回合，说是啊，春节就快到了！

她也反应神速，说春节远着呢，还翻开日历振振有词地说，看吧，小寒才过去，大寒即将到来，一年最冷的时候啊，冷啊冷啊。她蜷起身子作瑟瑟发抖样。

他和她一来一往，短兵交接，其实是在讨论兑现他给她的一个承诺。

他和她结婚是裸婚，两个人一时达成“公司合营”的意向，立刻就马不停蹄跑去登记注册了。可是刚出民政局大门，她就后悔了，趴在人行道树干上呜呜直哭，他做鬼脸、竖蜻蜓都难逗她云开日出。

你是不是后悔了？他问。她呜咽道，人家结婚有宝马，最次的也有辆山地自行车。你瞧，為了省钱买房子，我连一件像样的结婚礼服都没有！

他安慰她道，别急啊。咱俩得向前看，如今不是金融危机吗，国家也都不富裕。再过一年，明年的这个时候，你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大钻戒、欧洲游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破啼而笑，别说那些摘星星、掏月亮的话。你要真有心，明年的今天给我买件羽绒服就行。你知道的，冬天，我怕冷……

得此贤妇，夫复何求。他暗下决心，一定完成老婆大人的心愿。其实，老婆给他暗示结婚纪念日的时候，他早已粮草备足，只是假装不知，故意逗夫人开心而已。一年多来，他没喝酒，没打牌，没抽烟，统统忍住，除了上交家庭开支和偿还贷款外，搜肠刮肚地省下一万两千两百块钱。

但世事难料，万恶的元旦，红色请帖就像集束炸弹呼啸而来，同学结婚、老板嫁女、同事乔迁……生生将他的万元大钞吃干榨尽。他那时就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结婚怎么就不知道摆上几桌！就在前天，老家打来电话，姐姐的儿子上山砍柴的时候失足摔下山崖，至今仍在县医院抢救。他很是揪心，人不能到场，于是汇去了两千块钱救急。

日子过得这么快，结婚纪念日穿了溜冰鞋般滑到了他的眼皮底下。她一早就满脸的喜悦和兴奋，看他的眼神像注满了盐水的针管。在她殷切的目光下，他揣着兜，忐忑不安地上街了。

上了街才知道，带着这点钱，能干什么？能买“秋水伊人”一只袖子，能买“雪中玫瑰”一个前襟，能买“拉夏贝尔”一张下摆。至于那些取着洋名的羽绒服，他根本就不敢问，估计能买下一枚纽扣吧。

当然也有便宜的，五六十元，可惜它是在街角地摊上的。据说里面连绒都没有，而且有寄生虫，他哪敢买它啊。家门要不要进？搓衣板没有问候他都好几天了。

抱着宁缺勿滥和撞大运的想法，把女装街从头逛到尾，又从尾逛到头，希望能撞到位发善心的老板，将羽绒服打折；或是作为第九百九十九位顾客，享受优惠服务什么的。别说，有志者事竟成，还真让他撞上了。

可惜，撞的不是好运，而是一辆汽车。

那时候，天渐渐黑下来，他已经焦躁起来，计划着到另一条街的女装店看看。

本来他也不会主动靠上去的，可是车上有个讨厌的女人一直在说，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

当时他听岔了，听成“打折请注意，打折请注意！”立马就奋不顾身地扒开前面的人群冲了上去。

等他醒来才发觉自己躺在一家私人诊所里。医生榨了他一百七十元钱，然后用绷带把他裹得密密实实，装扮成老山前线下来的伤兵。

他真的没有伤心自己的样子难看，只是悲哀地想到，他仅剩下些零钱了。

在最近的花店买了三枝玫瑰、一朵百合，花了二十二元钱。剩下的他打了个摩的，坐上三轮车回家。

家门缓缓开启。她一扭头，满脸的错愕。他说，老婆，结婚纪念日我不能给你别的了。三枝玫瑰代表我爱你，一朵百合代表我们的结婚周年幸福。

她已不能说什么了，那两管生理盐水全都倒将了出来。而后她做了个愚蠢的行为，导致他的伤势更加严重——她把他扑倒在地，透过绷带啃他的鼻子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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