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钺
白酒辞
把水兑进去,谁都会。
把月光兑进去。就有些难了。
更难的是,我们还要从中,喝出火焰。
从哪一种白酒中,李白喝出了无数诗篇?
从哪一种白酒中,辛弃疾喝出了一把剑?
我这个半生过去。还一事无成的人啊,不论从哪一种白酒中,喝出的,都是满脸通红。
爬山虎
这头老虎是绿色的。
这头老虎的脚。细小得,不值一提。
这头老虎,把一面墙都吞下后,我们,也没能看见它的嘴。
当夜晚的灯光从那扇被包围的窗户亮起来后,我,也才发现,这头老虎的胃。
大地的肋骨
桥从开始成为桥的那天起,便总有一天,会断掉。
“驿外断桥边”是陆游的。
《断桥会》是许仙和白娘子的。
而我眼前的这条断桥,只能属于一场大水和这条无名小河。
那个建桥的人,是否会心生歉愧?
那些过桥的人,则肯定要望桥兴叹。
奇怪,断了的桥一般没人愿意把它续上,大多推倒了重建。
便让我们有机会,蓦然地看见了一条道路的横断面,仿佛大地被折断的一根肋骨。
——瞬间,我就感到了痛!
甘蔗赋
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
谁能看出,一条甘蔗的成长,在它的内心,同样经历了左右为难的艰苦与困顿。
太软,一阵小风也会把它折断;
太硬,则无人理睬。
可以太甜,却不能太咸。
不能太矮,也不能太高。
我好像在说人?
那些出类拔萃者,却又往往相反。
望着一节一节艰难向上的甘蔗,我却突然眼睛湿润,仿佛看到了一个人,一步一步在生活这个词的内部,正艰难地向上爬着……
山门
山有大有小,竟然是那些大山、名山,锁也锁不住,望也望不尽的山,才有门。
一个门字,顿显渺小。
山上的风来去自如,云来去自如,鸟来去自如。只有人,从此来去多了一道门槛。从这里上去,还要从这里下来。
在山上可以是神仙,下山后依旧做凡人。
记得鲁智深曾经醉打过山门,从古至今,只有他一个人感到了“山门”二字的束缚。
从此之后,无人再敢撒野。
蜗牛之歌
爬得如此之慢,还敢使用“牛”字。
牛,庞然大物也。牛,力大如牛者。
虽然比马慢,一旦跑起来,却非同小可。
要么不发,发的,都是牛脾气。
蜗牛有没有耳朵?蜗牛慢慢地爬着,那么慢,那么慢,仿佛没听见……
那么慢。那么牛。
蝴蝶标本
生命已离它而去,可它,依然活着。
依然伸着翅膀,在飞。
没有人看得出它的前世是一条虫子,也没有人看得出它的来生去了何方。
那一场场风中看花雪中赏月的风雅。就由不知轻重的人们,去猜吧。
这一刻,我只羡慕:有谁能像一只干蝴蝶一样,结束得如此干干净净,无牵无挂。
(我也是一只蝴蝶么?)
时间之外,深秋的风吹着,落叶簌簌,似一只只蝴蝶,飘过了我微微发颤的心……
采莲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只要经过荷塘,开放的莲花,总会神秘莫测地,让我想起这句古曲。
任莲花开得多艳,颜色多暖,内心却总有一丝丝积郁,仿佛与生俱来。
要是小雨迷蒙,烟染黄昏,那一缕愁绪,就更为浓烈。
没有人可解,也没有人可说。
不远处的那只钓鱼郎。是静的。
莲底下的那些非洲鲫鱼,是活的。
我的影子飘在现实与虚幻的中间,却是如此的不可捉摸。
那个采莲的人,肯定在我的前世,来过。是她,采走了我生命中的那一句古曲,让我至今,竟无处找寻……
雪落无声
寒冬。冷风吹拂。
我总幻想着,一觉醒来,世界一片银白。
世界。又回到原初。
我们踩出的每一步,都是新的。大地,都会记录在案。
那一刻,我也才会明白,雪花,为什么会是白的。但雪花,总会融化。流着泪,退却。
给生活,让出那一条窄道。让风、雨、泥泞、灰尘,再一一回到原来的位置。
我也才会明白,为什么只有在最寒冷最寒冷的夜,雪花,才会再悄悄地,落下……
打水漂
石子其实是能过河的。从水面上过。
你是那颗石子吗?
而我们,又被握在谁的手里?
河水的清澈与软弱,其实与石子无关。
只要用力得当,水,也是能开出花来的。
站在童年的河岸边啊,我因此感到羞愧。因为随意,有多少颗曾经和自己一样活得沉重的石子,已经永远沉于时间的河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