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旅行对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创作的影响

2014-04-29 06:51赵鹏旭
青年文学家 2014年23期
关键词:挪威的森林村上春树旅行

赵鹏旭

摘 要:小说《挪威的森林》在村上春树的全部创作中具有特殊性,这部写于作者以“常驻游客”的身份旅居南欧期间的作品在三个方面受到了旅行的影响:1、村上本人的旅行经验决定了小说的叙述策略,使得作品具有了双层次、两个叙述者的叙事特征;2、旅行中“凝视”的姿态与小说的现实主义风格密切相关;3、旅行中的特殊时空语境深化了作品的意蕴,从而使小说由“恋爱小说”转变为“成长小说”、“以生死为主题的小说”。

关键词:旅行;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23--02

《挪威的森林》作为各国学者的研究对象被从不同角度赋予了多种意义,却鲜少有人注意到作者的写作环境对于该小说创作的影响。1986至1989年间,村上春树以“常驻游客”的身份在南欧旅行,《挪威的森林》即完成于旅行途中。根据村上春树的记述,小说“一九八六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在希腊米克诺斯岛的维拉动笔,一九八七年三月二十七日在罗马郊外的一家公寓式旅馆完成”1。村上承认这部作品“命中注定地抹上了异国标记”2。旅行对于该小说的影响不仅表现在其中出现的异国风物,而且表现在小说叙述策略、文学风格方面的独特性以及作品意蕴开掘的深入。以下分三个方面阐述旅行对该小说的影响。

一、旅行经验与叙事策略

《挪威的森林》小说开头,37岁的主人公乘飞机降落在汉堡机场,一曲《挪威的森林》使往日的记忆复苏,37岁的“我”决定用文字将往昔记录下来。接着进入了故事的主体部分,按照时间顺序,讲述了“我”18岁至20岁的生命历程。也就是说,整个《挪威的森林》的故事可以分为内外两个层次:外故事的叙述者是37岁的“我”,叙述了“我”用文字记录记忆中的往事这件事;而内故事的叙述者则是18至20岁时的“我”。这一叙述策略所达到的效果,一是增加了故事的可信度,作品主体部分的“我”的青春故事不再是作为虚构的小说来呈现,而是作为外故事叙述者所写的一个纪实性文本,从而增加读者对故事的接受和认同;第二,奠定了故事的感情基调。外故事叙述者是作为全部故事的经历者的身份出现的,他在开篇的一番情感表述,与内故事的相互呼应,产生极为动人的效果;此外,这一策略决定了整个故事的开放性。《挪威的森林》的开头和结尾向来为人所称道,这与村上春树选择的叙述策略是分不开的,外故事的叙述者起到开启故事的作用,而在小说结尾,这一叙述者却没有再次出现,从而成就了整部小说的开放性。

《挪威的森林》的这一叙述策略是与作者的旅行经验直接相关的,正是南欧的旅行成就了小说的这种双层叙事的结构。1983年,村上春树发表短篇小说《萤》,该小说在很大程度上是《挪威的森林》的雏形,《萤》中的故事涵盖了《挪威的森林》中的第二、三章,按照时间顺序,叙述了“我”在大学的生活以及与直子的交往。据村上春树本人介绍,之所以写作《挪威的森林》,是因为接受讲谈社一位编辑的建议,这位编辑喜欢《萤》,想看长些的故事,于是村上动笔加长3。而真正开始写作,则是南欧旅行的过程中。而旅行之初,村上就为自己制定了目标:翻译作品,写两部长篇小说(其中之一就是《挪威的森林》)。可见,将短篇小说《萤》扩展成长篇小说是在作者计划之内的。对比扩写前的《萤》和扩写后的《挪威的森林》,最大的不同即叙述策略上的变化:由单一层次单个叙述者改变为双层次两个叙述者。这种改变带来的效果上文已经论及,而造成这一变化的原因,则正是旅行经验对创作的影响。自然,这并不是说村上春树在旅行中确实在客机中听到了《挪威的森林》的歌声,事实上此次旅行的目的地是南欧,也并非德国汉堡;然而两者之间的关系是不容忽视的。现实的旅行中,37岁的村上春树乘飞机抵达意大利的罗马,后转飞希腊,头脑中有着将《萤》扩充为长篇小说的计划;小说中,37岁的渡边乘飞机抵达汉堡,打算将自己往昔的经历用文字记录下来。做出以下推测应是合理的:现实的旅行经历触发了作者的灵感,使其將这一真实经验稍作变动,移入了小说。事实上,飞机在罗马机场降落的情景也确实曾给村上本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4,只不过在小说中,罗马被改头换面作了汉堡。与《萤》相比,《挪威的森林》中多出的第一章(即37岁的“我”抵达汉堡机场)正是这次旅行的产物,而这一变化直接造成了上述叙述策略的改变。

二、旅行中的“凝视”与现实主义风格

村上春树在日本以后现代的写作技法闻名,《挪威的森林》之前的创作大都有着后现代的技法。而这部写于南欧旅行中的作品所用的手法则完全是现实主义的,形成一种现实主义的风格。这种风格的变化,与旅行中特殊的观察方式有着密切的联系。

英国学者尤瑞(John Urry)在《游客凝视》(Tourist Gaze)一书中将旅游活动视为一种“凝视”,突出强调了“看”这一行为的重要性。“凝视”也是村上旅行中的重要姿态。翻开《远方的鼓声》这本游记,随处可见村上对作为异乡的南欧的“凝视”:在斯派赛斯岛,他注意到了“希腊的狗在炎热的下午……石头一般睡得死死的”;在米克诺斯,他仔细观察了大海,对于鱼的种类和哪种鱼更好吃了然于心……这种作为游客的“凝视”很大程度上提高了村上春树的观察力。旅行途中,村上在写作游记时进行了创作方法上的新尝试:“将亲眼见到的东西写的像亲眼见到的一样,……尽量写得简洁(simple),写得客观(real)……”这种“凝视”和游记文体的实验直接使《挪威的森林》的创作得益。

《挪威的森林》中叙述者也往往采用“凝视”的方式、“将亲眼见到的东西写的像亲眼见到一样”的手法。仅举两例以说明这种“凝视”在小说中的表现。其一,如小说第四章中写到的渡边与绿子一同观望火灾的情形。这种观望甚至与旅行中的“凝视”有着相同的姿态。“我”与绿子在晾衣台上喝啤酒、唱歌、观看火灾。叙述者以写实的方式详述了从听到消防车的声音到发现浓雾,闻到焦糊味,交谈,唱歌,烟雾越来越浓,最后火被扑灭的整个过程,使读者读来无不如在眼前。又如,第六章,小说写到渡边乘车前往直子所在的疗养院“阿美寮”,整个过程的呈现完全是现实主义式的。从乘电车到东京站,继而换乘新干线到京都,乘市营公交车到三条,最后乘坐16号公共汽车到达山中,然后步行至“阿美寮”。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甚至连“我有点晕车,早晨喝的咖啡味还留在胃里”都如实记录下来。

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是,为何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以后的创作生涯中,虽然继续旅行,作品却恢复了之前的后现代主义风格;即使是在南欧旅行期间,他所创作的另外一部小说《舞!舞!舞!》也绝不能称之为现实主义——似乎旅行与现实主义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关联。回答这一问题,需要区分客观影响与主观选择。村上曾在访谈中表示,这本小说对他来说终究是个例外,当时用现实主义的文体来写作是必要的,他想要“证明自己用现实主义的文体也能写出一部长篇来”,现实主义的作品“只要想写,而且需要这么做,我还是写得出来的。但现实主义的长篇已经不想再写啦”5。可见,《挪威的森林》之后不再采用现实主义创作长篇小说,是作者主观选择的结果。因此,不能因村上在此后的旅行写作中未再次创作现实主义风格的小说就否定旅行对《挪威的森林》的现实主义风格产生过影响。

三、旅行语境与意蕴深化

《挪威的森林》发表之初被视为一部恋爱小说。村上春树曾在采访中表示,《挪威的森林》是他要写的一部“让全国少男少女流干红泪的小说”6,也曾亲自撰写了“百分之百的恋爱小说”这一颇具煽动性的广告语。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本及其他国家的研究者逐渐不再将《挪威的森林》看作一部单纯的“恋爱小说”;“成长小说”、“关于生存境遇的小说”、“以生与死为主题的小说”等不同看法逐漸涌现。可以肯定的是,在村上春树的写作计划里,这是一部以青春、恋爱为主题的“轻松”的小说。而最终由原定“300页稿纸左右(每页四百字)的一气呵成的恋爱小说”变成一部“将近900页稿纸的、难以称之为‘轻松的小说”7,与作者身处异国这一事实有着密切的关系。

由以瑞恰兹为代表的英美新批评的语境理论泛化而来的一种新的语境理论认为,作者的创作有着一个所谓的“文学生产的语境”,这一语境包括时间和空间等要素,会对作品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从村上春树写于与小说创作同时的游记中,我们可以清晰地发现这种影响的痕迹。首先,远离日本使作者获得了良好的创作环境。其次,不同文化环境的包围造成小说内向的深度。旅行的一个重要意义即在对他者的观照中思考主体自身,村上旅行期间写作的一个主要目标也在于“在千变万化的场景中努力不断地将自己相对化”,即面对不同的环境,对自我的本质进行思考。这种思考很大程度上被带入了小说创作,使得《挪威的森林》呈现出一种内向的深度。村上曾表示,即使在日本,花多些时间也还是会写出同样的小说,只是“恐怕不至于垂直地‘深入到这个程度”。此外,身处异乡的孤独感也渗入了小说之中。置身异国的城市,没有可以称为朋友的熟人,所能说的语言又无法交到朋友,作者的孤独可想而知。在《村上春树何以为村上春树》一文中,林少华将村上春树文学的基调归结为“孤独与无奈”,《挪威的森林》中,孤独感表现得尤为彻底,这种深重的孤独应该与作者写作时的孤独境遇不无关系。总之,环境的独特影响,是小说意蕴得以深化——由“青春恋爱小说”深化为“成长小说”、“以生与死为主题的小说”等——的重要原因。

结束语

作为村上春树创作生涯中一部“例外”的作品,《挪威的森林》确实在文体、意蕴、细节、叙事等方面受到旅行的影响。南欧之行为《挪威的森林》抹上的鲜明“异国标记”是微妙的,这些影响被作者润物无声地内化入作品,需要经过细心的分析求证才能够察觉,有时甚至依赖一定程度的推测。尽管如此,考察旅行对《挪威的森林》的影响仍是有益的,这既能成为我们深入理解作品的手法、风格、意蕴的参考,又能从中窥见创作过程中的可控因素与不可控因素怎样交互作用,最终在作者的控制下统一为一;同时,也能从中见出村上春树作为长篇小说作家的艺术追求:现实主义的《挪威的森林》取得重大成就之后,他毅然放弃再次用现实主义创作小说的念头,转而投身更为复杂的艺术探索。在《挪威的森林》之后的创作生涯中,村上春树仍未改变“常驻游客”的身份,其多部长篇小说仍是在海外完成。旅行对村上春树其他长篇小说的影响以及对他的总体创作的影响,仍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

注释:

[1] [日]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后记》,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第1版,第349页。

[2] [日]村上春树:《远方的鼓声——写在前面》,林少华译,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第1版,第006页。

[3]林少华:《为了灵魂的自由——村上春树的文学世界》,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0年第1版,第140页。

[4]同上书,第35-36页。

[5]安妮宝贝主编:《大方 No.1》,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1年第1版,第20页。

[6]林少华:《为了灵魂的自由——村上春树的文学世界》,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0年第1版,第35页。

[7] [日]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后记》,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第1版,第3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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