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检察官张启纯

毛亚楠

作家贾平凹曾在《带灯》一书中，将基层干部比喻为“国家各项政策通往广大农民的河面上的桥板和列石”，而且还用“基层社会就像陈年的蜘蛛网一样，动哪儿都往下落灰尘”来形容基层干部工作的难做。在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鹤峰县，却出了一位甘于把灰尘揽到身上的土家族检察官，他的名字叫张启纯。今年51岁的张启纯，在鹤峰县检察院分管民事行政检察工作，因为他办案点子多、见解独到，是鹤峰县公认的“群众通”。

从湖北省恩施市坐车出发去张启纯所在的鹤峰县，要走大约172公里的山路，坐在车子里，一路上能看到起伏的峰峦和纵横的溪河。因为山路弯道较多，路面又窄，驾驶车子的司机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一起同行的恩施州检察院政治部主任王本强感叹道：“且不说每次到市里开会有多不方便，张启纯能从鹤峰县这个鲜为人知的山区县里走出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假如他是我的亲人，我该如何答复他？”

鹤峰县古称容美，是土家族、苗族等少数民族聚居之地，张启纯是土生土长的土家族人，他的老家在鹤峰县燕子镇的董家村。如今的董家村，以被誉为中国乃至世界上最大的坡立谷河流——董家河而出名。可对于张启纯来说，这条长不过4千米的河流却是他童年生活里的困扰。

因整个燕子镇地势复杂，低山、中高山、高山由东南向西北依次展布，所以每到河流汛期，村民赖以生存的田地便会被大水淹没。“我是从没有粮食吃的日子里走过来的，所以更能够体会到普通老百姓过日子的不易。”张启纯告诉《方圆》记者。

张启纯的家庭出身“不好”，1957年，任燕子区区委副书记的父亲被打成了右派，一个家庭从此被贴上了“右派”的标签。1959年7月，张启纯出生。印象中，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大人们嘱咐“不能说很多话”。但张启纯说，现在回想起来，家庭情况的特殊性，反而更能磨炼自己“有耐心”的性格。“村里有的人很不客气地叫我是‘右派子女，但我从来不跟他们生气，也都很正常地对待他们。”对他来说，更大的打击是1962年的时候，任公社党委书记的母亲溺水而亡。两年后，父亲也在水利工地里失踪，在1966年被确认死亡。

但张启纯并未被生活的重压吓倒。1976年8月，张启纯成为一名知青，在鹤峰县燕子镇董家河劳动。1980年12月，张启纯又去了当地的青湖公社工作，任管理区的副主任。从那时开始，张启纯不凡的工作能力开始展露。1987年，他又先后任燕子乡、五里乡和容美镇法庭庭长。提起之所以去基层法院工作的原因，张启纯说：“主要是长期在乡镇里工作，很多人事上面的矛盾纠纷无法解决，感觉自己还是缺法律知识，就想去法院。”

鹤峰县位于武陵山区腹地，20多个民族大杂居、小聚居，村民们经常因山林地界、引水通行以及劳务关系发生民事纠纷。为了更好地处理这些事情，进入法院后的张启纯自学法律，用了3年时间“啃”完厚厚的14本法律专业书籍，取得了法律专科文凭。

2007年1月，张启纯从鹤峰县法院政治处主任、审委会委员调任鹤峰县检察院纪检组长、检委会委员，分管民事行政检察工作，这一干就是7年。

“假如他是我的亲人，我该怎么处理这起案件？”、“假如他是我的亲人，我该如何答复他的问题？”，早年的坎坷生涯使张启纯深知茫然无助时的感受。在他心里，那些穿解放鞋的，身上有汗臭的人，才是最基层的，最需要尊重和帮助的人。

“给我感觉是，他认为我的申诉很重要”

“金鸡口移民——慢慢搞，湾潭河炸鱼——轰的一下。”是记者在鹤峰经常能听到的歇后语。主要意思是通过湾潭河炸鱼的火爆场景来反衬金鸡口移民的速度之慢。可是在2007年，由于张启纯的到来，却改变了金鸡口移民速度之慢的历史难题。

鹤峰县金鸡口属省级工程水布垭库区的移民区之一。2007年5月31日前，85户村民必须安全迁移出去，是恩施州和鹤峰县两级政府根据该工程进展下达的死命令。然而十分奇怪的是，眼看着水布垭水库储水以每天3米的速度上涨，可移民们就是“寸步不离”，县里多次派出工作组，移民总是软磨硬抗，搬迁工作收效甚微。

当年4月2日，新上任的检察官张启纯受命介入那里的移民工作。不是苦口婆心的劝慰，也不是深明大义的说教，他只是换上了解放鞋，带着换洗衣服，住进了移民搬迁户中。移民区到处都是他与村民拉家常、增进感情的身影，他在农户家一住就是十几天。

张启纯发现，这些移民总是异口同声要求提高移民补偿标准，却闭口不谈原因。他敏感得意识到其中必有隐情。

转机出现在4月7日。当天，一名江姓老人几次来到张启纯跟前，其欲言又止的样子引起了张启纯的注意。张启纯便亮明身份说：“我是检察院的干部，您老人家有什么话尽管说。如果是干部在搬迁过程中有问题，我们坚决严惩不贷。”

如此一来，原本担心检察院的干部只是“走过场”的村民慢慢“开了腔”，道出了事件背后的原委。原来，一位移民工作专班成员利用职务便利，骗取了移民资金，移民对此意见很大，但又不敢或不愿得罪。了解清楚状况后，张启纯马上向检察长报告，然后组织力量侦办此案，很快就锁定这名专班成员贪污移民资金的犯罪事实，为移民工作清除了障碍，使移民任务提前完成。

从此，所有人都知道了，鹤峰县出了一个能处理群众工作的检察官。

从“另案不理”到“另案处理”

另一起让张启纯“出名”的案子是太平乡沙元村与分水岭国有林场权属纠纷。鹤峰县下坪乡的程明兴就是其中一方，他告诉记者，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能跟检察官交上朋友，能结识到张启纯，就是因为这个案子。

3年前，同村人沈某和张某找到程明兴，说是想要和他合伙买下一块山林一起挣钱。张某向程明兴保证，说自己有办法销售，也有办法办到采伐证。且沈某跟程明兴商量，如果超伐被抓，先让程明兴一人承担后果，原因是“你一个残疾人，你是不判刑的，你承担后补偿的钱我们两个人出。”程明兴于是同意了这样的要求。

同年7月，程明兴和沈某、张某三人以4000元的价格购买了位于下坪乡岩门村四组的一块山林，并办理了1.04立方米的林木采伐许可证。8月，三个人雇请了该村村民用油锯在购买的山中砍伐林木453株，超伐了61.926立方米。后经人检举案发，公安机关即以程明兴涉嫌滥伐林木罪立案侦查。办案过程中，公安机关发现沈某、张某涉及此案，但以证据不足决定另案处理。

独自担责后没有得到任何补偿的程明兴感觉到自己被沈某和张某所利用，于是在庭审期间，当庭指控那二人系同案犯，然而公安机关后经补充侦查无果。心灰意冷的程明兴在被判缓刑释放后来到了县检察院，找到了张启纯所在的诉讼监督部门检举揭发沈某和张某涉嫌犯罪的事实。

向张启纯叙述案情的过程中，程明兴感觉到坐在自己对面的检察官的不同，“他特别耐心地听我讲，给我的感觉是，他认为我的申诉很重要。”

“一个民事、行政案件的申诉人来到检察机关申诉，如果我们跟他说你的申诉是没道理的，而后在审查和核实证据的时候，没有用心去做，那我们是就办不好这个案子。而且老百姓再也不会相信我们。”张启纯告诉记者。

随后，张启纯所在的监督部迅速立案进行了法律监督调查，“坐在办公室看案卷是找不到证据的”，张启纯一行人决定去案发地找当地的老百姓了解情况。据程明兴反映，从鹤峰县到下坪乡需要开车一个小时的时间，且山路崎岖，百姓们居住分散，到达下坪乡后，从下坪乡地界到村委会还需1个多小时的路程，有的地方甚至没有路。

张启纯找到了当地四个知情人，在获取大量证据材料的情况下，鹤峰县检察院诉讼监督部果断向公安机关发出《要求说明不立案理由通知书》，公安机关随即立案侦查。

这起案子可谓一波三折，如果没有张启纯所在的检察机关的监督，“另案处理”也可能变为“另案不理”。鹤峰县检察院批捕公诉部检察官刘玉清告诉记者。

说起成功处理这起事件的方法，张启纯告诉《方圆》记者：“没有别的捷径，想要发现线索，掌握争议的核心所在，就只有亲自去了解群众的真实想法，充分相信他们，和他们打成一片，让他们打消顾虑，进而让他们相信政府，相信检察机关。”

“把他的电话当做了知心热线”

“我们给张启纯检察官打个电话，其实也不是求解决什么问题，与他这样的人说说心里话，只为心里踏实，把他的电话当做了知心热线。”鹤峰县太平镇沙园村“老上访”韦克真说。

自己手机里记了多少群众的电话号码，张启纯从来没统计过，但是经常能接到群众各种各样的电话，“接电话也没有什么时间限制，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接。”这样一来，有些不在自己工作范围之内的家长里短，张启纯也“顺便操着心”。

在鹤峰县，有关林界纠纷的事情特别多，“集体林权制度改革之后，由于山林的所属权进一步明确到了个人，随之而来的利益争议也就时有发生。”去年，下坪乡的一位村民因为林权问题败诉，她却一直耿耿于怀，几次找到张启纯申诉，张启纯也前后去了6次林场，还带着林业部门去判断了解。一天，这位村民给张启纯打了9次电话后，发了好几条关于 “毛主席像太阳，东方红之类的话”，凌晨一点的时候，又打给张启纯说是家里来了强盗，在偷她的东西。张启纯思来想去感觉不妙，“对方可能在精神上出了问题”，于是就通知了村民所在地的乡党委书记，叫其确认，并送往医院救治。

对太平镇唐家村村民刘继红来讲，张启纯是他人生道路上的指明灯。刘继红曾经在一件因证据不足而败诉的官司上纠缠了很久，甚至到了妻离子散的地步，“那段时间我越想越偏执，想要不顾一切再去告”，张启纯知道了他的情况，亲自找他谈心，引导他看法律后果，看长远发展，看前车之鉴。“他让我不要再纠缠下去，走我应该要走的道路。我是真正体会到了，法理背后的人情。”

而对于这些事情，张启纯觉得都是自己应尽的职责，更重要的，“办案就像考古学家做考古工作，是我的兴趣所在。”

除了工作，张启纯平时的生活特别简单，吃饭定量，每天坚持浏览网页，看看有没有新的司法解释、法律法规的出台，关注法律界最新的动向。他的来电铃声是习近平主席“中国梦”的讲话，他对“中国梦”有其自己的理解，“‘中国梦说到底就是一个个‘群众梦的集合，我们不断维护‘群众梦和切身利益，就是想让他们生活在正义的阳光下，而我做得还很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