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谎言

莫秋言

他生长在一个单亲的家庭。小时候，经常看到父亲喝醉了酒，朝母亲挥以拳脚。幼小的他看在眼里，心生恨意，却也无力，只好躲在角落里，双手合十般，哀求与祈祷，舔舐着心灵的伤口。多少次，他抚摸着母亲的伤口，问：“妈，疼吗？”母亲擦干泪花，强颜微笑：“孩子，不疼。等你长大了，妈就能过上好日子咯。”

他读了高中，母亲为了陪读，在学校门口摆摊卖起了鸡蛋饼。一元钱一个，除去成本，只够度日。开学的第一天，母亲告诉他：“孩子，不要告诉你的同学，我是你妈妈。你长大了，该有自己的人格与自尊。”每天清晨，他与母亲一前一后，朝校园的方向走去。无论风雨，不管泥泞，从不间断。他一步一回头，望见母亲吃力地推着小车，走在人群里。他好想跑到跟前，助推一把，但是青春期日渐膨胀的自尊让他停滞了。很多次，他瞥见母亲寒风中闪烁的背影，不禁落泪。母亲笑着安慰：“孩子，等你读了大学，妈就能省省心咯。”

上了大学，母亲同样去了他所在的省城。为了给他便利的生活学习条件，母亲在省城托人找了份保姆的工作。学校在城南，母亲在城北。他们差不多一个月见上一次。为了不影响他学习，每每母亲只是找着借口，为他送上生活的食粮。一次，他参加校园文艺演出的排练，忘记了事先的约定。母亲跑到宿舍，他不在，便将一筐淘来的苹果给他送去，并分发给室友每人一个。等他散场归来时，室友告诉他，你家姑姑来看你了。他心生疑惑，便打电话向母亲询问。母亲告诉他：“孩子，妈穿得这么寒酸，在城里人跟前，不能给你丢脸。”他心里酸楚，问母亲：“妈，你还好吗？”母亲笑着回答：“孩子，妈很好，等你毕业找到工作，妈就能歇歇咯。”

毕业那年，他如愿留在了省城。像多数年轻人一样，为了营销自己，挤破了门槛。那时，他交了女友，是大学同学，祖籍省城，书香门第。一次，母亲带着雇主家的孩子踏青放风筝，恰巧遇见在公园约会的他和女友。他刚想上前喊上一声妈，但是母亲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行色匆匆地消失在春天的暮色里。再次相见，是母亲的生日。他帮母亲点燃蜡烛，虔诚地规劝：“妈，如今儿子已经长大，您也该享享福了。”母亲若无其事地回答：“孩子，等你成家立业了，妈就能给你带孩子，享受天伦之乐咯。”

在女友家人的帮助下，他顺利扎根在了省城。事业蒸蒸日上，并有了自己爱情的结晶。那时的母亲，因体力不支，回到了家乡小城。工作的忙碌，家庭的担子，让他无暇顾及母亲，只在春节的时候，带着儿子回家团圆。一次，母亲身体不适，住进了医院。他急匆匆地回到了老家。病床上，他拉着母亲粗大的手，促膝交谈。他恳求母亲：“妈，这次我来做主，接您到省城一同生活。”母亲还是拒绝了，只告诉他：“我住不惯高楼大厦，还是深宅大院让我心生坦荡。况且，你刚成家不久，孙儿尚且年幼，等到孩子大了，我再考虑吧。”

时光倥偬，他已步入中年，有了自己的公司和幸福的家庭。而母亲已年过花甲，生命如风中残烛。一场大病过后，母亲话不利索，瘦若稻草。他坚持接母亲同住，母亲只是摇头。在妻子的极力劝说之下，母亲无奈妥协，住进了省城的养老院。在养老院里，母亲不肯让他经常探望，气若游丝地叮嘱：“孩子，你也要——注意身体，不要把精力——都放在妈身上。”他走后，母亲目送着他的身影，一个人流下眼泪。

母亲出殡那天，他捧着鲜花，伫立在墓碑前，失声痛哭。他想对母亲说，妈，您这一辈子活得太辛苦，也该享享清福了。可是母亲，您能够听得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