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过一个古代驿站（四章）

田地

秋风吹过一个古代驿站

——兼赠相波、江野等兄弟

孤独的秋风，肯定尚未觉察到一个人的孤独。而一个人，只是一阵秋风遗落在人群里的一片杨树叶，抑或一张卖身契？

旁观者肯定尚未返回一盏盏路灯。他们，一棵树匍匐于生活里的摇摆不定的倒影，彼此遥相呼应。在灵魂的围墙上，曾经布满星光的碎玻璃。现在，这个守夜人把广场上的夜空悄悄扫清……

秋雨的绝句已经写到了小巷深处。蛐蛐儿弹出的小令，一直挂念着长亭外的那条荒径。在这座驿站，我们看不清自己古代的脸，有一条栈道至今下落不明……

兄弟，零乱的雨滴是从那个看门人紧闭的眼角，斜着编织出花园里的暮色吗？烧烤摊的炭火。偏僻的小旅馆。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我们翻过铁栅栏，我们修补网眼，我们解开死结的歧义。——被圈养的颂辞，秋风沿着心坎，逼仄地读着一副挽联。

旧宅院

居然被一缕炊烟再次拽出心窝。现在，仍有春风微微地吹过来，吹散了祖传的一堆灰烬。顺着一条尚未干涸的抬头纹，日落，日升——

它已脱去时光遗忘的阴影，那些地衣、陈皮和旧习；放下我的秩序、辎重、缰绳，并记下一笔流水账，一点一滴，逝者如斯夫？曾经打开内心的暗室，看，这一棵速生杨，侧侧身，向黄昏敞开了一扇门，看，它也有内敛的虚像。恰在此时候，老木匠走进来：左手工具，右手信仰。

仿佛一条条规矩，从墨斗盒里伸出生活紧绷的弦，那些微微颤抖的檩条、木尺和烟囱。那些琐碎、卑微的时光，与地平线相互消磨。至今仍暗藏针尖的沉默，让我看到了蚯蚓和蚂蚁；看不到更多的速度，在泥土里篆刻光的踪迹：有时行草，有时狷隶。

几声鸡鸣在老院墙上开花，清闲，安然。几声犬吠自言自语地回家。——默默反刍着农历和节气的，不只是这几头牛哞，這人烟间隙……

那盘耙，压着土山墙的脸。那尊磨，牙齿脱落，接近死亡。命运的苦胆，安静，低垂，像一枚秤砣，悬于落落寡欢的人群之间。

潜心雕琢朽木上的悼词，擦去暮色和尘埃。此刻已经献出了老桐树的预言：准备入土为安的一具土货。通往彼岸的一截独木桥。

与友聚

那酒劲，是随着暮色从小巷深处扑过来的。这些返回的足迹，仍在十字路口踉跄。有一条铁路，曾经抵达我们梦想的边界。而昏暗的路灯，从一张张青春的脸上，挖掘一条旁观的下水道。

而随暮色一起来的肯定还有很多：有些被遮蔽，有些则开始裸露……

此刻，柱石的灵魂就是一个被戴上避孕套的发光体。哦！多么强大的二极管，也藏不住天使被阉割的翅膀。或许有微弱的月光是被我们呕吐到纸上的远方，而谁又能撩起流经这古驿站的粼粼波光？……

风吹出体内的剑气和寒霜。风和那些诗经里的烟火，在拐弯处，捉迷藏，——古人的背影已经虚掷于流水。野草把我们从烈火里拔出，我们把心窝里的羊群，悄悄赶到山上。

遂平访友

在107国道截下一小段焦虑的清晨，残留着昨夜秸秆未完全燃烧的味道，患强迫症的味道。南来复北往，从西平到遂平。两座毗邻的小城，已经悄悄从农业里醒来并靠拢……

这晨曦，或许是一个标本，被一缕秋风吹醒的标本！谁懂，请谁帮我记下一笔感情债，给那个钓秋风的朋友，他姓唐，唐诗宋词的唐。

兄弟，在这片瓦蓝的天空下，我们皆属于自剪残翅的同类，妄求了翻越山顶和堤坝的念头。兄弟，某些时候，我从不敢往深处和远处去想，就像一个无底洞，或一处断崖，使灵魂里的石猴一再悬空。

走在钢丝绳上，别去摸索人生的捷径；经过两块巨石之间的缝隙，最好放下春华秋实的包袱。有些事，我们还愿意一条道走到黑，即使找不到尽头而深怀浮桥般的愧疚。啊！请宽恕那个不敢拜庙烧香的年轻人吧，他涉世尚浅，有很多因果还难以看透。

这被嫁接的有价盆景，正一点点掏空自我生根的灵性。兄弟，让我们俯身未被圈养的山山水水，齐声诵读自然神写给后人的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