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宁
【她真狠得下心】
冷眼旁观,何女士整个一副“农奴翻身把歌唱”的快意恩仇状,这种状态最直观的表现就在花钱上。
对,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花钱了,不用再看周先生的脸色。于是,何女士一口气买了三套宝姿、两套雅诗兰黛还有一个普拉达的包包等以前绝不敢买的所谓奢侈品。
另外,她还开始折腾她的房子,形式为重新装修。
能想象不?一个年近五旬的妇人,把她的住处装修得新婚般时尚,开放式厨房、大理石的餐台、配颜色艳丽的高脚转椅、水晶灯在夜间散发着宝蓝色钻石般细碎的光芒……至于咖啡壶、功夫茶具都只能算小儿科。
小资得一塌糊涂。
最过分的是,她的设计师,一个红头发的时尚小青年,连壁画都要带着她乘高铁去北京购买。那小青年满口潮词儿,我都听得瞠目结舌。
我觉得何女士貌似有些失控了。固然,她有钱,作为一家证券公司业绩突出的元老级人物,当很多人月薪刚刚过千的时候,她的年薪便已过了十万。不消说现今。可钱再多,也是她努力赚来的,不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哪能花得那么解恨呢?
不就是离开了一个男人,至于吗?
当然,我不能说什么,公平地讲,周先生做得有些过分了,50岁的男人竟然搞外遇。所以,当何女士电话里告诉我要和周先生离婚的时候,虽然狠狠难受了半天,最后我还是说,好吧。
我已23岁,早过了可以耍赖的年纪。并且,我想如果我的男人也劈腿,我不提一把菜刀将他碎尸万段已属开恩。而我的老妈何女士,不吵不闹,也不打算去我老爸周先生的单位揭他老底,已经做得够大度。
于是我从上海飞回西安时,从前的家已经分裂成了两个。何女士搬到几年前买的那套一直出租的房子,周先生在旧处留守。留守的周先生不忿地告诉我,何女士只带走了一个随身的小包包,连以前的衣服都没带,摆明了要和过去彻底决裂。
我无话可说,不知道周先生是否知道,何女士的小包包里,那几张薄薄的银行卡,足够周先生奋斗好几辈子了。
当然,周先生没资格在财产上索取什么,作為过错方,能留下一个小窝已经很不错。周先生不满意的原因跟他闺女我雷同: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了,非离婚不可吗?非常自私地说,我倒希望何女士可以大度一些,宽容周先生在这个年纪犯了“每个男人都会犯的一个错”,他也说一定会改的,干吗不给他一个机会呢?只消退一步,没准他们会好好过到金婚。
所以,理智让我选择不吭声,但感情上我还是有点儿埋怨何女士,埋怨她真狠得下心。
【两个家就两个家吧】
我承认我是爱周先生的,作为父亲,他对我尽职尽责。前些天刚刚找到工作,他便主动提出要赞助我一辆代步工具。真是非常难得了,必须说是父爱的深厚。要知道,周先生他花钱向来仔细,大抵是年少时在农村过了太久的穷日子,据说大学时他从来没有吃饱过,所以当年,大学毕业后留在城市一穷二白的他,绝对是凤凰男娶了一个孔雀女。但凤凰男过上了好日子,却一直本色不改,穿件上百元的衬衣都觉得是罪过。最后,为了家庭的安定团结,自小家境优越的何女士花钱如同做贼,不管买什么,回家前一定要撕掉吊牌,价格上撒谎到大抵原价的一折。
饶是如此,周先生也觉得何女士不会过日子,大手大脚。
于是,在凤凰男的经济制裁下,那么多年,孔雀女只好畏首畏尾地度日,那么倾心咖啡的女子,只能买点便宜的速溶,偷偷喝得没滋没味。
但一家人也算和和睦睦,何女士不是小气女子,懂得婚姻里的退让之道,不仅三口之家经营得安定和谐,连周先生那些农村的亲戚,何女士也体贴得无微不至,借钱的、办事的、看病的……她一味好脾气眷顾,连我一辈子住在农村的奶奶,都在何女士的精心照顾下,慢慢过得比城市老太太还富态、洋气。
看,付出这么多,却经不住一场这个年代泛滥成灾的外遇。然后,她便大把大把地扔银子,让默默旁观的我,最后不得不感慨为何女士大抵是“更年期综合征”的严重患者。
好在,折腾了小半年,何女士终于消停了,停止了疯狂消费的行径,开始每天抹着雅诗兰黛、穿着宝姿、挎着普拉达按部就班地做她的白领小头目去了。
我也慢慢放下心来,停止了上海、西安两地的周末双飞,也做起了我的低层小白领,开着周先生赞助我的小轿,拥堵在上海的大街小巷。
【突然袭击地飞回了西安】
只是,这貌似平和的日子只维持了两个月。两个月后,我自周先生处得到消息,何女士找了个男友,正在轰轰烈烈地谈恋爱。据说对方是个律师,小何女士3岁,两人是在健身房认识的。周先生告诉我:“天下律师一般黑,无非看中你妈的财产,不然图她什么?”他愤慨不已,“难怪非离婚不可,没准儿是她先有外遇了。”
对于周先生的愤慨,我未作附和,不过,心里却严重不舒服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以?何女士不是那样的人嘛,真是过分了!
于是周末,我突然袭击地飞回了西安。
推开家门,客厅中赫然坐着一个看上去道貌岸然的中年男,正惬意地享受着何女士熬煮的进口咖啡豆磨出的香浓咖啡。看到贸然闯入的我,中年男一时愣在那里。
何女士却是波澜不惊,并不问我为何会不请自回,只是淡然地看我一眼,说:“这是沈律师。”又指指我,“我闺女。”
我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你能想象吗?何女士竟烫了夸张的碎短发,还挑染了颜色。衣服也从宝姿换成了森系,健身房的努力没有白费,她成功瘦了一圈,打眼看过去,说是我姐并不过分。完全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版本。
我终于沉默不下去了,在律师喝完咖啡识趣地离开后,我冲何女士怒吼:“折腾钱也就罢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感情的事儿不是儿戏,这个年纪再被骗就成笑话了!老太太,您理智点儿行吗?给您闺女我留点面子行吗?”
然后,不等她说一个字,我斩钉截铁地下最后通牒:“这事儿,我,不同意!除非你和我断绝母女关系。”
吼完,我摔门而去!
【你可真是你爸的闺女】
何女士的闺密欧阳阿姨找到我时,我正对着一高中同学在粉巷的一家咖啡馆里倾诉,我对她说:“何女士太过分太过分了。”
欧阳阿姨把同学自我的诉苦中解放出来,她在我对面坐下,严厉地盯着我,半天不说话。
10分钟后,我开始心虚,主动开口:“我就是觉得我妈她有点儿糊涂了,我怕她被人骗。”
“你妈是糊涂,不仅糊涂,还是傻瓜。”欧阳阿姨把手中的杯子啪地拍到桌子上,然后,我便知道了这么多年,我不知道的很多事。
我爸周先生第一次有外遇时,我还在襁褓里。这么多年,我只知道他有些小气,不舍得花钱也不让何女士花钱;并且他懒惰,从来不做家务;他脾气也不太好,有时没事找事;他素养不太高,会把单位里的气撒回家——很多男人都这样吧。但我所不了解的,是这个男人的花心简直花到了骨子里,从我在襁褓中到我读完大学的23年,他从未间断在外面找各种各样的女人。最过分的,他还趁着何女士带我外出旅游的空当儿,把不三不四的女人带回家,并留下类似黄头发、劣质香水等乱七八糟的证据。但是为了我,为了我成长在一个有爹有妈的所谓完整的家庭,何女士决定忍耐周先生的不堪行径并为他做各种掩护,只为不让我察觉出丝毫端倪。所以我不知道从很多年前开始,她和周先生睡在一张床上却彼此泾渭分明地盖着两床被子。我不知道从我读高中住校开始,她便搬到了我的卧室,只在周末和假期继续演戏给我看。她在这种隐忍中送走了她人生最好的岁月,步入了沧桑的中年。一直隐忍到我成年,大学毕业又有了工作,有了对人生的承受力,她才终于决定在这悲催的生活里释放自己。她大把花钱只是为了找一个出口让自己不活在怨恨里。她甚至不对我流露半点儿,依然鼓励我和周先生保持和谐的父女关系……因为……是的,她爱我,爱得甘愿牺牲掉23年的光阴和幸福,直到鬓角有了白发。
欧阳阿姨问我:“现在,她不过是想补偿一下从不曾被爱过的人生,哪怕没有结局,又有什么不可以?你有什么资格不满意?你可真是你爸的闺女,一对混蛋!”
说完,欧阳阿姨丢下我,愤然离去。
【换一副心肠再回来见她】
那个黄昏,坐在华灯初上的粉巷街头,看着世界风情万种的样子,在无数路人好奇的目光里,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我站起来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在登机之前,我给何女士发了条信息:从此,只要你快乐,全世界都会跟着你快乐。
那天我没脸回家,只能离开,回去洗净我的薄情,换一副心肠再回来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