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秋季,我正在育才学校读书,突然接到通知,要我赶赴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准备去延安。我从学校步行到草街子码头,坐船到北碚,正好我的母亲也从对岸的黄果树来接我,母子汇合后一起坐公共汽车前往重庆。
我们先来到重庆曾家岩50号周公馆,周公馆位于今渝中区中山四路,在靠近嘉陵江边朝天门附近的一个小巷里。1938年冬,中共代表团由武汉迁移重庆后,为便于工作,周恩来以个人名义租赁这幢房子,作为中共南方局在市内的一个主要办公地点。楼房内,中共代表团仅租赁了一、三两层,二楼的大部分和底层门厅旁的厨房,均为国民党人居住,真有左右内外夹攻之势。
在曾家岩,我见到了周恩来和邓颖超,我们这些烈士子弟都亲切地称呼他们“周伯伯”和“邓妈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周伯伯,1939年他曾摔伤了右臂,到苏联治疗。事情发生在1939年7月,周伯伯在骑马过延河的时候摔了下来,造成右臂肘关节部位骨折。党中央和苏联政府都十分关心,由于国内医疗条件有限,苏联政府派了专机来接他。这样,他和邓颖超一起赴苏联治疗,还带了几名在延安的革命烈士的后代和负责人的孩子去苏联学习。我记得有孙维世,她是孙炳文烈士的女儿;陈祖涛,是陈昌浩的儿子;高毅,是高岗的儿子;还有陈小达,是陈伯达的儿子。这就是以后被周总理称作送到苏联学习的第二批革命后代。周伯伯在苏联治病,医生诊断后认为,骨折是可以医治的,治疗的办法就是打钉子,把他的右小臂与肘部固定起来,这样他的右手还可以活动,但是右臂上的肘关节就不能恢复活动了。在征求周伯伯和邓妈妈的意见时,周伯伯表示:只要能使我的右手活动,还可以拿枪、写字,那就没什么关系,一样可以做革命工作。伤养好了以后,他们先被送回延安,然后又回到了重庆。
周伯伯看到我非常高兴,对邓妈妈说: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越长越像硕勋了。邓妈妈说:我看更像君陶。大家哈哈大笑。这时候,周伯伯看到我有一点驼背,就用巴掌拍拍我的背,然后又用拳头轻轻敲了敲。他对我说,可不要驼背,要挺起胸膛,这样身体才健康。这件事我一直记忆犹新,因为以后到了延安以及在北京再次和周伯伯见面的时候,他都要看看我是否还驼背。
有一天,周伯伯问我:你在育才学校学习什么功课?我说在社会科学组。他听了以后,从桌子上随便拿了一张《新华日报》,叫我把社论念一遍。我很流利地念了一遍。他说:你能不能把这篇社论的要点给我讲一讲?我当即根据自己的归纳讲了几点意见,都是比较中肯的。他听后对我大为称赞。于是这件事情在曾家岩传开了,说育才学校有一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能背马列主义。这当然是误传。到了20世纪90年代,我们在北戴河休息时,我和朱琳看望宋平同志和他的夫人陈舜瑶,当时陈舜瑶问我:最近出版的《延河之子》那本书内容符合事实吗?我说:基本符合事实,因为书中有关我的内容大部分是我口授的。她又笑着说:那你就是当年在曾家岩的那位小同志了,大家都说你背马列倒背如流。我解释说:那是误传,我当时只不过是念了一篇《新华日报》的社论和归纳了要点罢了。
我在曾家岩安定下来后,母亲就回北碚了。我被安排住在办事处一位同志的房间里面,我们俩挤在一张双人床上。据我的记忆,当时有很多知名人士都在那里,如徐冰、张晓梅夫妇。徐冰解放以后长期担任中央统战部副部长,张晓梅则成为邓颖超的得力助手。还有宋平和陈舜瑶夫妇,宋平曾在延安马列学院学习,后来到重庆中共南方局和新华日报社工作。乔冠华的夫人龚澎也在那里,据后来陈舜瑶告诉我,当时乔冠华不住在曾家岩,而是在市内另租有住房,不过当时他定期为重庆《新华日报》撰稿。新中国成立后,他们夫妇成为外交战线上的优秀工作者。此外还有陈家康等同志。我在曾家岩住了几天,就看到许多统战工作对象和重庆的民主人士纷纷来拜访周伯伯。有一次,我看到文化界人士郭沫若、阳翰笙、田汉、冯乃超等人,聚集在周伯伯和邓妈妈居住的不到10平方米的房间里,一起商谈抗日救国的大事。周伯伯还特别向郭沫若介绍了我,说:这是李硕勋的儿子,叫李远,在育才学校学习。郭沫若和我父亲很熟悉,北伐战争时期,郭沫若是总政治部副主任,我父亲是第二十五师政治部主任,他们经常来往。
我在曾家岩住了一段时间,由于那里来往人员多,工作繁忙,并且处于国民党特务的监视之下,他们觉得我住在那里也不太方便,把我带到了红岩八路军办事处。红岩八路军办事处是一座三层小楼,周伯伯、邓妈妈住在第二层靠东边的一间房子里。我住在凯丰的房里。凯丰当时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宣部代理部长,在重庆做统战工作,但他当时不在重庆,听说去了延安。他的夫人廖似光没有一道走,因此邓妈妈把我托付给她,让她照顾我,等待时机,再奔赴延安。廖似光是一名老共产党员,是叶挺将军的外甥女,她原来是上海的一名女工,一直做地下工作,她参加了长征,是我们党内的一位老大姐。当时廖似光身边没有子女,对我爱护有加,就像母亲对待儿子一样,我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